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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险象环生

纪云峰急中生智,摘下了眼睛,抹掉小胡子,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转身往小田汇智的办公室走去,还没走出多远,就被警卫拦住,让他出示工作证。他用日语跟警卫解释,自己是法国领事馆工作人员,来见小田汇智课长。

警卫将纪云峰押到旁边,做完笔录,等待长官审核。不知道过了多久,陆军大佐和日本领事馆各官员走下楼梯,警卫长将大厅控制员情况笔录递给大佐,他一页页仔细参查看,突然将目光停留在纪云峰笔录这一页,跟警卫小声耳语了几句,警卫用手指着纪云峰方向,然后转身离开。

大佐走到纪云峰面前,问他为什么来见小田汇智,纪云峰参加过宴会,记得日本官员的名字,他先是向各官员敬礼,然后说道:“我是法租界领事馆工作人员,主要负责教堂火烧案,因工作需要,经常与各租界案件负责人沟通,小田课长在案件侦查方面有独到见解,很值得我参考和学习。在昨日的宴会上,各国友好交流,气氛融洽,案件调查进入尾声,我想最后跟各租界沟通一下,完成收尾材料。”

“哦?昨天的宴会你也参加了吗?我怎么没印象?”

“我因为主要负责案件,才有机会陪同董事局领导前往,始终在外围服务,没资格走入主场地。”

大佐上下打量纪云峰,没想到眼前这个年轻人不但日语流利,彬彬有礼,还受到法国领事的关照,能获准参加高规格宴会。大佐故意表情严肃,目光犀利,双眼紧盯纪云峰,他常用这样的方式测谎,但凡对方心虚,或者做了亏心事,都很难逃过这双眼睛。

纪云峰本来就是迎难而上的性格,真金不怕火炼,他咬定日租界不敢找法租界的麻烦,一口一个董事局,就是在强调自己有靠山,他也知道大佐不会轻易放过现场任何人,在搞心理战。面对这么大的阵仗,如果自己完全不害怕,表现太过老练,反而会生出违和感。因此,怯生生的说道:“我一进来就发现到处都是警卫,上来就做笔录,不知道是不是有贼人闯入,外面游行队伍肆无忌惮,所过之处一片狼藉,希望没惊扰到领事馆。”

大佐忍不住哈哈哈笑起来,收回伶俐的目光,重新变得和蔼,问道:“你是案件调查组负责人,对于教堂火烧案有什么看法?”

“让您见笑,我第一次搞侦查,经验不足,大部分时间都在警察署打转,半学习、半调查,我认为各租界警署办案方法没什么问题,革命党确实可疑,具体情况还在调查。”

“还调查,不是收尾了吗?”

“是、是、是我想收尾,还不知道局长的想法。”

“哈哈哈,难为你了,法租界派了个东亚人来负责,足见这案子多棘手,你不用去找小田汇智,稍后等内部问题解决完毕,你到办公室来找我,我给你个收尾的方法。”

“太好了,谢谢大佐。”

恰在此时,刚才出去的警卫队长折返回来,在大佐耳边说了几句,然后退到后面。大佐又问纪云峰:“法国领事馆已经确认了你的身份,可刚才门口的警卫并未发现你进来,出入记录没有你的名字,能给我解释一下吗?”

纪云峰无可搪塞,只能硬着头皮说:“我第一次来领事馆,门卫帮我联系了小田课长,这次再来,门卫不在,我停留了片刻仍不见人影,心想反正来过一次,知道课长办公室的位置,自己找也无妨,于是才进来的。”

旁边的领事长轻咳了两声,走过来在大佐耳边耳语,脸色铁青,表情很难看。大佐微蹙眉头,没说话,对着纪云峰轻轻点头,命人引领纪云峰到旁边休息,然后继续下一人的盘问。

纪云峰有些疑惑,自己的谎言竟没被揭穿,刚才门口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转头往门卫处观望,可四周都是警卫,遮挡了他的视线。

“大佐,您听我说,都是误会,我和小田是同乡,只在酒馆里喝过一次酒,没有过深的交情,我看门口没人管,想溜进来偷点值钱的东西,还没动手就被警卫抓住,如果我有半句虚言,宁愿剖腹自尽。”

“闭嘴!你也配说剖腹自尽,真是丢尽了大日本帝国的脸,你说这些话一没有人证,二没有物证,我会信吗?你跟小田可不是简单的朋友,我都调查过,别在我面前演戏。”

“人证?人、人证,我、我、我有,刚才那个法国领事馆的,他见过我,他从楼上下来,我正进入大厅,我们走了个对脸。”

纪云峰听到这儿,心里咯噔一下,刚才他只顾着逃离,根本没注意大厅有人进来,是否还有其他人见过自己,能从旁佐证,都不好说。大佐闻言又转向了纪云峰,想进一步求证。纪云峰心跳加速,脑子飞快旋转,大佐朝他走来的每一步,都像死神在逼近。

“峰先生,请您协助调查,刚才那个人说看到您从楼梯上下来,情况是否属实?”

纪云峰站起身,强装镇定,摇头道:“我也是刚进入大厅,应该是背对他才对,我想他看到的人可能跟我外形相似,但不是我。”

“好、好像确实不是一个人,我记得楼上下来的那个带着眼睛,还有小胡子,不管怎样,有人看到我进来,就在大厅。当时时间紧迫,我没来得及动手,千真万确啊大佐。”

大佐示意请纪云峰坐下,然后走回去继续盘问。纪云峰因为紧张,大脑一片空白,完全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他只看到两名警卫将那个人押了下去,不论那人怎么挣扎,大佐都毫不理会。

铁勇相信纪云峰的能力,他怕魏元庆被人认出来,没敢停留,直奔回家的路。魏元庆也没喊疼,紧跟在铁勇身后,默默往前走,低头不语,将脸藏在围巾后面,只露出一对眼睛。

回到家中,铁勇全身湿透,让魏元庆摘下围巾,说道:“这里是我家,很安全,你歇歇,透口气,等我大哥回来再说,领事馆突然关门,估计是发现你丢了,还不知要折腾多久。”

魏元庆感激的点点头,急切问道:“可是你大哥他,他、他没逃出来,不会有事吧?”

“不会,我大哥可不是普通人,他自有办法逃脱,咱们在那里只会拖累他。”

“是、是,第一次见面我就知道,他跟周围的人不一样。我现在见不得光,谢谢你们了。”

魏元庆说着摘下围巾,脱下脏衣服,露出皮肤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淤青,连脸上都有,甚是可怕。铁勇看着他,问道:“你这是被打的吗?好像又不太对。”

“嗯,不是被打的,说来话长,等你大哥回来我再讲。你最好离我远点,这东西没准会传染。”

香儿不在家,铁勇下厨炒了两个素菜,煮了些粥,端上桌,说道:“家里只有这些,对付吃一口,看你瘦成了皮包骨,日后慢慢补。”

魏元庆被藏在暗格里,饥一顿饱一顿,有时两天都没人来送饭,他生怕被日本人遗忘,经常敲击墙壁,提醒大佐的同时也给自己听,否则真会疯掉。他正狼吞虎咽的吃着,纪云峰推门走进院子,晚回来几个小时。

铁勇迫切的问道:“大哥,没事吧,日本人难为你了吗?”

纪云峰将后来发生的事讲给两人听,然后说到大佐亲自接见他:“东洋人很在意自己在各国中的地位,想跟法国交好,通过我伸出橄榄枝,明知道我是个小人物,还耐心沟通,只为表达诚意。可是他们跟朝廷要了一大块地,法董事局不会善罢甘休,就算法国拿不出像样的兵力,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日本想得逞也不容易。”

魏元庆放下碗筷,插话道:“我在墙壁后面听到,大佐认为中国不是欧洲的主要殖民地,派来的领事要么被排挤,要么没背景,每年还要向上级贡献大量银子。加上这里局势动荡,各派势力纷杂,好人不愿意来,赖人又干不了,绝对是苦差事。只要与各领事站在同一立场角度,就能达成联盟。所以他们采取了单个击破的方式,从官员自身利益出发去谈,一个个官员形成一张张大网,可以兜住任何困难,到时自会有说客主动帮日本解围。”

纪云峰脱下外衣,应和道:“这大佐心机深沉,思维敏捷,看穿了各租界的政治,估计早已成竹在胸,做好了完全准备。我这次是侥幸才逃脱,如果不小心落到他手里,一定被关在暗格里,跟魏大哥在一起。”

听到这里,魏元庆鼻子一酸,眼泪不住往下流,开始讲述他的经历:“你们兄弟俩都在,我就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说。邢新焱失踪后,我很担心他的安慰,并且手里还有些古董需要他协助售卖,多年的合作关系,我了解他的为人,做人极其低调,即使讨债的找到店铺,拳脚相加,他也不逃、不躲,该打白条打白条,不至于被记恨到掳走,甚至杀害的程度。因此,我多次到店铺去,希望能发现些线索,不论什么困难,都会尽量帮助他,可是却被几个穿着黑衣服的人打晕,等再次醒来,已经在日本领事馆,大佐的办公室里。他先是好言好语的问我跟邢新焱是什么关系,以及我的身份。无缘无故的被劫持,我心里不平,亮出了自己英租界警察署探员的身份,想震慑对方,可是不但没让大佐害怕,他反而把我送到巡捕房审讯室,各种刑具都在我身上试了个遍,最后在红色的烙铁面前,我终于扛不住,全招了。嗨!连小时候偷了邻居家一个苹果都说了,只希望能得到宽大处理,留条小命。”

“除了小时的事,你还交代了那些?”

“你们都是我的恩人,事已至此,也没必要再隐瞒。我平时喜欢喝酒,还经常赌钱,虽然不是大赌,但累积的输赢也不少,近一年手气差,总是输钱,我不信邪,越输越赌,结果欠了很多债,无奈之下我常去古玩街扫荡,借着各种名义收缴商户的物品,然后再拿去卖了换钱。可是我又怕被上级发现丢了工作,只能小打小闹,换来的银子很少,杯水车薪。后来去英租界当差,也是看中了这里给的银子多。

刑讯逼供时,日本人对我身上的淤青很好奇,前胸、后背都是,我才说出了一件往事。在法租界巡捕房时,我们都跟着陈四混饭吃,他有些本事,三教九流都通。有一天,听他说明翠华庭的老板要组织人去倒斗,没准能淘到大量宝贝,想发财的兄弟都可以跟他一起去。大部分人对挖别人组坟非常忌讳,都不感兴趣,只有陈四的几个亲信,还有我一同前往。说来也怪,出发当天,我突然腹泻不止,肚子疼得起不来床,当时就想是不是招了什么东西,不让我去倒斗,一般人肯定放弃了,可我还有大笔欠账要还,不搞到银子,债主不会放过我。因此忍着疼痛,来到集合点,可陈四他们早已出发,我上哪儿找去呀,只能作罢,回去继续蹲茅房。”

“那后来呢?”

“过了几个月,还不见陈四回来,法警署派人四处寻找,没有任何消息,只能另指派他人做巡捕长,没过多久,一个警员麻五回到了巡捕房,他是陈四的好兄弟,按年纪排行老五,他是唯一从墓穴里活着回来的人。当天他看到我,就交给我一包东西,说那天陈四召集了很多外面的人去倒斗,队伍拉的太长,他排在最后给陈四压阵,结果先进墓穴的人都没回来,只有这包东西被一个兄弟带了出来,其他人一看是古董,都冲进了墓穴,怎么都拦不住,最后均杳无音信。麻五胆子小,在墓穴外等了几天,犹豫再三还是没敢下夯道,带着这包东西独自回到天津。他把东西交于我,就是发现自己身上长了淤青,遍布每一寸皮肤,而且从腿部开始溃烂,他找过大夫,都说回天乏术,所以才把东西托付给我,并说必须尽快脱手换成银子,否则还会连累更多人。我是财迷心窍,收下了包裹,当然在麻五死后,我厚葬了他。”

“是你卖给我们的玉器吗?”

“是、是的,看你们都健康,还没被感染,尽早扔掉的好,别像我这样,再也不能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