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大英雄
“别扔了,都别扔了!”
千总百总们大声呵斥着周围的百姓,曾樱也略显焦急地四处看着。
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终于,轰隆隆地马蹄声传来,曾樱看到北面山脚下冲来一支骑兵,中间擎着田敦异的总兵大旗。
好吧,田敦异你终于现身了。
田敦异纵马驰到百姓们面前,勒住马匹。
百姓们一见田总兵来了,纷纷涌了上来,开始告状。
“总兵大人,这群兵匪见你出兵在外,想来抢夺莱州城,我们把他们围了!”
“对,我们莱州人只认田总兵,谁来抢夺莱州城,我们都不答应!”
“对,不答应!”
田敦异看着这群义愤填膺的百姓,其中还有很多换了装扮的亲军兵士,先前就是他们领头打砸,那臭鸡蛋扔的又准又狠又专业。
他忙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
“胡说!你们可知这是何人?”
“这可是登莱巡抚曾樱曾军门,他是堂堂巡抚,怎么可能想来抢夺莱州城呢?”
“他想要,我送给他都行。”
百姓们再次大喊:“不行,不能送给他。”
“他和卢继祖是一伙儿的,就是想把总兵分给我们的田地收回去。”
“他们都没安好心,绝对不能送给他,我们不答应!”
“对,不答应!”
田敦异看着那些演技精湛的新军兵士,也只得安抚道:“好了好了,你们不许闹了,都各自回家去。”
“你们放心,卫所给你们分的田地,只要我活着,谁也抢不走。”
“曾军门也不是你们想的那种人,他也不会抢你们的田地。”
“你们把曾军门当成了卢继祖那种小人不成,都别闹了,快回家去。”
“我和曾军门有话要说。”
百姓们闻言,并未离开,而是让开了一条道路。
田敦异纵马来到曾樱军阵之前,抱拳行礼道:“曾军门受惊了,都是属下办事不力,没管好卫所的百姓,还望军门恕罪。”
田敦异身为国舅,又是手持尚方宝剑的钦差,自然不用朝曾樱下跪行礼。
曾樱也只得挤出笑容,拱手道:“田国舅言重了,总是我贸然前来,引得百姓误会了。”
田敦异一副疑惑的表情问道:“既然军门到了莱州,却为何屯兵城外,不入城呢?”
曾樱心想,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我要是能进城,早TM进去了。
“国舅军令严明,守城将士不敢轻开城门,因此不能入城。”
田敦异一拍脑门,道:“都是我太多虑了,担心我领兵在外,再有奸贼小人趁机来偷莱州城。”
“因此临走之前,特意叮嘱守城将士,除了新军之外,不得放一兵一卒进城,违令者斩!”
“没想到却竟挡住了军门。”
“如今我已回到莱州,军门可随我一同进城。”
“属下为军门摆宴接风洗尘。”
他又看了看曾樱麾下的亲兵和远处的营垒,接着说道:“既然军门已经在城外驻扎,就请军门仍将麾下将士留在城外。”
“免得两方军队都挤在城里,再出了什么冲突,反而不美。”
曾樱没想到田敦异会提出这个要求,一时没有说话。
田敦异脸色一沉,问道:“难道军门认为我是卢继祖那般狼子野心之辈,企图谋杀上宪不成?”
曾樱知道田敦异既然已经回城,那企图占据莱州城,断其后路的计划已经万难实施。
可既然已经到了莱州城下,如果灰溜溜地回去,那岂不更是坐实了自己没安好心吗?
事实虽然的确如此,但面子上总得过去。
他谅田敦异也不会对自己不利,于是说道:“如此也好,我的亲兵仍在城外驻守,我就随国舅入城。”
“国舅履新时日不长,却能将莱州治理的井井有条,也能带领新军攻城略地,屡立新功,曾某此来,就是为了好好讨教一番。”
“军门谬赞了,请!”
曾樱让众军解开军阵,带了几个卫士迎上田敦异,两人齐马并辔向莱州城缓步行进,新军骑兵护卫在后。
行至城门前,原本还在虐待吴昌时的百姓们早就住了手,站在两边,让出了道路。
田敦异一边前行,一边挥手和百姓们打着招呼,引起一阵阵欢呼。
曾樱看到此景,已经明白,别说他一个登莱巡抚,就算再来一个钦差,都不可能把莱州从田敦异手中夺走。
田敦异在城门前停住马匹,看着吊在半空,浑身污垢的吴昌,明知故问道:“这是何人?”
曾樱也只能配合地答道:“他是原吏部侍郎吴昌时,如今在我幕府中做幕僚。”
“我行至城下,无法入城,他便想进城劝说,却被吊在了半空。”
“正赶上百姓们前来,得知他是卢继祖的舅舅,就成了这幅模样。”
“岂有此理!”田敦异怒道。
“守城官何在?!”
城门早就打开,那守兵带着人跑步而出。
“属下参见总兵!”
“你叫什么,现任何职?”
那守兵答道:“属下刘满仓,现任连长一职,奉命驻守东门。”
田敦异拿马鞭指了指半空中的吴昌时,问道:“这是什么情况,给我如实招来。”
刘满仓道:“这位前侍郎大人想要入城,属下不敢擅开城门,只能将其拉入城中。”
“却不想麻绳卡住了,正在想办法的时候,百姓们赶来,起了冲突。”
“属下们本想将百姓们驱逐,可无奈臂力不堪,那泔水也泼不远,反都浇到了这位前侍郎大人的头上。”
“都是属下办事不利,请总兵责罚!”
田敦异喝道:“混账!”
“我可曾短了你们的粮饷,饿过你们的肚皮,让你们兢兢业业,实心用事,总是当耳旁风。”
“拉个人都拉不上去,泼个泔水也泼不出去。”
“如此体格,怎么随我行军打仗。”
“念在这位前侍郎大人现在是个白身,不然定要治你们一个侮辱官员之罪。”
“罚你们今晚每人喝一箱啤酒,吃两只烤鸡,不然不许睡觉!”
刘满仓连忙配合地求饶:“总兵大人饶命呐——”
田敦异道:“还敢求饶,每人两箱!”
“还不快点把人放下来!”
“是。”
守兵们起身后退几步,憋着笑转身跑进城里。
吴昌时端坐在箩筐里,全程紧闭双眼,视而不见。
曾樱已经确信,这些事情都是田敦异安排的。
罚麾下兵士喝酒吃肉,从古至今哪有这么惩罚的?
他阴阳怪气地说道:“田国舅果然治兵有方,佩服佩服。”
田敦异摇了摇手道:“都是些骄兵,惯得都没个正形,何来治兵有方。”
他又调转马头看向身后的百姓。
“你们都听了,吴昌时虽然是卢继祖的舅舅,但害你们的不是他,与你们有仇的也不是他。”
“他绝对没指使过卢继祖,教他怎么在莱州杀了我,好继续在你们头上作威作福。”
“他也绝对没有教给卢继祖,怎么压榨你们,怎么在你们身上搜刮油水。”
“他更没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收过卢继祖成千上万两的孝敬钱。”
“卢继祖鱼肉乡民,残害百姓,他是王八蛋,禽兽,畜生,寄生虫。”
“但是这位前侍郎大人,他不是王八蛋,不是禽兽,不是畜生,也不是寄生虫。”
“他虽然已经不是朝廷官员,但为了军门入城,甘愿坐在箩筐里,让人拉他上去。”
“他虽然深知你们憎恨卢继祖,仍然敢来莱州,他才是真正的大英雄!披肝沥胆的大英雄!”
“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英雄,什么时候都要尊重。”
“不尊重不行!”
“你们想想,你们坐在箩筐里,正想入城,突然就被百姓给砸了!”
“所以,尊敬英雄的日子,才是好日子!”
“军门,请——”
田敦异调转马头,恭恭敬敬地冲曾樱做了请的姿势。
曾樱轻咳一声,催马走进了城门。
见事情都已办妥,百姓们也在布衣新军兵士的组织下,谈笑风生,成群结队地离去。
城门再次缓缓关上,只听噗通一声,箩筐骤然落在地上。
空无一人的城门前,只传来吴昌时的几声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