第11章 “阿纳德尔”行动
1962年7月7日,尼基塔·赫鲁晓夫在克里姆林宫会见了负责指挥导弹部署行动的将军们,并为他们送行。3天后,也就是7月10日,他们将启程前往“自由之岛”——古巴。这些人的一举一动将直接关系到赫鲁晓夫核赌博的成败。因此,他要借此机会向他们下达最终指令并鼓舞他们的斗志。
列昂尼德·加尔布兹(Leonid Garbuz)少将是苏联战略火箭军第43导弹军的副军长,43岁的他被任命为苏联驻古巴集团军的副司令。据他回忆,赫鲁晓夫当天神采飞扬,一边讲话一边打着手势。一如往常,赫鲁晓夫用开玩笑、打比方、讲故事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想法。赫鲁晓夫说:“我们中央委员会决定在古巴部署导弹,就是把一只‘刺猬’扔给美国,这样美国就无法吞下古巴了。”他曾在早些时候告诉马利诺夫斯基元帅(他也出席了这次送行会),这只“刺猬”应该钻进山姆大叔的裤子里。这些指挥官们很喜欢这个“刺猬”的比喻,否则加尔布兹也不会在几十年后还记得它。
“这次行动的目标只有一个:帮助古巴抵御美国的侵略。”赫鲁晓夫继续讲道,“我们国家的政治军事领导人进行了通盘考量,认为没有其他方法可以阻止美国对古巴的袭击。根据我们的情报,美国正在为此紧锣密鼓地准备着。而一旦火箭就位,美国就会明白,如果想在短时间内占领古巴,就必须先过我们这一关。”赫鲁晓夫又向在场的将军们重申了苏联在古巴部署导弹的动机。但他也向将军们保证,他无意挑起战争。赫鲁晓夫说:“如果我们设法在古巴立足,那么美国人将不得不接受这个既成事实。”他还补充说,苏联将与古巴签署协议,他也与肯尼迪总统保持着经常性的联系,以此暗示因部署导弹产生的危机可以通过外交渠道和平解决。
加尔布兹将军很欣赏赫鲁晓夫的这套说辞。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指挥官,他认为赫鲁晓夫在演讲中运用了心理学技巧。“在展开一项困难且危险的任务之前,他希望通过强调任务本身的正义性,让那些被征召到前线执行重大任务的官兵既有信心,也能安心。”加尔布兹后来写道。但赫鲁晓夫举办这次见面会的目的不仅是为了让官兵们放心,也是为了让自己放心。“你怎么看?我们能够秘密地在古巴部署导弹吗?”他问苏联驻古巴首席军事顾问阿列克谢·杰缅季耶夫(Aleksei Dementiev)将军。“不,尼基塔·谢尔盖耶维奇,这是不可能的。”经过一番思索后,阿列克谢回答道。“那里连一只鸡都藏不住,更别说导弹了。”他用像赫鲁晓夫的“刺猬论”一样简单易懂的方式继续解释道。根据加尔布兹的回忆录,赫鲁晓夫没有立刻反驳。如果赫鲁晓夫想把一只“核刺猬”塞进美国人的裤子里,那他就得先想办法把20多米长的“鸡”藏在像晒谷场一样空旷的古巴,或者更确切地说,他要想办法防止美国人发现正在他们眼皮底下发生的事情。[1]
不仅是杰缅季耶夫这样的苏联指挥官,就连古巴方面也对“阿纳德尔”行动能否秘密展开表示担忧。由于菲德尔·卡斯特罗希望与苏联就导弹部署事宜签署一份正式且公开的协议,7月初,劳尔·卡斯特罗前往莫斯科商谈协议内容。“在行动公开之前,你们采取了什么措施来防止美国发现呢?”同样对行动前景感到不安的劳尔问赫鲁晓夫。“别担心,我会揪住肯尼迪的命根子,逼他谈判。”赫鲁晓夫回答道。他似乎没有意识到,如果他已经在对方裤子里藏了一只刺猬,那么再想揪住对方的命根子将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2]
◇◇◇
这项行动最终被定名为“阿纳德尔演习”。1962年6月10日,赫鲁晓夫和苏共中央主席团正式授权展开该行动。6月13日,苏联战略火箭军总司令比留佐夫元帅批准了具体的行动方案。几天后,苏联战略火箭军第一副司令弗拉基米尔·托卢布科(Vladimir Tolubko)上将来到第43导弹军第43导弹师位于乌克兰罗姆内(Romny)的总部,并带来了将要执行这项秘密任务的消息。罗姆内是一个老式的哥萨克城镇,位于乌克兰首都基辅以东200多公里处。托卢布科曾任苏军驻东德德累斯顿市坦克部队的指挥官,1960年被调到新成立的战略火箭军,当下正负责向古巴运送导弹部队的工作。他到达总部后便召开了师级指挥官会议。[3]
“会议是在严格保密的条件下进行的,会场外围设置了岗哨,大门紧闭,窗帘也拉上了,反间谍人员也在忙碌着,”伊戈尔·库连诺伊(Igor Kurennoi)中尉回忆道,“托卢布科上将低声宣布:‘同志们,党和政府对你们非常有信心,你们师将承担一项关系重大的任务,任务地点位于海外。’”托卢布科并没有向军官们透露执行任务的具体地点,并暗示自己也不清楚相关情况。但他补充说:“当你们回国时,你们的名字将以金字镌刻在大理石石板上。”[4]
托卢布科亲临罗姆内是有原因的。在5月24日苏共中央主席团通过的“阿纳德尔”行动计划草案中,位于罗姆内的第43师就已经被选为派往古巴的主力导弹部队。计划草案中写道:“向古巴派遣第43导弹师[伊戈尔·斯塔岑科(Igor Statsenko)少将任指挥官],该师由5个导弹团组成。”43岁的斯塔岑科毕业于苏军总参谋部军事学院,从二战开始,他一直在防空部队任职[5],1962年4月被授予将官军衔,几周后他的名字就出现在“阿纳德尔”计划草案中了。他是土生土长的切尔诺贝利人,1986年那里发生了一场毁灭性的核灾难。
他又高又瘦,满头黑发,颇受其上司和下属的喜爱。“无论是在操练中还是在日常生活中,他的表现总是无可挑剔。他热爱诗歌,平时也会写诗,并与朋友分享。更重要的是,他在自己的军旅生涯中全身心地投入和奉献,伊戈尔是我心目中的模范公民、模范上司和模范将军。”他的一名部下如此描述他。在行动计划草案中写下伊戈尔名字的是格里布科夫将军,他对伊戈尔的评价同样很高:他办事效率高,精力充沛,总是精神抖擞。尽管有些人认为斯塔岑科是个野心家,但大多数人都觉得他不过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人罢了。否则,一个出生在乌克兰偏远小镇的人,怎么可能在42岁晋升为导弹部队的师长,又在43岁就成为将军呢?[6]
1961年夏天,斯塔岑科加入战略火箭军,当时的火箭军才刚成立一年半。当他到第43导弹师上任时,这个师(最初是一个旅)也不过才组建了一年。可以说,他的所有工作都是从零开始的。他在监督导弹发射台的建设上投入了大量精力。这项工作耗时近一年半,直到1963年年初,发射台才正式投入使用。然而,由于火箭研制单位提供的导弹和配套设备存在质量问题,为了不超出规定期限,部队指挥官们只能向莫斯科报告说导弹已经进入战斗戒备状态,但事实上,由于这些新设备未经测试且经常出现故障,发射台和导弹完全准备就绪仍需6个月的时间。克格勃曾报告称,德米特里·科布扎尔(Dmitrii Kobzar)将军领导的部队就出现过上述情况。科布扎尔将军指挥的导弹师与斯塔岑科的第43导弹师同属第43导弹军。这说明上述情况在当时似乎是普遍现象。[7]
斯塔岑科手下有4个导弹团,均装备了由米哈伊尔·杨格尔主持研发的导弹,其中的2个团装备了R-12导弹,另外2个团则装备了R-14导弹。R-12导弹的作战射程为2080公里,换言之,从位于乌克兰考特瑞卡(Okhtyrka)的发射台向外发射,这种导弹可以命中1711公里外的维也纳,但无法到达2161公里外的慕尼黑。R-14导弹的作战射程则超过3700公里,也就是说,从位于乌克兰列别金(Lebedyn)和赫卢希夫(Hlukhiv)的发射台向外发射,这种导弹可以到达距离赫卢希夫2710公里远的巴黎,却无法命中3994公里外的马德里。赫卢希夫位于俄罗斯和乌克兰边界附近,曾是哥萨克酋长国的首都,位于尼基塔·赫鲁晓夫的出生地卡利诺夫卡(kalinovka)东北58公里处。
斯塔岑科领导的第43导弹师隶属于第43导弹军,该军总部位于乌克兰中西部城市文尼察(Vinnytsia),由帕维尔·丹科维奇(Pavel Dankevich)中将担任军长,副军长则由列昂尼德·加尔布兹将军担任——丹科维奇和加尔布兹将同斯塔岑科一起被派往古巴。在欧洲地区,苏联导弹部队的兵力一直部署到喀尔巴阡山脉以西。这意味着,位于乌克兰东北部的斯塔岑科领导的第43导弹师是距离中西欧最远的部队,即使将其调离驻地,对东欧战区军力的影响也不大。
根据“阿纳德尔”行动方案的要求,斯塔岑科手下4个导弹团中的3个将被转移到古巴。最西边的一个导弹团将留守原地,这个团驻扎在乌克兰中部城市乌曼(Uman),装备了R-12导弹。其余3个距离欧洲较远的团——2个装备了R-14导弹,1个装备了R-12导弹——将被转移到古巴。作为“补偿”,从乌克兰北部和立陶宛调来的另外2个R-12导弹团也将由斯塔岑科指挥,一同前往古巴。这5个导弹团重组为第51导弹师,由斯塔岑科担任师长。在古巴,这个师被称为“斯塔岑科部队”。[8]
◇◇◇
1962年7月7日,60岁的伊萨·普利耶夫(Issa Pliev)上将成为苏联驻古巴集团军司令。任命集团军司令是整个行动部署中最关键、最敏感的事情,最终的人选出乎多数人的预料,尤其是普利耶夫本人。由于“阿纳德尔”行动的主要任务是在古巴部署导弹,因此大家都认为会是一名战略火箭军的高级军官负责指挥这次行动。许多人认为集团军司令的职位应该由43岁的帕维尔·丹科维奇中将担任,他是第43导弹军的军长,也是斯塔岑科的顶头上司。第51导弹师的5个导弹团中,有4个都来自丹科维奇的部队。
但是赫鲁晓夫心中的司令人选却另有他人,并且为此在私下里找过丹科维奇,让他不要介怀。包括加尔布兹将军在内的很多人都以为丹科维奇会成为苏联驻古巴集团军的司令,他们后来猜测,赫鲁晓夫之所以没有选择丹科维奇,可能主要是因为如果任命一个火箭军的指挥官担任这一职务,将很可能暴露此次行动的主要目的。此外,加尔布兹将军还提出了另一种可能性:“我们认为赫鲁晓夫选择别人担任集团军司令是因为他清楚,在驻军部署过程中将会遇到很多问题,在关键时刻必须有人能够挺身而出维护我们的利益,维护我们部署导弹的权力。”[9]
后一种解释更接近事实。苏军总参谋部从策划该行动开始,就将其定位为一项需要海陆空军及战略火箭军联合参与的军事行动。赫鲁晓夫后来回忆:“我们的考虑是,如果我们要部署导弹,那么这些导弹必须得到妥善的保护。这就需要步兵。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还要运送几千名步兵到古巴。防空武器装备也十分必要。后来我们又决定增加炮兵部队,以防御敌人的空降部队。”因此赫鲁晓夫不得不物色一位具有指挥不同军种经验的高级军官,而普利耶夫正好符合这一要求。新组建的驻古巴集团军与苏联在东欧国家驻军(如驻德国集团军)的规格相同。原计划专门为驻古巴集团军的最高指挥官授予比驻德部队的“司令”更高一级的“总司令”头衔。但实际上,该计划并未落实,普利耶夫的头衔一直是“司令”。[10]
普利耶夫相较于其他竞争者的另一个优势是他与当时的国防部部长马利诺夫斯基私交甚密,马利诺夫斯基对他十分信任。普利耶夫是北奥塞梯人(生活在俄罗斯与格鲁吉亚边境),于1922年加入苏联红军。作为一名骑兵,他在二战期间证明了大型骑兵编队在现代机械化战争中仍能发挥效力。斯大林格勒战役后,在普利耶夫的指挥下,苏联骑兵协助坦克部队深入德军占领区发动袭击。1944年,被马利诺夫斯基收入麾下的普利耶夫利用奇袭战术解放了黑海沿岸的中心城市——马利诺夫斯基的家乡敖德萨,并因此获得了他的第一枚苏联“金星”奖章。第二年,他又在马利诺夫斯基的指挥下,率领苏蒙骑兵机械化集群穿越蒙古国南部的戈壁沙漠,一直推进到中国张家口一带,迫使那里的日本守军投降,这场胜利让他赢得了第二枚“金星”奖章。[11]
1962年4月,普利耶夫荣获大将军衔,这是苏联军队中除元帅以外的最高军衔。此时,他还是北高加索军区的指挥官,俄罗斯南部地区及北高加索地区的自治共和国,包括他的家乡北奥塞梯均属该军区管辖。6月,普利耶夫引起了他的前上司马利诺夫斯基元帅和整个苏共中央主席团的注意。就在这个月,俄罗斯南部哥萨克地区中部工业城市新切尔卡斯克(Novocherkassk)的工人举行罢工,抗议肉类和黄油价格上涨。因天气恶劣和农业管理不善,苏联爆发了粮食危机,为了维持收支平衡,赫鲁晓夫政府不得不采取提高物价的举措。工人们包围了当地苏共委员会的总部,还驱逐了赫鲁晓夫亲自派往新切尔卡斯克的苏共高级代表团,代表团成员中就有阿纳斯塔斯·米高扬。
苏共中央书记弗罗尔·科兹洛夫命令所有警察、官兵甚至克格勃成员到街上维持秩序。随后,普利耶夫下令,军区坦克装备实弹进入该城。这些坦克虽未开火,但在普利耶夫的指挥下,内务部士兵向抗议者射击,造成至少24人死亡、87人受伤。最终,这次骚乱被镇压。幸存下来的骚乱领导者和主要参与者受到审判,其中7人被判处死刑并执行枪决。[12]
1962年6月2日在新切尔卡斯克发生的一切,包括普利耶夫的所作所为,直到苏联解体为止一直都是最高国家机密。但著名作家亚历山大·索尔仁尼琴(Aleksandr Solzhenitsyn)在他1968年的纪实小说中讲述了新切尔卡斯克事件。根据索尔仁尼琴的说法,出生于北奥塞梯的普利耶夫命令少数民族士兵向俄罗斯抗议者开枪,在枪击结束后,又调来另外一批俄罗斯士兵换防,为所发生的事情承担责任。有关普利耶夫在镇压新切尔卡斯克骚乱中所起到的作用,直到今天都存在争议。一些人认为,向来行事谨慎的普利耶夫是被迫开火的;而另一些人则认为,要不是他的下属拒绝使用实弹,伤亡人数可能会更多。无论真相如何,普利耶夫在镇压骚乱中的表现显然取悦了高层,并使他获得了新的政治资本。当时,不仅是马利诺夫斯基,就连赫鲁晓夫也认为他值得信赖。[13]
7月4日,正在军区内指挥军事演习的普利耶夫被突然召唤至莫斯科,并被任命为驻古巴集团军司令。多年后,赫鲁晓夫回忆起任命普利耶夫时的情形。“马利诺夫斯基作为国防部部长,提议任命陆军上将、北奥塞梯人普利耶夫为集团军司令。我召见了普利耶夫将军并与他面谈。尽管年事已高,身体抱恙,但他军事经验丰富,参加了卫国战争,我认为他甚至还参与了苏俄内战。他很聪明。二战期间我就对他有所耳闻,那时他是一支骑兵部队的指挥官。普利耶夫说,如果他被任命为集团军司令,那么他会把前往古巴执行任务当作一项荣誉。”赫鲁晓夫在普利耶夫身上找到了他希望驻古巴集团军司令应具备的经验与忠诚。他认为,让旧式战争中的骑兵来掌控可引发新式战争的核武器,并没有什么不妥。[14]
驻古巴集团军的其他将领和军官均来自战略火箭军,在普利耶夫被任命前就得到了赫鲁晓夫的任命,其中丹科维奇将军被任命为第一副司令。而在第43导弹军中担任丹科维奇副手的列昂尼德·加尔布兹将军被任命为集团军中负责部队作战训练的副司令。曾告诉赫鲁晓夫“在古巴连一只鸡都藏不住”的阿列克谢·杰缅季耶夫将军则被任命为负责地面部队的副司令。他是个冷静温和的人,留着两撇黑色的小胡子,嘴上总是挂着微笑。杰缅季耶夫善于与人打交道,但是对于这次军事行动,他没有充分的准备。
普利耶夫的大部分军旅生涯都是在骑兵部队度过的,因此对导弹知之甚少,他甚至用专指骑兵小队的“中队”一词来指代导弹支队,这使他受到了下属的奚落。另外,驻古巴集团军的司令需要处理大量的外交事务,但他在这方面缺乏经验。最糟糕的是,他患有肾病,为了照顾他,总参谋部不得不派遣一名私人医生随7月18日启程的侦察小组一同前往古巴。正因如此,普利耶夫身边那些雄心勃勃的年轻将领们对这位年老体弱又力不能及的最高指挥官不屑一顾。赫鲁晓夫和马利诺夫斯基虽然选择了一位忠诚且聪明的人担任集团军的司令,但忽视了他的健康问题会因古巴炎热潮湿的气候而愈发恶化,而他在军中的威信也将受到挑战。[15]
◇◇◇
为了保密起见,普利耶夫化名巴甫洛夫,于1962年7月10日同他的副手们乘坐图-114飞往哈瓦那。图-114是当时机型最大、速度最快的飞机,赫鲁晓夫在1959年秋访问美国时就乘坐了这个型号的飞机。他们伪装成飞机专家,跟随由苏联民航局局长叶夫根尼·洛吉诺夫(Yevgenii Loginov)率领的代表团到达古巴。他们飞往哈瓦那的航班也很特别,这是苏联客机第一次直飞古巴,其目的是测试在莫斯科和哈瓦那之间开通定期客运航班的可行性。
这架飞机在飞行途中需要加油,而位于非洲西海岸的苏联新卫星国几内亚是它的第一个目的地。苏联在几内亚首都科纳克里修建了一座新机场,这一方面是苏联向几内亚提供援助的一部分,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满足苏联跨大西洋飞行的需要。因此,普利耶夫一行人先前往科纳克里,在那里他们参加了由洛吉诺夫主持建造的新机场的落成仪式,然后继续前往哈瓦那。这是第一架从苏联飞往古巴的客机,他们一抵达哈瓦那,就受到了热烈欢迎。[16]
下一班飞往哈瓦那的苏联客机于7月18日离开莫斯科。除了普利耶夫的私人医生外,还有一群来自第43导弹师的军官。他们在一个月前的6月18日被召唤到莫斯科,比留佐夫、托卢布科和格里布科夫与他们进行了会谈。这些军官当时的首要任务是勘测导弹的部署位置。这将是苏联历史上首次在国土以外的地方部署导弹,因此有许多问题需要讨论和解决。斯塔岑科的部下连续7天一直在秘密征集关于如何从陆路和海路运送和转移导弹的建议。此外,比留佐夫还保证古巴的导弹团将获得最新型号的R-12导弹。[17]
驻扎在乌克兰考特瑞卡的导弹团副团长阿纳托利·布尔洛夫(Anatoly Burlov)少校后来回忆说,在莫斯科,他和他的战友们收到了一些能够证明他们是农业土壤改良方面专家的身份文件。关于此事,格里布科夫的回忆也可佐证,他还记得,有些军官的名字被搞混了,有些名字中有拼写错误,但时间紧迫,没有时间更改相关文件,这些军官被要求使用新护照上的名字。在布尔洛夫的小组中,有些人不愿接受土壤改良专家的身份,因为他们对这个领域一无所知。不过他们的想法没人关心,所以一行人中对土壤改良有少许了解的人不得不充当老师,向其他人普及“专业知识”。[18]
布尔洛夫所在的“农业专家”小组在飞往哈瓦那的过程中经历了多次滞留和换机。途经区域的一场热带风暴迫使飞行员在巴哈马的拿骚(Nassau)机场紧急降落。由于机舱内湿热难耐,他们被允许出舱休息。他们一露面就立刻成了数百名美国游客的关注对象,这些美国人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俄国佬”。这些美国人拍摄了大量苏联“农业专家”的照片,却不知道这些照片实际上记录了第一批苏联战略火箭军抵达加勒比地区的窘况。风暴一结束,布尔洛夫和他的战友们就立刻启程。抵达哈瓦那后,他们受到了斯塔岑科将军的接待。[19]
侦察小组一到达古巴就意识到,6月初访问古巴的比留佐夫元帅对哈瓦那的印象是错误的。比留佐夫在访问结束回国后曾跟自己的下属分享了这段经历,并夸赞了古巴宜人的气候。然而,他对古巴的地表环境以及气候的认知都存在偏差。他以为这里气候宜人是因为他碰巧错过了通常从6月开始一直持续到11月的飓风季。而对古巴的地表环境,比留佐夫更是一无所知,因为他根本没有时间在岛上考察。回国后,他告诉赫鲁晓夫:古巴的地面植被足以掩护导弹部署作业,美国人不会发现他们。他这样说不过是投其所好,讲了一些赫鲁晓夫想听到的“实情”而已。加尔布兹后来不无讽刺地复述了比留佐夫对古巴的印象:“这是一个黄金国度,你可以睡在每一丛灌木下,隐藏导弹简直是轻而易举。”然而,当先头部队于7月抵达古巴时,包括普利耶夫、斯塔岑科、加尔布兹和布尔洛夫在内的所有人都发现,那里不仅酷热潮湿,让人难以忍受,而且地表环境也十分恶劣。[20]
侦察小组很快发现,当地的小型棕榈林无法隐藏20多米长的导弹,而大片的茂密森林又无法保证空气的自由流通。要知道,苏联的火箭原本是专为欧洲战场研制的,在炎热潮湿的环境下,这些设备很容易出现故障。更糟糕的是,他们还碰到了很多闻所未闻的有毒植物,并对此束手无策。经过实地勘测,他们发现比留佐夫考察小组选定的几处地点都不适合部署导弹。斯塔岑科后来上报了他派出的侦察小组的调查过程和结论:“我们利用直升机对之前总参谋部指示各导弹团开展部署作业的地区进行了4次调查,又对古巴岛的西部和中部地区进行了勘测,最终发现分配给西多罗夫(Sidorov)、切尔克索夫(Cherkesov)和班迪洛夫斯基(Bandilovsky)同志的导弹团的作业区域均地形崎岖、植被稀疏,而且道路网不完善。因此,这些区域不适合导弹部署作业的开展。”[21]
苏联人不得不从头开始寻找新的部署地点。古巴方面此时也提出了他们的要求:被选定部署导弹的地区面积不得超过1100英亩(约4.5平方公里),且该区域内需要重新安置的家庭数目不得超过8户。在古巴东道主的帮助下,苏联侦察小组重点勘测了150多个区域,勘测总面积超过9000平方公里,并最终选择了10个基本满足要求的区域,然而这些区域仍有一个通病,那就是缺少可以躲过美国侦察机的可靠掩护。这10个区域被平均分给了5个导弹团。在小型工程队的协助下,他们立即动工,为即将在9月初抵达古巴的导弹建设发射基地。
在基地建设过程中,他们又发现了更多令人头疼的难题,其中之一就是古巴境内的跨河桥梁都不够坚固,根本无法承受运送导弹的苏联卡车满载时的重量。一名参与基地建设的工作人员回忆说,为了能让重型设备运送到指定地点,导弹师的师长不得不做出很多非常规性的决策,比如在河床上浇筑混凝土。“惊喜”接踵而至,他们还发现古巴发电站的发电频率为60赫兹,而苏联设备的供电需求频率为50赫兹。[22]
有关之前选定地点存在问题,而重新勘测的区域也无法保证导弹和发射装置能够秘密部署的消息很快传到了莫斯科。赫鲁晓夫后来把在秘密部署导弹方面出现的问题全部归咎于比留佐夫:“我们给比留佐夫配备了来自战略火箭军的精兵强将,为的就是让他们能够确定部署导弹的最佳方案。他们从古巴回来后向我们报告说,他们认为导弹可以在隐蔽状态下进行部署。那些侦察兵的能力太糟糕了,他们竟然天真地以为棕榈树能够起到掩护作用。”[23]
在他们越来越清醒地意识到这些导弹不可能躲过美国U-2侦察机的窥探后,苏联军方高层决定调整导弹部队的出发时间。总参谋部改变了原本要优先运送中程和中远程弹道导弹的计划,决定在运送核弹头和配套运载火箭之前,先运送一批防空导弹到古巴。他们想要在美国U-2侦察机发现弹道导弹的部署之前,让古巴驻军拥有打击美国侦察机的能力。这些防空导弹就位后,他们就可以开始部署R-12导弹和R-14导弹了。
事实证明这步棋下对了。向古巴运送防空导弹确实起到了掩护随后抵达的核弹头和R-12导弹的作用,但起作用的方式却与苏联人预想的不同。在得知苏联运送了一批防空导弹到古巴后,美方虽有警觉,但并未重视,他们以为苏联在古巴的军事建设仅限于防御性武器,因此忽略了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到来。赫鲁晓夫很幸运。[24]
注释
[1]Leonid Garbuz,"Zamestitel'komanduiushchego gruppy sovetskikh voisk na Kube vspominaet,"Strategicheskaia operatsiia"Anadyr'."Kakėto bylo,Memuarno-spravochnoe izdanie,ed.V.I.Esin(Moscow,2000),80-89,here 80-82.
[2]Acosta,October 1962,103-104.
[3]V.I.Esin,"Uchastie raketnykh voisk strategicheskogo naznacheniia v operatsii"Anadyr',"in Strategicheskaia operatsiia"Anadyr',"55-64,here 56;A.M.Burlov,"Vospominaniia glavnogo inzhenera raketnogo polka,"in Strategicheskaia operatsiia"Anadyr',"99-108,here 100.
[4]Igor Kurennoi,cited in Igor'Prokopenko,Iadernyi shchit Rossii:kto pobedit v Tret'ei mirovoi voine?(Moscow,2016),107-108.
[5]"R.Malinovsky and M.Zakharov,‘Memorandum on Deployment of Soviet Forces to Cuba,’"May 24,1962,in Garthof,"New Evidence on the Cuban Missile Crisis,"254.
[6]Andrei Grigor'ev and Igor'Podgurskii,"Dostoinyi syn otechestva.Iz vospominanii polkovnika N.I.Antipova o general-maiore Igore Demianoviche Statsenko,"Krasnaia zvezda,October 3,2008,htp zamysla i osushchestvlenie operatsii"Anadyr',"in Strategicheskaia operatsiia"Anadyr',"26-53,here 41.
[7]V.Nikitchenko,Chairman,Committee of State Security attached to the Council of Ministers of the Ukrainian SSR,to N.V.Podgorny,First Secretary,Central Committee of the Communist Party of Ukraine,"Spetsial'noe soobshchenie,"February 15,1962,in the Archive of Security Service of Ukraine(henceforth:SBU Archives),fond 16,opys 11,no.2,vol.1,fols.39-40;"General maior Kobzar Dmitrii Aleksandrovich,"Kto est'kto v RVSN,htp
[8]"43-ia Krasnoznamennaia raketnaia armiia,"in Raketnye voiska strategicheskogo naznacheniia.Spravochnik,htps gvardeiskaia raketnaia Smolenskaia ordenov Suvorova i Kutuzova diviziia,"in Raketnye voiska strategicheskogo naznacheniia.
[9]"Interview with General Leonid Garbuz by Sherry Jones,"in Mikoyan's"Mission Impossible"in Cuba:New Soviet Evidence on the Cuban Missile Crisis,National Security Archive Electronic Briefng Book No.400,htps General%20Garbuz.pdf.
[10]Khrushchev,Vremia,liudi,vlast',2:510.
[11]"Pliev Issa Aleksandrovich.Biografiia,"Ėntsiklopediia,Minoborony Rossii, armii.Issa Pliev,"htps
[12]Petr Siuda,"Novocherkassk,1-3 iiunia 1962,zabastovka i rasstrel,"Voennoe obozrenie,June 4,2012, naroda i vlasti,1953-1985(Moscow,2005),333-345.
[13]Aleksandr Solzhenitsyn,Sobranie sochinenii,vol.6:Arkhipelag Gulag,chaps.5-7(Moscow,2000),547;Tatiana Bocharova,Novocherkassk:krovavyi polden'(Rostov na Donu,2002),73;Urusbii Batyrov,Gordost'Osetii:Issa Pliev,Georgii Khetagurov,Khadzhi-Umar Mamsurov(Moscow,2005),97-99.
[14]Acosta,October 1962,107-110;Khrushchev,Vremia,liudi,vlast',2:510.
[15]Gribkov,"Razrabotka zamysla i osushchestvlenie operatsii"Anadyr',"in Strategicheskaia operatsiia"Anadyr',"32-33.Cf.Gribkov,《Karibskii krizis,"Voenno-istoricheskii zhurnal,1992,no.11:35;"51-ia raketnaia diviziia,"in Raketnye voiska strategicheskogo naznacheniia,htps raketnykh voisk strategicheskogo naznacheniia v operatsii"Anadyr',"56.
[16]"Tochno po raspisaniiu,"Izvestiia,July 11,1962,5;40 let grazhdanskomu vozdushnomufrotu.Sbornik statei(Moscow,1963);Acosta,October 1962,110.
[17]Burlov,"Vospominaniia glavnogo inzhenera raketnogo polka,"in Strategicheskaia operatsiia"Anadyr',"99-108,here 100.
[18]Burlov,"Vospominaniia glavnogo inzhenera raketnogo polka,"100;Gribkov,"Razrabotka zamysla i osushchestvlenie operatsii"Anadyr',"41.
[19]Burlov,"Vospominaniia glavnogo inzhenera raketnogo polka,"100-102.
[20]"Interview with General Leonid Garbuz by Sherry Jones,"3.
[21]Igor'Statsenko,"Doklad komandira 51-i raketnoi divizii o deistviiakh soediineniia v period s 12 iiulia po 1 dekabria 1962 goda na o.Kuba,"in Raketnye voiska strategicheskogo naznacheniia.Spravochnik.Dokumenty, zamysla I osushchestvlenie operatsii"Anadyr',"33.
[22]Esin,"Uchastie raketnykh voisk strategicheskogo naznacheniia v operatsii"Anadyr',"58;Statsenko,"Doklad komandira 51-i raketnoi divizii o deistviiakh soediineniia v period s 12 iiulia po 1 dekabria 1962 goda nao.Kuba."
[23]Khrushchev,Vremia,liudi,vlast',2:512.
[24]Gribkov,"Razrabotka zamysla i osushchestvlenie operatsii"Anadyr',"33;Fursenko and Nafali,"One Hell of a Gamble,"192;Acosta,October 1962,1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