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酒欢意难北雨院
几人用罢午膳后,林酒欢回到北雨院。“兰砚,叫兰棋来。”
“姑娘,兰棋已在禅房门前跪候着近半个时辰。”兰砚早知道饭桌上姑娘不会惩戒兰棋,毕竟要留给兰观妈妈些面子在。而兰府最忌讳以下犯上,惹是生非,更何况兰棋还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必定会惹怒欢姑娘的。于是早早叫其跪在禅房门前请罪。
“倒是识些脸色,做出这等腌臜事情,当罚。”林酒欢停了脚步,“那便不必叫她来了,兰台,去和那丫头说,念在兰观妈妈面上,不必赶她出去,以后不用她伺候着小蝴蝶,就单管着我的禅房吧。要她和兰观妈妈打扫了禅房,只在门前跪上五个时辰罢了吧。”兰砚兰台叹口气,总算没有真正惹怒姑娘,也没有连累上兰观妈妈,兰观妈妈平日待人是极好的,将这些个小丫头们都当自己的孩子一般。
“是,奴婢这就去,姑娘为了这等小事,也不必气着自己身子,想来夫人也是能原谅的。”兰台行了礼,退出去。
兰棋跪在禅房门外领了欢姑娘的话,仍是有些不服,却庆幸未被赶出兰府。待兰观妈妈来后,仔细扫了禅房,又受自己娘的说教。
“棋儿,我们娘儿俩个只在兰府能混出些名堂,夫人与姑娘都是好人,我瞧着夫人有意要留着蝴蝶姑娘做兰府的媳妇,不管怎样,蝴蝶姑娘也是主子,棋儿你怎么能……”兰观妈妈不觉掩起泪来,她女儿自从芙蓉楼里逃离出来,受芙蓉楼老鸨追拿,到处讨饭,幸得求欢姑娘得救,花了些银子将她兰棋赎了出来。
那时候梅府,兰府,竹府才在阆古立下脚跟,府内虽又大又气派,但是下人们并不多。阆古上中下三亭,兰观妈妈从旎川来,加之兰棋也并未听闻此府,只以为兰府是阆古中亭的贵族大户,谁曾想不至半年,兰府已为上亭,梅府,竹府虽只有一主公操持,半月内紧随其后成为上亭亭主。
兰观妈妈求欢姑娘不把她女儿曾是芙蓉楼暗门的事抖落出来,兰府自然除自己、欢姑娘,兰砚兰台外,也再无人知晓。自此教导兰棋:虽已是大府的丫头,免不了出去见人,定要修些习气,以防叫人看笑话,也给兰府丢了面子。不想兰棋竟成了如今这尖酸的模样,无奈让自己忍气吞声了许多年。
“娘,你是兰公子的奶娘啊,怎得如此受气,你瞧瞧王府,菊府哪一个家主的奶娘不是街上横着走的?”兰棋恨不过自己母亲这样懦弱,她并不觉得自己有哪里配不上兰公子,论样貌,自己的容貌以前在芙蓉楼都是受无数姑娘们青睐的,怎么也该与兰公子相配的;论家世,自己的太公也是掌着十五亩地的地主,兰公也不过是个郎中啊;论女德,虽比不上欢姑娘那样琴棋书画、针织女红样样精通,但女子无才便是德,欢姑娘还不是嫁不出去呢,况且自己的针织女红也是兰府数一数二的。到底有何比不上的!
兰观妈妈叹口气,“棋儿,你怎得如此愚笨,以后都给你娘安分些,再生出这等事端,你便出了兰府自生自灭去吧。”于是带着泪痕离开了。
兰棋啐了一口,“我这娘真是没骨气。我定是要当上个一府主母的。”倒是个有志气的,直挺挺跪在那,谁来也不应。
林酒欢在北雨院怔怔然坐着,不时长吁短叹,唯独不肯在下人们面前落泪。
“姑娘今个怎么了,怎是闷闷不乐,唉声叹气的?”兰砚接过一旁小丫头的手炉。
“姑娘定是为老太爷难过的。姑娘孝顺老太爷,就想在兰府孝敬他老人家与夫人,老太爷怎不明白呢。”兰台苦笑,她家姑娘就苦着自己,常常顺着老爷子心意应付那些公子们,好在夫人并未如此。况且兰府是足以养下这么些人的,姑娘既不愿意嫁,就不必强求了,谁知林老太爷竟是执意要姑娘出了府去呢。
林酒欢揉揉太阳穴,又是皱眉,一想到此事便心烦。“兰砚兰台,你们二人先下去吧。”兰砚兰台对视一眼,自知又是多话,不如让姑娘清静些。倒了茶便退出去。
半晌,林夫人进来,“欢儿。母亲来瞧你。”看见女儿凄凄失神之态,不由得心疼起来。“欢儿,太公的话不要往心里去了,女子受困于此,婚嫁之事不得做主,只是应付着吧,那姜家小三爷也是个好孩子,姜夫人的性子你是了解的。”
“母亲,我何尝不知,只是此次恐怕是应付不过了。”说着看向林夫人,苦笑着握住她的手。
“欢儿,母亲疼你,自然也怕你失了名声,无论兰府面子上如何,只是担心你叫人说了闲话。何况……”不等林夫人说完,林酒欢接了话:“母亲知道北雨院的出处吗?”
林夫人摇头,有些不解,只是看着墙上的字,那一幅是欢儿最喜欢的。“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林酒欢一顿,又道:“北雨入夜,山止川行,风禾尽起。”
“欢儿,有些年了,母亲既支持你,本也不在意你是否会出嫁,只是近些日子,母亲实在怕欢儿你的名誉啊,女子若是没有了名誉,那便真是颜面扫地,一生一世见不得人了,当今世道下女子生来如此,你我不得不从。”林夫人哽咽了,用手帕拭起泪。
“母亲,我知道此次推脱不掉,那便请母亲替欢儿安排吧。”林酒欢也忍不住倚在林夫人怀里掉泪。
“欢儿,咱都要好好的。母亲是最明白你的。”林夫人不觉拥着女儿滴下泪来,又安慰起女儿。林酒欢这才止住了。
林夫人原是一人去寻欢姑娘的,说完到周,许二人处嘱咐了下午出府的事,便回了自己的盏饮院。才坐下,左右的丫头都迎上来服侍,“怎听得兰砚妹妹说夫人落泪了?好端端的,夫人可是为兰棋妹妹的事。”兰弦接下斗篷来,递给一旁小丫头。
“倒不必为那货色气了。不过是欢儿的事。”兰弦一下会了意,赶忙打断林夫人的话,对着一侧的另一丫头道:“你先下去。”
林夫人原没有注意那丫头,见兰弦这样说才瞧了一眼,却是没见过的模样。身子纤细,长得也出落,身上是。“是新来的丫头?欢儿还未曾说与我。”
那丫头是个伶俐的,见林夫人问,立马回话:“老太爷使了我来的,赐名絮儿,给老爷作通房丫头的。夫人有何事只管当自己丫头,唤絮儿便是。”絮儿头不抬一下,只是低眸掩埋。林夫人顿在那里愣神儿,未做声。
兰弦早已会意,本不该叫这丫头留下的,老太爷送她来,不过是要挟夫人松口送欢姑娘嫁了去,也给自己做个探子。谁知这丫头却百般乞求自己,定是要见一面夫人才走,都是自己一时受用了,叫她留下来等着夫人,倒惹得夫人不快,此刻已是追悔莫及。
“你已见着夫人,就回你的房里去吧。”兰弦叹口气,向她挥挥手。
“夫人不喜欢我,絮儿是知道的,只是絮儿也明白水与舟的关系,只愿夫人不为我寻恼,絮儿定是尽心尽力侍奉您的。”絮儿跪下了,自己不过是老太爷的棋子,老太爷年轻时多风光啊,旎川朝堂之上谁不是毕恭毕敬,声名鹊起,名满旎川的一介政客,怎么可能愁掌握不了她一个寻常百姓家小丫头的命运呢。当日她从旎川随林家带着山公子,江公子一路来到乾锦,她是看清了如今的兰府分明就是欢姑娘当家,就是以后嫁出去,讨好林夫人为自己留条后路就是最好的。
林夫人瞧着这丫头倒是识时务,老爷多年从未娶妾或沾染下头的小丫头们半分,就絮儿的态度,即使突然多了个通房丫头,她也不会和自己过不去而去阿谀谄媚老爷的。
“我也不是什么尖酸刻薄的主子,你是聪明人,我已明白你的心意了。老太爷那里若是能自己处理好便好,若是不能,有需要我帮的地方,也不用避着。先下去吧。”林夫人虽面上愿与絮儿交好,只是那絮儿是否真心,亦或是惺惺作态,还需日后来看。
絮儿叩首而去了,自然是感激不尽的。父母兄弟姊妹都还在老太爷手里,断不能彻底与其做个了断,只能待日后与欢姑娘林夫人都熟络了,得其深信,方能得一日安歇。“我从兰絮成了絮儿,人未变心却变了,只是与我而言,更要如履薄冰,小心翼翼,乃是终其一生,飘絮无依罢了。”絮儿喃喃自语,回厨房后收拾行李,不在话下。
盏饮院内,林夫人亦是如此伤怀。伏在桌前,使开了兰弦,又落下泪来。“我这些年每每应承各家太太小姐,都让我无比心累,曾经兰弦也唤一声姑娘,就是外人也称赵小姐,嫁了人,便什么都由不得自己了。”林夫人眸中烛光摇曳,泛着泪光一起涌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