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双雄
一、奇异旅行:凡尔纳
1839年的一天,法国南特的潘伯夫港来了一个愤怒的父亲。他穿过忙碌的人群,径直来到一艘将要远航的海船旁边,大声呼唤自己儿子的名字。不久,一个男孩被水手带到他面前。男孩只有十一岁,看上去既羞怯又愤懑。父亲厉声斥责儿子,旁人渐渐了解了事情的原委。原来男孩听说了印度与众不同的异国风情,一心想去,就背着父母,跑到海船上充当水手。在愤怒的父亲面前,男孩流着泪保证:从此只“躺在床上在幻想中旅行”。
这个叫儒勒·加布里埃尔·凡尔纳(Jules Gabriel Verne)的男孩做到了,而且做得比他自己也比所有人想象的还要好。
凡尔纳,1828年2月8日生于法国西部海港南特。父亲希望孩子继承自己的律师职业,可孩子的心在别处。
十八岁时,凡尔纳去巴黎攻读法律。他对枯燥的法律毫无兴趣,却爱上了戏剧。一次,凡尔纳去参加一场晚会,下楼时撞在一位胖绅士身上。凡尔纳道歉之后随口问对方吃饭没有,对方回答说:“刚吃过南特炒鸡蛋。”凡尔纳听了直摇头,声称巴黎根本没有正宗的南特炒鸡蛋,因为他就是南特人,而且很擅长做南特炒鸡蛋。胖绅士闻言大喜,真诚地邀请凡尔纳登门献艺。二人友谊从此开始,并一度合写戏剧。这位胖绅士不是别人,正是以《三个火枪手》和《基督山伯爵》闻名于世的大仲马。
毕业后,凡尔纳将全部身心都投入戏剧的创作,为此受到父亲的严厉训斥,还失去了父亲的经济资助。他不得不在贫困中为自己的理想而奋斗。他相继创作了二十多个剧本,可惜都没有得到出版和上演的机会。
1856年,凡尔纳到亚眠参加朋友的婚礼,认识并爱上了新娘的姐姐——带着两个孩子的漂亮寡妇奥诺丽娜·德维亚恩。次年,两人结婚。此后,凡尔纳定居在亚眠,一边靠当股票经纪人养家糊口,一边继续自己的戏剧创作。
然而,凡尔纳的戏剧还是无法出版和上演。他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并艰难地寻找着出路。
1862年,凡尔纳看到了爱伦·坡的《气球骗局》,眼前豁然开朗:这不就是我想写的吗?后来凡尔纳接受采访时回忆说:“我当时突然想到可以利用自己在科学上受过教育的优势,将科学与浪漫故事融合进一本能迎合大众口味的、具有优势性描写方式的书作中。这个念头牢牢控制了我,使我得以立马坐下付诸笔端,结果就有了《气球上的五星期》(Five Weeks In A Balloon)。”
有一种广为流传的说法,《气球上的五星期》完稿后,连投十六家出版社而不中,一气之下凡尔纳将手稿扔进熊熊燃烧的壁炉里,他的妻子奥诺丽娜抢出手稿,投到第十七家出版社,《气球上的五星期》这才得以出版。然而经多方查证,这种说法并无实证。
事实上,1862年秋,凡尔纳结识了出版商皮埃尔-儒勒·赫泽尔(Piere-Jules Hetzel)。凡尔纳交给了赫泽尔两部手稿:《英格兰和苏格兰旅行记》和《空中旅行》。赫泽尔拒绝了前者(这本书直到20世纪末才面世),并要求对后者进行改动。1862年10月23日,两人签署了第一份合同,《空中旅行》更名为《气球上的五星期》。按照合同,该书首印两千册,而凡尔纳将得到五百法郎的薪酬。1863年1月31日,《气球上的五星期》正式发售,受到读者的狂热追捧,远远超出了作者和出版商的预期。仅1863年一年,《气球上的五星期》就售出了三千册。截至凡尔纳去世的1905年,仅无插图版本的《气球上的五星期》就售出了七万六千册。这在当时,完全是个奇迹。
《气球上的五星期》的巨大成功,在为凡尔纳带来财富的同时,也为他与赫泽尔父子长达四十多年的合作奠定了基础。凡尔纳时年三十七岁。十多年的探索、徘徊与坚持,终于得到了应有的回报。
此后,凡尔纳的创作进入了一个高峰期。他试验了多种写法,朝多个方向进行探索,一发不可收拾。他有着扎实的文字功底与丰厚的知识储备,又有着良好的写作习惯,于是每年出版两本小说,数百万字写下来,质量还能得到基本的保证。这些小说总标题为“奇异旅行”,包括《地心游记》《从地球到月球》《环绕月球》《海底两万里》《神秘岛》《格兰特船长的儿女》《机器岛》《蒸汽屋》《一个中国人在中国的遭遇》《十五岁的小船长》《八十天环游地球》《追赶流星》《太阳系历险记》等脍炙人口的作品。在这些作品中,他去过了海底、地心、荒岛、北极、天空和月球,比他小时候梦想去的地方多得多……
图片6 1868年《环绕月球》手稿,示意图很有意思
凡尔纳有过近二十年的戏剧创作经验,他的小说也不可避免地带有强烈的戏剧色彩。道德观传统而单一、故事的矛盾冲突激烈而富于变化、剧情起伏张弛有度、对女性角色不重视,这些特点都来自于舞台剧。凡尔纳深受大仲马的影响,以至于小仲马曾经感慨地说,就文学而言,凡尔纳更应该是大仲马的儿子。《从地球到月球》中的三个主人公几乎存在与《三个火枪手》的一一对应关系。当凡尔纳写小说成名之后,他的很多作品也被直接改编为舞台剧,基本上都获得了成功,这不但圆了当年凡尔纳在戏剧方面的梦,也使得凡尔纳的名声迅速传播开来,短时间内在国内和国际的地位如日中天。
人物从来都不是凡尔纳的写作重点,在他的笔下,科学知识才是重点,甚至沿途风景也比人物重要。以著名的《海底两万里》为例,洋洋洒洒几十万字,有名有姓的人仅有四个半:阿龙纳斯教授、捕鲸手尼德·兰、仆人康赛尔、鹦鹉螺号船长尼莫,还有半个是林肯号舰长法拉古,在教授他们三个进入鹦鹉螺号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如果问起凡尔纳笔下最有名的人物是谁,多数人的回答会是尼莫船长。然而,在小说里,对尼莫船长的刻画,单就字数而言,还不如对海底景色的描述。这种鲜明的凡尔纳特色使读者出现了明显的分化,喜欢的喜欢得不得了,不喜欢的嗤之以鼻,也直接影响了后世学者对凡尔纳的评价。
对于凡尔纳的作品,人们热衷于谈论作品中的科学,尤其热衷于罗列作品中实现了的幻想,甚至把一些不相关的发明与发现也归功于他。事实上,他作品中不科学的地方也不少,没有实现的幻想远远超过实现了的幻想。人们只是选择性地重视与忽视吧。
凡尔纳自己其实很反感别人把他当做预言家。在一次接受记者采访时,他这样说:“我不过是作了些预想,对于这些经过深思熟虑的、我自认为是有实践基础的预想,我在写作中接下来往往会采用一种或多或少带有想象性质的方式去将它扩充,使之与我心中的主旨契合。”
在对凡尔纳的定位上,也有极大的争议。有人认为他是最优秀的科幻作家,也有人不以为然,将他视为二流乃至三流的儿童文学作家。这方面的原因主要有二:
其一,在贴上了科幻作家的标签之后,人们想当然地认为,凡尔纳的作品全部是科幻小说。其实不是,《气球上的五个星期》和《八十天环绕地球》都属于现实题材的冒险小说,书中涉及的所有科学与技术都是当时已知的。
其二,在科幻作家之外,凡尔纳还有一个标签,那就是儿童小说作家。先前提到的道德观传统而单一、科学知识随处可见等因素使凡尔纳的作品天然地适合给孩子看,而为了适合给孩子看,各国都出现了缩写本和改编本。这种种的缩写和改写,缩掉的是凡尔纳的大段政论,改掉的是凡尔纳精妙的描写,就这样,凡尔纳相当自豪的以优美著称的法文写作,只剩下了冒险故事和科学幻想的骨骼。
成名后的凡尔纳没有忘记自己儿时的梦想。他先后购买了三艘帆船,分别名为“圣米歇尔”1号、2号、3号,多次和家人一起去地中海远航。那种意气风发,怕是一般人难以体会到的。1890年,六十二岁的凡尔纳身体状况开始恶化,严重影响创作。饶是如此,在此后的十多年里,凡尔纳还是笔耕不辍,创作出十多部小说。
1905年3月17日,凡尔纳出现偏瘫,24日失去知觉,25日早晨八点去世,安坐于科幻星空之上,享年七十七岁。3月28日出殡,全世界纷纷电唁,悼念这位伟大的科幻作家。
凡尔纳一生勤勉,著作等身,光是小说就有一百零四部。就在去世那一年,他还发表了《大海入侵》和《天边灯塔》两部作品。据不完全统计,凡尔纳的著作在过去的一个多世纪被翻译成了一百五十余种文字,译本超过四千个,一直位于世界翻译指数前十之列。在过去的一百五十年中,数以十亿计的人阅读过凡尔纳的作品。在可以预见的将来,凡尔纳的作品还将继续影响这个世界。
无论是生前,还是身后,凡尔纳得过的奖励与赞誉不计其数。我觉得,最适合他的话是这句:“他既是科学家中的文学家,又是文学家中的科学家。”
二、独立时代:威尔斯
虽然经常被世人和凡尔纳一并提起,但实际上,威尔斯和凡尔纳是两代人。当1866年9月21日,赫伯特·乔治·威尔斯(Herbert George Wells)在英国肯特郡布朗利市一家餐具店里出生的时候,凡尔纳已经靠《气球上的五星期》在文坛崭露头角了。威尔斯家境贫寒,年轻时当过药房伙计,做过布店职员,干过兼职教师。威尔斯与书本结缘是出于一次事故。那次他摔断了腿,无法行走,卧床休息的日子里,父亲开始了对他的启蒙教育。后来家里有了足够的钱,威尔斯就被送进了学校。
威尔斯头脑灵活,学校的课程根本不在话下,他还出于特殊的需要和好奇,经常阅读一些新门类的书籍。在南肯辛顿科技师范学校学习期间,威尔斯遇到了一个影响他一生的老师赫胥黎(Huxley)。1859年,达尔文出版了惊世骇俗的《物种起源》,书中提到的理论引起了整个西方世界的震动,无数的宗教人士与科学家对达尔文群起而攻之。赫胥黎在确认进化论的正确性后,毅然站到了达尔文一边,自称“达尔文的爪牙”,与反进化论者展开论战。威尔斯从赫胥黎老师那里,学到了达尔文进化论的精髓,进化论的思想指导着威尔斯一生的创作。威尔斯后来回忆说:“在学期末,我形成了一个清晰、彻底而有序的真实宇宙观。”
1888年,年仅二十二岁的威尔斯在《科学学派杂志》上发表了短篇小说《时间的鹦鹉螺》。后来,威尔斯将这个短篇反复修改,到1895年拿出了第五稿,这个时候该小说已经是中篇的分量了。再次出版时,它的名字被改为《时间机器》(The Time Machine)。
描写在时间线上进行旅行的故事,威尔斯不是第一个。1889年,马克·吐温(Mark Twain)发表的《康州美国佬大闹亚瑟王朝》(A Connecticut Yankee in King Arthur's Court)中,生活在19世纪的一个美国铁匠挨了一闷棍,醒来后已经到了6世纪的英国,堪称穿越文的始祖,甚至主角借助现代知识,在旧时代大搞技术与产业革命,也如出一辙。威尔斯的先进之处在于,《时间机器》第一次使用了像“时间机器”这样一种可以让人选择“目的地”的旅行器,突破了牛顿绝对时空观的藩篱,对时间旅行的物理学原理作出了科幻意义上的说明。
在小说中,时间旅行者启动时间机器从1895年出发,向着未来前进,最终来到公元802701年。在这个距离出发点极为遥远的年代,一切都已沧海桑田。让时间旅行者最为震惊的是,人类明显分化为两个种族。柔弱娇小纤细秀美的称作“埃洛伊”,他们住在原始的村落里,靠捕鱼和摘野果为生,昔日的科技与繁荣早成了神话传说。一到晚上,埃洛伊们便惶惶然挤成一团,因为“莫洛克”要出来捕食毫无防御能力的他们。莫洛克是人类的另一支后裔,长得犹如猿猴,粗野怪戾,生活在黑暗的地下世界。明眼人立刻可以看出来,埃洛伊由贵族阶层进化而来,而莫洛克则由底层民众进化而来。埃洛伊不事劳作,由莫洛克供养,然后莫洛克再捕食埃洛伊,其讽刺意味尤为明显。毫无疑问,这就是对达尔文进化论的典型运用。
因此,《时间机器》不仅第一次提出运用科技进行时间旅行的观点,还第一次正面提出,作为自然的一员,人类其实也在进化之中,未来的人类将与现在的人类大相径庭,其区别完全可能比马和马车的区别还要大。
图片7 1886年《时间机器》首版封面
《时间机器》大获成功,一举奠定了威尔斯在科幻文坛上的地位。在这以后的十多年里,威尔斯又陆续发表了数十部科幻作品。这些作品业已成为世界科幻史上的经典。
跟全身心投入科幻创作的凡尔纳不同,威尔斯大部分精力和时间都花在了别的地方,而且成就不凡。威尔斯编写的《生物学教材》在英国学校里使用了十四年之久。威尔斯与萧伯纳结识,参加了希望通过社会改良实现社会主义的费边社,并成为社团活动的积极分子。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威尔斯积极参加国联的活动,前往世界各国访问,是一名著名的战地记者。1920年,出版大部头的著作《世界史纲》(The Outline of History),用跨学科的眼光,收录了从地球的形成、生物和人类的起源论述到现代的第一次世界大战的世界历史。十月革命后,威尔斯曾前往苏联,访问过列宁等革命领袖。威尔斯开创了“未来学”研究,成为该学科的奠基人。他精心撰写了许多政论,出版了《工作、财富与人类的欢乐》(两卷本)等作品。名声日隆,他参加了更多的政治活动,甚至分别造访了罗斯福与斯大林,为世界和平牵线搭桥。更不可思议的是,威尔斯还是联合国《人权宣言》蓝本的起草者之一。
事实上,威尔斯更像是一个政治理论家与社会活动家,写科幻对他而言,基本上是出于宣讲自己政论的目的。幸好,这种宣讲因为威尔斯的才华而不显得枯燥和空洞。1946年8月13日,威尔斯病逝,安坐于科幻星空上。在他的墓碑上刻着这样一句话:我告诉你,上帝诅咒你和所有的人。
图片8 2002年版《时间机器》,导演是威尔斯的曾孙子西蒙·威尔斯
威尔斯一生著有一百二十部作品,既有纯学术作品,也有现实主义题材的小说,科幻小说最多占六分之一。然而,威尔斯对于科幻的贡献,比他想象的还要大。
威尔斯对科幻的最大贡献,在于他开启了科幻文学的独立时代。威尔斯之前的科幻,大多依附于别的文学类型。《弗兰肯斯坦》被认为是哥特式小说、恐怖小说;爱伦·坡写的是侦探小说;凡尔纳的很多小说都能划入冒险小说行列。但威尔斯的科幻小说不同,它不从属于别的文学类型,它就是以科幻的面目出生的。说到《时间机器》,说到《世界大战》,说到《隐形人》,谁会把它们当成别的文学类型而不认为它们是科幻呢?威尔斯的科幻小说,是最早最纯粹的科幻。因此,也有学者将《时间机器》发表的时间1895年确定为科幻诞生的日子。
威尔斯最经典的科幻小说都是在他三十岁到四十岁的“黄金十年”写的。他以自己的绝顶天才,开创了一个又一个科幻新题材:
《摩洛博士岛》(The Island of Dr. Moreau,1896)涉及对动物进行肢体移植和大脑改造;《隐形人》(The Invisible Man: A Grotesque Romance,1897)谈到了隐形的光学原理,以及由此引发的道德危机;《世界大战》(The War of the Worlds,1898)首次正面表现了火星人入侵地球的悲惨场景,其中的火星人成为最经典的外星人形象之一;《当睡者醒来时》(When the Sleeper Wake,1899)写一个人昏睡两百年后醒来,发现世界变得更加糟糕,创立了科幻“反乌托邦”的子类;《登月先驱》(The First Men in the Moon,1901)率先发明了反重力物质,并对月球人有着充满了想象力的描写,即使在明知没有月球人的今天,读起来也是趣味盎然;《陆战铁甲》(The Land Ironclads,1903)出现了攻防一体的坦克,支援这些坦克的是骑着自行车的步兵,真正的坦克要十年后才会出现;《神的食物》(The Food of the Gods and How It Came to Earth,1904)描写了能够激发生物生长潜力的食物,吃过这种食物后会在短时间内迅速长大;《现代乌托邦》(A Modern Utopia,1905)接续托马斯·莫尔的《乌托邦》,描写了人类转入地下生活,所有的一切都由一台庞大无比的机器控制;《在彗星出现的日子里》(In the Days of the Comet,1906)中,明亮而神奇的彗星改变的不只是主人公,还有整个人类的社会秩序;《大空战》(The War in the Air,1908)在飞机发明后不久,就预见了飞机对城市的狂轰滥炸和大规模空战;《获得自由的世界》(The World Set Free,1914)发明了“原子弹”(atomic bomb)一词,小说描述了人类企图把原子弹当作毁灭敌人的终极武器,最终使几百座城市在原子爆炸的冲天大火中化为无尽的灰烬……
威尔斯开创的科幻题材数量之多,范围之广,后世无出其右者。这是威尔斯对科幻的第二大贡献。
威尔斯对于科幻的第三大贡献是他的思想深度。威尔斯有着极高的文学素养,这使他笔下的科幻世界即使是虚构的,也使人有真实可信的感觉。但新型发明和奇异世界都不是威尔斯的写作重点,威尔斯的写作重点在于,他透过笔下的科幻世界所呈现出的对于现实、对于科技的利与弊、对于未来的种种深刻思考。而这种种思考,也是后世优秀科幻作家所追求的。有学者说,科幻的本质其实是哲学。这一点,从威尔斯就开始了。
三、科幻开山鼻祖
在科幻文学史上,一般把威尔斯与凡尔纳并列为“科幻小说之父”。凡尔纳是注重科技的“硬科幻派”,是科幻古典主义的肇始者;威尔斯是注重幻想的“软科幻派”,科幻现实主义就发端于他。其实这个评价就像硬科幻、软科幻的概念本身一样,都是表面化的。凡尔纳也写作了社会题材的科幻小说,而威尔斯则预言了空战、原子弹、器官移植等硬科技成果。
在对待科学的态度上,凡尔纳被认为是乐观派,而威尔斯是悲观派。这个与他们所生活的国度、所处的时代以及个人遭遇息息相关。但这种标签式论断极不全面,最多只能够说明他们早期作品的特点。到了创作的晚期,两个人的上述特点恰恰换了过来。威尔斯开始为社会进步大奏凯歌,而凡尔纳则创作了悲剧色彩十分浓厚、具备相当社会批判力的科幻小说。
威尔斯的科幻小说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城市色彩逐渐鲜明。科幻是工业的、城市的文学。在凡尔纳的小说里,不难看到鲁滨逊式的优秀农夫和手工业者,他们凭一己之力就能存活。但在威尔斯的小说里,读者更多的是看到对大自然的恐惧。这两者的不同,其实是身处时代的不同造成的。
世人总喜欢拿凡尔纳和威尔斯作比较,说谁比谁更优秀。这种争论由于争论者的主观意愿与个人偏好,很难有一个最终的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结果。就让我们来看看这两位自己是怎么说的吧。
作为后来者,威尔斯反对别人称他为“英国的儒勒·凡尔纳”。他说,凡尔纳的作品,“其内容总是涉及有关发明以及发现的实际可能性……但我却没有试图去描写这些。我所写的是在另一个截然不同的领域中进行想象。这些小说与阿普列乌斯的《金驴记》、卢奇安的《真实的故事》、彼德·施莱米尔和弗兰肯斯坦的故事都属于同一类作品”。威尔斯说自己最喜欢的小说是《格列佛游记》。
1904年,一个叫戈登·琼斯的记者采访了七十六岁高龄的凡尔纳。记者问凡尔纳,在已故的作家中最欣赏谁,凡尔纳回答说是查尔斯·狄更斯。“那么在健在的作家中您比较欣赏哪位?”记者追问。
“这是个相较而言的难题。”凡尔纳说。在思考了一分钟后,他说:“有这么一位作家,他的作品以其想象力将我深深地吸引,我带着极浓的兴致关注着他的书作。我指的是威尔斯先生。我的几位朋友提醒我说他的作品在某种程度上和我的专业相似,在这里我觉得他们说错了。我认为他是一位纯粹的以想象力为主的作家,他值得高度赞赏。只是我们的写作手法完全不同。”
接下去,凡尔纳将自己的《海底两万里》与威尔斯的《世界大战》《登月先驱》作了风格上的比较。最后,凡尔纳总结说:“我没有任何看不起威尔斯先生的创作手法的意思。恰恰相反,我向他那天才的想象力致以最高的敬意。我刚才不过是比较了我们的两种风格,并指出了存在于它们之间的根本性不同罢了。同时我也希望您能清楚我并没有表达我们之间孰优孰劣的意思。”
两位当事人都这样明智而豁达,后世的人们争论他们孰优孰劣又有什么意思呢?
对于萌芽时期甚至更远古的科幻雏形,吴岩在《西方科幻小说发展的四个阶段》里这样总结过:
第一,作家们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创作一种特殊的文学品种,也许他们意识到了,但不乐意去标榜这种特殊性。他们没有宣言,没有给自己的作品定出特别名称和给出特殊定义。这样做的优点是,避免了来自读者和文学界对于创新的太多责难。
第二,初创期的作品没有固定的格式,作家们尽量从各方面进行探索。雪莱夫人写哥特式故事,凡尔纳的作品属于“漫游”,威尔斯把科学当成探讨社会问题的引子,而爱伦·坡则是在侦破案件。他们的这种探索,在接下来出现的科幻小说黄金时代中被糅合起来,形成了固定模式。
第三,我们可以看到,从科幻小说的初创开始,科学和技术就没有在其中上升到主要地位,它不是被当成科普读物或是科学预言被创作出来的。作家们更关注的是人类的命运,关注整个世界的前途。
最后,萌芽初创期确立了后世科幻小说的主要题材,它们是太空探险、奇异生物、战争、大灾难、时间旅行、技术进步以及未来文明的走向等。
至此,科幻的星空已经亮了好几颗璀璨的明星,而科幻的旋律也由跟着别人哼唱,渐渐过渡到有了自己的曲调。到20世纪初,世界各国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科幻萌芽。然而,真正使科幻茁壮成长成为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的,不是凡尔纳的老家法国,也不是威尔斯的故乡英国,而是爱伦·坡又爱又恨的美利坚合众国。
[1]Lucian,一度被翻译为琉善。
[2]Dystopia,又作anti-utopia或cacotopia、kakotopia。
[3]Laputa,也翻译为飞岛国。
[4]Houyhnhnms,也翻译为智马国。
[5]Yahoo,也翻译为雅胡、野胡、野猢、雅虎等。
[6]流行于18世纪英国的一种建筑形式,类似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