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剧情中的雷雨天
这一次,重温学院派代入式表演法的贺映南,变得更加自然了。
他没有汗流浃背,演技全程丝滑自然,真挚之中还隐隐透着一丝忧伤与彷徨,他不知道前路在何处,却仍不愿让喜欢的女孩儿也一同涉险。
但他回到家中之后,那样明快鲜活的表情,却是一下就消失了。
贺映南揉了揉自己的脸,最后用手扶了一下额头,缓了十息左右,他就重新抬起头来。
这样明快爱笑的少年郎,可从来不是真实的他。
贺映南自认是个乏味寡言的人。
虚假的“双面男友”才会谈恋爱,欺骗人家的感情,暂时躲过一劫。
真实的贺映南,满心只有练剑,变强,然后一个人舒适自在地过日子,无拘无束,气质都透着疏离,拒绝与人社交。
也就是说,他的本体,加上现在这张脸,十足是个高冷帅哥。
不过,就剩五天了。
再忍一忍,就不用过那样每天和游戏女主飙戏的日子了。
贺映南还是想做更舒服的自己。
——不是说以后不演,而是想演得更契合本身的自己一些,那样起码会更加轻松。
对着如今还那么稚嫩的女主说些暧昧不清的骚话,他都觉得自己离谱。
而不久之后,顾大夫要干的大事,就将是他人设转变的最佳契机。
四月十八,一大早的天色便是灰蒙蒙,阴沉沉的。
贺映南难得没有练剑,而是将长剑归鞘,拿在手上。
除此之外,就是去了豆腐坊一趟,嘱咐霍映葭,今日无事,尽量少出门,万万不要走近靠山边较近的村居。
然后,他就回家“温书”,说是温书,其实他根本没有心思看书了。
一直到听见耳边闷闷的雷声,看见豆大的雨滴打落在窗沿上,贺映南才回过神来。
他走到门边,抬头能望见,天边苍白的闪电划过,天色越发暗沉,耳畔雷声大作,一个霹雳之下,直叫人心惊。
风雨已至。
贺映南闭上眼睛,等待修士斗法殃及村居那一刻的到来。
不止是他,这一整个村子原住民的命运,就会在顷刻之间改变。
………………
柏青山下,青山村中,村民们早已经躲回了屋内,只听得不断传来修士斗法的声音,不由瑟瑟发抖,父母紧紧搂着年幼的子女,而年轻的夫妻亦抱在了一起。
一袭黑袍、面目俊朗却神情阴翳的傀儡师立于山巅,他的一只手、一条腿都已经替换成了傀儡材质。
而他最得意的作品“银甲七魔将”,则围绕着身着青衫、恢复青年样貌的顾庆宁,摆出战阵来。
但傀儡师最宝贝的还是身侧的一名“女子”。
那女子白发枯槁、满脸皱纹,早认不清本来的面貌了。
她也不是什么女子了,而是一具由活人炼制成的傀儡。
“顾庆宁…你早该死了…要不然也该找个角落,苟延残喘,畏畏缩缩地活着,你怎么敢…怎么敢还出现在我的面前?”
“你为什么总要打扰我和澧兰的生活!”
“若不是世上存在一个你,我和澧兰本该也是一对如花美眷…”
哪怕身负重伤,半边身躯都是一片诡异的灼伤,嘴角还流下一点儿黑紫色的鲜血来,可傀儡师还是充满爱怜地看着身旁的那具傀儡,伸手去别过她的头发。
可顾庆宁却是“呸”了一声,远远地吐了一口唾沫,恨恨道:“墨煜,你这无耻狗贼,休要自作多情了!”
“师妹就是因为不愿意与你待在一处,才自燃神魂,形容枯槁,变成了这副模样…她至死都想要离开你,哪怕是舍了这副肉身…这条性命…”
“她也要离开你…是你把她重新拼凑成了现在的样子。”
同时,顾庆宁也用无比疼惜心疼的眼光,留恋地望着那具女子傀儡,哪怕她早已经白发苍苍。
那墨姓傀儡师像是被戳到了痛处一般,他就像发疯了一样,放出傀儡纹空间所有的傀儡。
里面不乏用僵尸炼制的人肉傀儡,还有活人炼制的修士傀儡,珍贵金属制作的机关傀儡,一时之间整座柏青山就和遭了百鬼夜行一般。
“我不会让你夺走澧兰的,她是我的澧兰,我的沈澧兰,她还是完整的,她是活的,她是存在的,我们永远在一起。”
墨姓傀儡师脸上像紫蜘蛛一般的纹身图案,愈发显得诡谲起来。
同时,傀儡师手指不断拨弹,无形无质的傀儡丝线就像蛛网一般铺陈开来,他就是最中间的“蜘蛛”,蛛网的每一个节点都有一只傀儡。
牵丝戏,邪道六派之一操戏窟的拿手好戏。
本来墨煜已然练到了更上一层的魂操术,可以随时用神念因子控制所炼制的每一具傀儡,并且使用“自替身”与傀儡在空间上变动位置,实现真正的瞬间移动。
但是,他被柏青山灵与异火丹霞焰所伤害的不止是肉身,还有神魂。
而顾庆宁却早将墨煜的手段了解透彻,他将师门所传的三百六十五枚璇玑金针施展开来,金光移动,恰恰好打断了蛛网的形成节点。
与此同时,青衫大夫伸手向天空“抓”去,癫狂地喃喃自语:“师父在世时常说,炼药的最高境界,就是信手拈来,以天地为炉,天地之间任意事物为药,成就鬼斧神工之灵丹。”
狂风吹动他掺杂了几缕白发的长发,发带早已经断裂,发丝在风中舞动的样子就像是邪恣的狂蛇四散开来。
昔日青山村中赠医施药的好好先生,此刻就像是要散尽一世的狂念。
“师父,徒儿今天就为师妹复仇,另辟蹊径展示给您看这以山川为炉的手段!”
他的话音未落,却先掐下了法诀。
在一息之间,两人的气机冲撞,山川崩塌,风云变幻,满山遍野的草木寸寸凋零!
顾庆宁黑发已尽数化为灰白,形销骨立,可他却还在笑,仰天狂笑,癫狂如魔。
在地动山摇中,他站在一片荒芜里,满足地看着满山遍野的强大傀儡在地气爆炸下化为灰烬。
而墨煜在几乎所有傀儡毁灭的反噬之下,也喷出了一大口鲜血。
他的鲜血里都充满毒素,让沾染的泥土沉陷出一片诡异的黑色来。
哪怕是服用秘药,魂飞魄散,他也要先杀了顾庆宁再说了,“我不会输,我还没有输!最后一个活着看着澧兰,和她待在一起的人,一定是我…”
傀儡师御空而行,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顾庆宁,恶毒地笑,“蜘蛛鬼域!”
刹那间,自他为中心,弥漫出一片诡异的紫色来,那是遮天蔽日的神魂邪念。
鬼域自傀儡师身后展开,化作一张巨网,蛛丝纠缠绵密,每一条蛛丝也像是傀儡师延伸的“手”,发出一道道的幽光来。
但在同一时间,顾庆宁亦冲天而起,他掌心里握着的是一枚异火丹。
异火丹氤氲着云霞的纹路,浮动着丹霞般艳丽的颜色,全力催动下火纹流转,照亮了整片天空,这是雷雨与邪念都盖不住的颜色。
不过是一炷香的时间,全力燃烧火焰的异火丹就将鬼域与傀儡师本人晒成了灰烬。
最终,什么都没有剩下。
世外桃源般的山川,只余一片荒芜。
顾庆宁的生命也将要走到尽头,他露出一个难看、辛苦、但是很满足很快乐的笑容,拥住了身躯快要分离的师妹。
三十年了,他终于又抱到了师妹。
沈澧兰,他青梅竹马的师妹,他师父的独生女,他没能真正成婚的未婚妻,他心中已然当做是妻子的爱人。
顾庆宁抱着白发苍苍已经快要散架的师妹,飞下了破败的荒山。
他看见青山村三分之一的地方都因为斗法的余波成为了废墟,下面埋着的是从前他救助过的村民。
可顾庆宁心中无端回想的,却是自己的一生。
幼时,锦衣玉食,出身官宦之家,每天最大的烦恼,不过是学堂的功课,和晚两年出生的妹妹斗斗嘴。
少年之时,父亲卷入立储之争、遭人构陷,他们顾氏家破人亡,分离各处。
顾庆宁想起了,在大雨里撑着伞、给自己一个热芋头的小师妹。
想起来专注于医道、执着到让人哭笑不得的师父…
他们三人到处走的快乐、温暖,看过的山山水水,曾经救助过的人们。
还有…娉婷婀娜、比杨柳堆烟还要更美的师妹。
可是顾庆宁终究是忘不了当年的仇恨。
他执意要报仇,为此没能见到师父最后一面。
师妹也帮他报仇,可换来的却是师妹为了掩护他落入阴阳道供奉的手里…
沈澧兰为了不与人双修,不惜生生逼出自身的元阴,凝结成丹,献给那供奉。
自此寿元大减,外相如同七十岁的老妇人。
后来…他找到了恢复师妹容貌的灵药。
师妹恢复了从前的样子,可他生来就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
他杀了那位阴阳道出身的朝廷供奉。
可是,回来之后,他就发现师妹落入了墨煜的手中。
最终,沈澧兰为了挣脱邪道的控制,生命与神魂都耗损过大,重新变回了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模样,躯体迸裂,什么都没有剩下…
他重逢了离开师门的亲妹妹,因师父当年的恩怨,卷入风波。
说起来…妹妹最后其实也是因为他死的,本来妹妹至少可以陪映南那孩子到五岁…
顾庆宁忽然笑了,眼中却含了泪。
他这一生都在复仇,报复的快乐能填补他的空虚,安抚他的不平,他的愤恨。
可为什么,报复的同时,他又总是要失去?
难道,当真就是冤冤相报何时了?
不,他不信。
哪怕满目疮痍,哪怕村民们一片哀嚎,他也不后悔。
顾庆宁就是这样的人。
只是,他真的快乐吗?当然不,他一样是痛苦的。
光阴荏苒,转瞬之间,红颜老,白发生。
只有做完了他认为该做的事情,顾大夫才能得到真正的平静。
他只是搂着心爱的女人,然后对跪在废墟前挖掘救助伤者的贺映南微笑。
听那少年郎讶异地唤道:“舅舅…”
他只是微笑着,把还剩下火种本源的丹霞异火丹塞进了贺映南的嘴里。
“不要像我一样…”
这就是顾庆宁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