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玻璃屋（五）
回家后孙舒雅连夜将第一次与向敏之聊天的内容整理成文字，她强迫自己不去做多余的联想，打算先按照向敏之口述的节奏将素材整理好，然后再从中去发现和提炼一些有用的内容进行统筹整合，最后才进入全新的创作。而不是像向敏之要求的那样，这么早就拟出创作大纲。
就是说，这一年的时间里每个月一次的“聊天”之后，她唯一要做的都只是收集和整理素材。她想在下一次的聊天时把这个想法跟向敏之交流一下。
忙完这些“额外的工作”，一切又回到日常琐事中了。孙舒雅打算找几本写家族故事的小说或名人传记的书回来仔细研究一下，酝酿一下这个家族传奇的结构，没想到被两通电话打乱了计划。
因为不想待在憋闷的家里，孙舒雅每个星期的周末都会找个借口去工作室住。得知她经常住在工作室之后，黎木子每个星期都要问她几次“今晚去工作室吗”？遇到几次她“出差在外”的回答之后才没有问得那么勤了。她是想他知难而退，她不是他的“菜”。
有时候她很是想不通，男人在追求女人的时候从来不考虑自身条件是否般配，就像《红楼梦》里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贾瑞，竟然敢对王熙凤有非分之想一样。过去很长的岁月里，她一直不理解王熙凤为什么一定要置贾瑞于死地，总觉得王熙凤太狠毒，贾瑞太可怜。关于这个为什么，连《蒋勋说红楼梦》节目中的知名教授蒋勋也表示不理解。而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真的理解了。那些不自量力的不对等的追逐，对于被追逐的一方，不是一般的轻慢，而是侮辱。王熙凤将贾瑞对她的调戏当成了侮辱，所以必须除之而后快。
男女之间的感情，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这跟“优越感”或者“悲悯”没有关系。尤其是“悲悯”，跟两性关系和爱情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
她起先不知道黎木子有生理障碍，但是黎木子本人应该是了解自己身体的。黎木子是位生意做得很大的私企老板，有很了不起的过去。但世俗观念中，一个男人的生理障碍是任何成功都无法弥补的……她以为两个人就这样慢慢冷淡下去等待无疾而终就行了，对于不以婚姻为目的的爱情来说，无疾而终便是善终。没想到上周开始他又在问她“有空去工作室了吗”。她一句“在广州出差”就封住了他的嘴，再问她什么时候回，她就懒得回复了。其实她那天晚上就住在工作室。
这天，她刚到工作室就收到黎木子的微信，问她在忙什么呢。她知道他的目的不是要知道她在忙什么，而是想知道她有没有空去工作室。她觉得很无聊，就没有回。没想到半小时之后，他竟然又留了两个字“电话”，她还是没有回。既然不是以爱情开始的，又何必玩这些与爱情有关的把戏呢？至于性伴侣，他明显不是合适的人选。她可不想让自己“堕落”，女人的“堕落”也是要心甘情愿才行的。当然她也不想伤害黎木子男人的自尊，她只希望他能有自知之明，懂得知难而退。如果他们是情侣，她还有必要认认真真地跟他说清楚，说他们不合适，做个明确的了断，以免误人终身。但他们不是，所以她觉得最好的方式就是“冷处理”。每当这种时候，她就特别羡慕向敏之，羡慕她那样的年纪还拥有脸热心跳的情爱，如同《诗经》里的爱情一样，那么纯粹高雅。
半小时之后，黎木子的电话打进来了。她任手机响着没有接听，等手机自动停下来之后回了个微信，说了句“刚才没听到手机响，才留意到”，然后留了句“有事留言，回头再聊”就关了手机。冷静想想工作室没有装座机，身边又没有其他通信工具，担心有人真有事联系不上她会误事，就又把手机开机了。
“接电话，我有事想跟你商量。”黎木子继续留言。
“不方便。你留语音，我一会儿再听。”孙舒雅不觉得他有什么重要的事需要来跟她“商量”，那是关系非常亲密的人之间才会发生的事情。
“哦，那就算了吧。”黎木子终于偃旗息鼓了。
她希望他真的就此“算了”。
跟黎木子这样微信聊天的时候，孙舒雅正一个人待在工作室的书房里发呆。
曾经，孙舒雅很担心自己风华正茂的年纪就断绝了性事方面的滋养而导致内分泌失调，就是那种中医说的“阴阳失调”。担心“失调”会导致诸如皮肤干涩甚至长色斑，令自己面无光泽、性情暴躁等。有这些特征的女人，她可是见得多了，她不喜欢。她喜欢一眼看上去就很滋润的满身灵气的女人，那是任何昂贵的化妆品或者首饰都装扮不出来的。她不想自己过早枯萎，她需要男性精气的滋养。也正是基于这种富有迷信色彩的担忧，她才给了黎木子乘虚而入的机会。哪知他看起来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在性事上却那么不济呢？她甚至由此产生了对中老年男性的轻视，想一想自己年少时曾经对年长的男性充满依恋和崇拜，就觉得不可思议。
可是，向敏之为什么可以例外呢？她的情人到底多大年纪了？她那天在敏之园遇见的那个男人到底是谁呢？那么像香子烨！他真的不是香子烨吗？那他是谁……
不能再继续胡思乱想了，她有太多的事情要做。至于男人或者爱情，就顺其自然吧。什么“阴阳失调”都见鬼去吧！
刚准备调整心情去写搁置太久的学术论文，静得出奇的屋子里忽然又响起了手机铃声，她看了看来电显示，竟然是老弟孙军华的。
“姐，是我。”
“你……这么晚了，有事？”
“我在广州了，大约明天一早到窦州。”
“啊……这么突然……来干什么？”
“我的古董，就是那副铁木门卖掉了！买家就是你们窦州的，估计你可能认识……三百万呢，我到了你那儿再细说，你给我安排好住的地方。”不等她回话就挂电话了。
她一时没有回过神来。三百万！窦州这样的边陲小城，哪个玩收藏的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她忽然想起先前又打电话又留言跟她说有重要事情想跟她商量的黎木子，她忽然想起黎木子也喜欢收藏，难道……他要商量的是这件事？不可能呀！
没有这么凑巧的事情吧？她疑惑着翻出通话记录，直接从未接来电中拨出黎木子的号码。对方关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