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八卦

王家老铺里挤满了惊慌失措的人群。

平时这个茶棚空空荡荡，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但此刻，周围的村民们纷纷聚集于此。他们或围坐于棚内，或直接坐在外面的地上，脸上都流露出惶恐的神情。

村民们的生存能力强大，且不拘小节。此刻他们聚集在一起，相互依偎着，为彼此提供了安全感。

有与老铺掌柜相熟的人率先向其询问发生了何事。老王已经多次讲述了这一事件，他能理解村民们的恐慌，一手提着苦叶茶壶穿梭于人群中，一边为大家提供信息，“您小心点，别烫着了。真是奇怪，怎么突然就闹起来了！”

“这种情况已经持续很久了，从早上我挂出幌子到现在，就没断过人。我可是有了孙子的人，连我爷爷守这家店时都没见过这样的阵仗。”

“来这儿的人来自各地，我今天已经碰到了黄梅村、平洲村、寒若村、大垭村和山南村的人。”王老板如数家珍。

有细心的人开始一一细算，却发现算来算去只有五个村子的人，“怎么没有耶溪村和奚过村的人？”他疑惑地问道。

这问题老王哪里能回答得出来？他摸着后脑勺，一时语塞。

此时，香毛仔也挤到了人群中。她找到一块平坦的地方，先把褡裢卸下丢到地上，再小心翼翼地把熟睡的辛茂从背上抱下来，轻轻地放在地上，让他枕着小包裹。她知道，这小包裹里装着他们目前所有的财产。接着，她摘下挂在脖子上的篮子放在辛茂旁边，这才直起腰来。

此刻，她全身都疼痛难忍，甚至能听到自己骨骼的咔嚓声。

好累啊！

当她扬起手往后仰时，听到了村子的名字，“怎么没有耶溪村和奚过村的人？”

她愣住了，他们在说什么？连忙放下手，转过头去。

王老板摸着下巴沉思片刻，“大概是这两个村子离得远吧。你们看，他们平日里来镇上的次数也不多。”

这个解释让一部分人信服，但那个最初提问的村民仍有疑虑，他的亲戚在奚过村，他焦急地说，“别胡说了，我们七个村子都是围绕黄石镇建造的，虽然有远近之分，但也没差多少。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就算是爬也该爬来了。莫非是出什么事了？”

王老板辩解道，“怎么会没差别呢？你们不知道吗？黄石镇和七个护村是神仙按照北斗七星的布局画的。自从建成以来，这里风调雨顺，还有山神守护。耶溪村和奚过村在七星的尾部，所以来得晚。别着急，等过了中午，估计他们就陆陆续续地来了。”

那个提问的村民急得直拍大腿，“这可怎么办才好？我姐姐刚在奚过村生了个大胖小子，千万别出事啊。”

周围的善良村民纷纷安慰他，吉人自有天相，应该不会出事。

只有一个人小声嘀咕着，“我听说，当年神仙们给咱们七个村子点位，是为了镇守什么东西。该不会是那东西跑出来了吧。”

周围一片混乱，他说话声音又小，只有香毛仔因为个子矮小且专注聆听，才听到了他说了什么。

香毛仔看着周围疲惫、带伤的人们，问那个嘀咕的人，“大叔，请问一下。”

那个干瘪的汉子见有个小姑娘搭话，便看向她。香毛仔先向他拱了拱手，行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礼后问道，“大叔，大家这是怎么了，为什么都受伤了？”

香毛仔这个礼其实行得不太标准，甚至有些错位。这种拱手礼是两个地位平等的人在学堂相遇时才会行的。然而，香毛仔并不懂这些规矩，她之所以行这样的礼，是因为当年萱萱小姑娘去黄石镇开了眼界回来后，向她炫耀自己见到了两个学堂里的先生互相行礼的场面。萱萱只是偷偷地观察别人行礼的动作，结果模仿出来的动作就有些滑稽。香毛仔再向她学习，可想而知学得更加走样。香毛仔这个动作，看起来就像一个小猴子在作揖。

不过，干瘪汉子并没有在意这些细节，反而问了她一句，“你不知道？你从哪里来的？跟谁一起？”

香毛仔愣了一下，指向来时的方向回答道，“跟爹娘和弟弟一起过来的，他们在那边照顾弟弟。娘让我过来倒水，听到你们说话，就过来打听一下。”香毛仔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要撒这样的谎，但她本能地想要这么说。

干瘪汉子往那边瞅瞅，看到一地坐着的人，有男有女。估计小姑娘的爹娘也在那边吧。

闲着也是闲着，干瘪汉子便多说了两句，“昨天夜里，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凶兽跑下山，到各个村子里祸害。黄石镇周围几个村子都遭了殃。”

香毛仔心中一惊，又连忙追问，“那凶兽长什么样？它从哪里来的！”

干瘪汉子摇头道，“不知道。有人说凶兽比熊还大，还有人说凶兽有三个头。更有人说凶兽其实是一只长了牙齿的大鸟。至于它从哪里来的，谁知道呢！这凶兽不仅吃牲畜，还吃人呢！”

香毛仔的小脸吓得发白，干瘪汉子罗老三又开始嘀咕起来，“都说咱们几个村子是天上仙人亲自点穴定位，建起来的风水宝地。哼，我可不这么看。七星环绕，能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这明明就是镇煞位。现在怎么样，煞跑出来了吧！”香毛仔听得一头雾水，便又问，“大叔，啥是镇煞位？啥是煞？”她的声音有点大，罗老三听到后一惊，先往四周看看，见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才挥手撵香毛仔，“别胡说八道，走开，走开。别站在这里。”

香毛仔愣住了，不明白大叔为何突然变了态度，不过她没有争辩。微微鞠了一躬，便走开了。她来到那个大铜壶前，呆呆地站着。

是的，她口渴了。

渴得很！

这一路，她背着辛茂，带着行李。不知道流了多少汗，此刻喉咙、嘴巴都干渴得要命，可她却不知道怎样才能喝到水。

家里的水都在缸里，缸里永远飘着一个瓢，舀出来就能喝。

可在这里，周围没有溪水、没有井水、更没有缸。香毛仔围着传说中的免费大铜壶转了几圈，却不知道怎样才能喝到水。

她眼巴巴地看着滚水，咽了下唾沫，口中连一丝水汽都没有，干辣辣的疼。

“小囡，你要喝水？”一个温和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香毛仔转身，就看见一直忙碌的铺子王老板，笑呵呵地站在她身后，温和地问她。

她点点头，又不好意思地低头。

“给！”王老板是过来给茶壶续水的，就看见这个小姑娘眼巴巴地瞅着茶壶，身形单薄、肩胛骨瘦弱，像两片翅膀一样戳起她单薄破旧的衣服。这是个穷苦的孩子。

王老板从身后的桌子上拿了个竹杯，递给了香毛仔。竹杯里是晾好的白茶，也就是煮开的白水，免费给过往的客人们喝的。

香毛仔有些意外，捧着竹杯看着王老板。见王老板点了头，连忙仰头咕嘟咕嘟地喝了起来。她渴极了，可是她没舍得喝完，还留了一小半，跑回去摇醒睡着的辛茂，捏着鼻子把剩下的半杯水给他灌了下去。

去还杯子的时候，王老板笑眯眯地问，“还要不要？”

其实那竹杯并不大，香毛仔根本就没解渴，可她又不好意思继续讨要。见大叔问了，才脸红地点点头。王大叔就又给她续了一杯。这次香毛仔不着急了，她捧着杯子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喝着。

听着周围村民们讨论这次怪异的凶兽袭击村庄的事情。

渐渐的，小小的香毛仔竟然听出了一些头绪。

就在昨晚，邻近的几个村子竟然都遭受了怪兽的袭击。这些怪兽不仅吃牲畜、连人也吃。大家都往黄石镇跑是因为黄石镇有黄仙祖、还有一个马老爷。马老爷家非常了不起、他们家祖上出过仙人、就是那种真正的能在天上飞的仙人！这些凶兽只有这些仙人才有办法去除、他们都要到镇子上投亲靠友的避一避、等到仙人们出手杀了凶兽、才能回家。

目前还困在村子里的人，很可能已经遭到了凶兽的毒手。

有年长的人叹息着说，今年真是多灾多难的一年。

香毛仔听着大家的议论，脑海中浮现出昨晚在小院子里见到的那头凶兽：扁平的鼻子，粗壮的獠牙，以及嘴角滴落的粘稠血迹。

原来，凶兽不止一头！

它们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传说中镇守山神在哪里？想到这里，香毛仔的心中涌上一股悲伤。她不禁想起萱萱，那个和她一同成长、一起度过无数欢乐时光的萱萱。

香毛仔心中隐隐觉得，萱萱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休息过后，村民们陆续站起来，准备继续前行。他们在这里短暂休息，喝水解渴，同时打探一些消息，然后前往黄石镇。

早点出发就能早点到达。

随着第一个人起身，其他人也陆续站起来，开始继续前行。香毛仔向王老板道谢后，将杯子轻轻放回桌上，然后回来扯起辛茂，跟着人群一起前进。

这次，她把包裹和篮子挎在自己身上，不再让辛茂背负任何东西。她也已经疲惫不堪，无论辛茂怎么哭闹耍赖，她都不肯再让他背包袱。她严肃地对辛茂说：“你如果再闹，我就打你了！”

辛茂从小就被香毛仔打过很多次，知道她下手很重。现在爹娘不在身边，他只能站起来，抽泣着拽着姐姐的衣角，跟着她往前走。

香毛仔不急不慢地走着，如果辛茂走得太慢，她就踢他的屁股催促他快走。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着，直到傍晚时分。此时的辛茂已经累得像只小癞狗一样，一步都不肯再走。

天边的夕阳散发着暗红的余晖，仿佛在依依不舍地告别着这个世界。而东边的天空则逐渐从淡粉色转变为深黛色，星星开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夜风轻轻吹拂着。

在路的尽头，香毛仔看到了黑压压的木墙。在道路的前方，还有粗壮的拒马拦在路中央。拒马的后面是两扇高大的木门，木门上方悬挂着两个熊熊燃烧的火盆。

黄石镇终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