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把爱藏进刀里
麻醉医生心里有些感慨：要是医生都这样手术，恐怕没几个人愿意从事麻醉了。
她们科室的高压环境大家有目共睹，如果都像这样缩短术时，那就意味每天可以安排更多台手术。她一想到这些就觉得头皮发麻，只是一份工作而已，若真如此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抱有同样想法的，当然还有其他人。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将职业视作信仰，更多是为了生活。
张志没能理解为什么要采用皮内缝合，手术室安静的氛围给了他足够思考学习的时间。
他抬起头问道：“这是污染切口，老师不担心感染吗？”
李西北说：“对啊，所以这样有问题？”
“是有别的考虑吧？”张志说，“前辈的专业水平可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李西北笑了，拿剪刀把最后一个结剪断。
“我把皮下组织和皮肤分层缝合了，即便是术后伤口感染也方便拆线；而且患者年龄较小，采用皮内缝合基本不会遗留什么瘢痕。”
听见已经缝皮而且不会留疤，手术台上的女人顿时心花怒放，连带着手术后的担心一同消散。起初她还担心肚子上留下疤痕会有影响，现在忧虑全无。
她说：“李医生，谢谢你。”
张志呆住，有理有据的回答，好像也没什么不对。人患者都很乐意，自己瞎琢磨什么呢。
这时的他还没能做到设身处地的站在病患角度思考问题。
从学校老师到医院前辈，他接收到的信息都是一切为了病情服务，没人教他在小风险与患者的得失间该如何选择。
张志虽然不是很理解，但还是感到大为震撼。
确实，手术只用了二十分钟，且还用了几分钟分析标本。
平常看标本这种操作基本都是放在手术完成后，也就是说李西北整台手术下来，总共的时间控制在了十五分钟左右。
就是孙主任来了，恐怕也不过如此吧？
张志沉默了。
脑海里忍不住蹦出每次手术都想跟着李西北的念头来：
话少，严谨，水平高，速度快，这样的医生谁不喜欢呢？
......
手术室门外，年轻男子焦急地等着。
李西北来到家属谈话窗口，一大堆人马上围在窗口前，焦急地问着自己家属的情况。他喊了年轻人的名字，人群才散去，脸上表情各异。
说实话，李西北对这位年轻人是反感的，是打心眼里蔑视的。
但是职业素养巧妙的战胜心理上的不适，使得他耐着性子忍住了心中作呕般的膈应。
事后回想起来，李西北才意识到，也许这对小情侣之间的行为，是彼此默许的。证据就是阑尾里那团肮脏的橡胶薄膜。
这是一种全新的男女关系，是他年轻时不曾接触过的，一场短小而又精悍的伦理剧。
他们的那个时代，精神是匮乏的，爱恋是神圣的，是不可被世俗玷污的。
可站在这位年轻人的角度，与其说是对方取悦了他，倒不如说是他们之间相互取悦来得更实际。
或者说，也许年轻人并不是加害者，那位年轻女孩儿才是被取悦的一方。这种事情李西北说不清楚，至少在当时他很难理解。
就像现在，男人凑到他面前，破天荒地问了一句：
“医生怎么样？我女朋友不是黄体破裂吧？”
年轻男人神情紧张地盯着李西北，仿佛在等待一个性命攸关的答案。
李西北说：“就是单纯的急性阑尾炎，标本在这。”
男人如释重负，嘴角绽出笑容，长长吐了口气，“我就说不是我的问题，她还在怪我......”
李西北扬起手，坚决地冲他摇了摇，说道：
“你先看看标本再说，幸亏发现及时，要不然可是致命的。”
男人挪开视线，看到盆里阑尾旁的白色胶圈，顿时大惊失色。
里面的东西他自然认识，呆了好一会，才局促不安地说：“可不可以不要告诉我女朋友？”
李西北挺起胸膛。
作为一名对自己水平有足够自信的医生，他的职业素养也是毋庸置疑的。
他要服务的主体对象是病患，而不是成天在自己面前叨扰的家属，甚至还是位不怎么负责任的家属。
隐瞒病情真相这种事情，不是他应该做的。
李西北双目看向年轻人，说：“抱歉，病人有知情权，你们的事情自己解决。标本还要送检，病人很快就能出来。”
“对了，病人刚做完手术，情绪不宜太激动，否则会影响伤口愈合。”
李西北摇摇头，又补充了一句，然后回到手术室。
年轻人的表情彻底呆滞了。
这时一位老奶奶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问：“小伙子，你们也是做阑尾炎手术啊？”
“嗯，是啊！”年轻人答道。
“进去多久了？我家女儿也是阑尾炎，说是做什么微创，都半小时了还没出来。”老奶奶一脸焦急，在谈话窗口向内张望。
他心不在焉地说：“二十来分钟吧。”
“看来你们医生技术好啊，这么快就做完了。我们做的那个微创看不见刀口，是新技术应该要慢一些。”
老奶奶煞有其事的介绍，好像自己很了解腔镜，又好像在给自己找一份安慰。
可这话落在年轻人耳朵里，他先是一愣随即掏出手机查询了一阵，再抬起头时眼神满含愤怒。
是啊，医生为什么没有介绍他们做微创呢，万一女朋友身体留下疤痕怎么办。
女朋友年轻的身子是完美的，他很难接受要留下疤痕的事实。
......
一个上午都在手术室忙碌，直到中午才空了下来。
李西北坐在办公室，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津津有味地看着视频。
视频里的那个年代，农村女人的爱情都很朴实，没有轰轰烈烈，没有甜言蜜语，有的人甚至一辈子都没说过或听过一句“我爱你”。
他们结婚、生子、柴米油盐地平平淡淡一辈子，慢慢变老，直至生命即将结束的那一刻。
女人悲恸而压抑地用一句最平常不过的“老头子”或“娃他爹”，来表达一生的感情。
爱从来都是沉默的。
李西北嘴巴忽然停顿了一下，他似乎猛地想明白很多事情，人的行为往往被某一瞬的情绪所支配。
就像当初因为妹妹受到医生的帮助，让他萌生从医救人的念头；
就像当初离开南杞，是因为觉得自己深陷的泥潭，怎么能再拖累其他人下水呢，毕竟她是一朵圣洁高贵的百合花啊。
而如今他所有的爱恋，都被藏在了那一把小小的手术刀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