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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你总不能要求每个人都善良吧

余一努力过了,真的努力过了,她的手已经搭上了诊所大门的把手,可是那扇门她却怎么也没勇气推开。

推开那扇门就意味着她要向别人袒露出她的伤口,杨平安,余达光,林兰,她的朋友,老师,同学,甚至是这个渔村里的所有人都会知道,她是个软弱,怯懦,而又无能的人。

门后面会是救赎还是地狱?

余一不敢赌,她终究还是没有拉开那扇门。

在那家诊所的门口,余一抱着平安哭了很久,哭得撕心裂肺,余一自己都有些记不清她有多久没有这样放声痛哭过了,有一种摆脱了惯性的麻木,突然直面现实的恐惧。

她把头埋进杨平安的胸口,双手紧紧地拥住他,哭到几乎脱力,在那漫长的时间里她只说了一句:“杨平安,我害怕……”

杨平安认识余一十几年,但却是第一次看见余一哭的这样哀伤,杨平安很想帮她,想帮她逃离这样的困境,想看她好好的,幸福的活下去,可此刻的杨平安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

天色暗了下去,路灯下的两个影子在地上越拉越长,影子们追逐着,一个影子在这个路灯下消失,另一个影子又在下一个路灯前赶来。

分别之前,杨平安把自己的手机给了余一,让余一把学校里发生的事情拍照录像,拿到证据,如果学校里有人再伤害她,她也可以立刻报警。

可余一怎么都不要,杨平安见劝告没用就开始威胁,说如果她执意不要那他现在就报警。

威胁奏效,余一收下了。

可平安再温暖也改变不了余一的现状,每当她开始期盼明天,可是每一个明天却又都变成今天。

时间会一天一天过去,四季会更迭,春,夏,秋,冬,明明每个季节都那么漫长,可她却已经失去了感知四季的能力,四季同她生活的每一天都一样。

有时感觉自己像是黑夜里的一片阴影,可有可无的存在着,她拼命呐喊,她向神明呼救,可却谁都没听到。

余一现在的愿望居然是希望谁都不要注意到自己,她想安安静静的,仿佛一个透明人般存在着。

有时她在想:“神明是不是已经知道我想做什么,所以才不肯救我的吗?”

可这也不能怪神明,世间的苦难这么多,神太忙了,来不及悲悯每一个。

其实恶每天都会发生在人们身边,但是我们对这个世界太冷漠,直到这样的灾难发生在我们自己身上,才去问别人为什么对我们的苦难视而不见。

这样的灾难一定不是才发生的,它一定早就存在了,只是受害者不是我们,所以我们漠视了它的存在,直到这场灾难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难以收拾,直到受害者变成了自己,我们才开始痛苦,开始哀嚎,开始质问上天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

灾难之所以称为灾难,是因为它一旦发生,非死即伤,无可避免,又无力挽救。

当余一又被堵在教学楼后面的死角,那天的理由是于慧觉得余一的头发有点卷,于是他们拎来一桶冷水泼在了余一头上,说要让她洗洗头。

白色的校服衬衫淋湿后沾在身上,变成了另一种危险。

苏志饶上下打量着余一,余一双臂抱住自己紧紧捂住身前。

其他人已经走了,于慧拉着马志超正打算走,突然瞥见苏志站在原地不动,于慧笑嘻嘻地问他:“怎么?看上了?”

苏志冷笑一声,余一校服纽扣掉了一颗,女孩警惕的瞪着他,死死拉住自己的衣领不敢松手。

看着余一的眼神,苏志却笑了:“这眼神好久没有看到了。”

刚开始她也会用这种眼神盯着他们,就像野兽在面对自己天敌的时候会本能的紧张起来,可是后来她就没有这样的眼神了,她的眼睛里只剩下漠然,空洞,麻木,仿佛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痛苦与她毫无关系。

苏志勾着嘴角凑近了盯着她:“怎么?突然知道害怕了?”

对面的人没有说话,只是保持着动作继续盯着他。

苏志看着余一的表情突然脸色一变,余一倒了下去,他发狠骂道:“你也不看看你是什么东西?我能看上你?”

杨平安给余一的手机此刻正开着录音功能,为了防止手机被拿走,余一穿了两条裤子,把手机放在了里面裤子的口袋里。

因为怕挨打把手机打坏,余一特意在手机外面裹了两层卫生纸又套了塑料袋,在挨打的时候余一也会躺向一侧,把手机护在身下。

那段日子里,余一小心翼翼的在学校收集着证据,要一边防止被老师们发现,还要一边防着被学生看到,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证据大多都是偷拍那些学生霸凌别人的照片,或者是被打时的录音,张凌教育学生时和他收下家长送礼的照片。录像太容易被人发现了,余一几次尝试都险些被人看到。

余一没想到她正在努力的结束这些受害者的噩梦,可方橙等不到她了。

绝望的方橙不想再忍受这个孤立她的世界,于是,她做了个决定,她要抛弃这个世界!

方橙走上了教学楼的天台,楼下站满了围观的老师和学生,有的劝阻,有的讨论,有的嘲笑,有的起哄。

所有人都是旁观者,却也都是加害者。

其实在高一那年余一在学校见过方橙,她那时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就像杨平安一样,阳光,开朗,善良。

那是高一刚开学的时候,有一次余一在班里值日,走的晚了些,要离开时突然下起了大雨,余一就是在教学楼的门口遇到了方橙,方橙看余一没有带伞,就把她的伞给了余一,她说她家人会在门口接她,然后自己淋着大雨跑了出去。

可那个时候余一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后来学校办艺术节,方橙在台上弹着钢琴,在村里会乐器的人很少,那时的方橙是闪着光的。

余一忙跑回教室拿当初方橙给她的那把伞,跑到舞台后台特意还给了她,可她依旧不知道她的名字。

在看到方橙站上天台的那一刻,余一突然觉得一阵耳鸣,她看着方橙就像是看到了未来的自己,她会不会也在某一天,某个未知的地方像这样画上句号。

可凭什么?

凭什么?

这一切不该是这样的……

余一冲到顶楼,她要去拉住方橙,她不愿意再继续做一个旁观者。

可她没有见到方橙,老师们堵在天台的门口说要等着警察过来,然后把她轰了回去。

方橙压根没给别人救她的机会,没有喊话,没有煽情,她只是站在高处看了一眼这个冷漠的世界,然后选择从天台上一跃而下。

人们惊呼,躲避。

可方橙失策了,神弹了弹手指,说她历劫时间不够,不肯收她。

于是她掉在了树上,句号变成了逗号。

围观群众失了兴致,散了大半。

有学生略感失望,气愤着说:“怎么没事啊?我还等着学校闹出人命给我放假呢!”

余一听到人群里张凌的声音,他说:“真晦气,去哪儿跳不行,非得在学校里闹这出!”

记得很久以前,村里有个女人要投海,有人去救,她挣扎的厉害,后来是余达光和村里几个男人上去把人扛回来的,林兰刚给余达光买的新皮鞋,刚穿了不到一天,水一泡两只都开胶了。

“不让你去你偏去!人一心要死,说不准这会儿心里还怨你们几个救了她呢!”林兰一边拿胶粘鞋一边在嘴里嘟囔。

余达光说:“你咋这么冷血?都是可怜人,能救一个是一个嘛!”

“你倒知道她是可怜人了?遇到什么事就想着自己一死了之了,我看她家里人才可怜!我冷血?是,我是冷血,你总不能要求每个人都善良吧?”

余一小的时候不懂,可她今天明白了,余一不赞同林兰的话,如果善良需要理由,那目睹恶产生的旁观者也是有罪的。

不知道世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这样,但余一知道,这世界从最开始的时候一定不是这样的。

若她能改变这世界一点,这世界就不同了一点,总不能因为能做的太少就不去做了,她相信这个世界总有一天会因为善良的人而做出改变,善良不再需要理由,被害者也不用被加害者安上有罪论。哪怕那一天很遥远,很遥远,但它总会来的。

方橙失败了,但学校已经不敢再把她留下了,终于,她父母总算是看到了方橙想要离开的决心,他们带着方橙转学了,方橙如愿离开了那座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