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去路两茫茫
香毛仔皱着眉头陷入沉思，却什么也想不出来。
“姐，姐！”辛茂这时已经吃完饼子，轻声呼唤着她。香毛仔被辛茂打断思绪，皱着眉头转过身来。
看到香毛仔脸色难看，辛茂吓得往后缩了缩脖子。他原本想说的话都咽了回去。看着辛茂这副胆怯的样子，香毛仔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以前辛茂生病的时候，后娘曾经求着隔壁叔伯驾牛车，送她跟辛茂去隔壁黄石镇上求黄仙祝请符。辛茂的确是喝了符水才康复的。
香毛仔转动着脑筋，村子里是呆不下去了，得想办法去一个安全的地方躲着。
然而，她一个小小村姑，又哪里知道往什么地方投奔？周围连一个能站着的大人都看不见。
辛茂小心翼翼地挨过来，靠着香毛仔，拉着她略微粗糙的手掌，“姐，我想娘了，我也想爹。”
香毛仔心里也十分想念爹娘，但她知道现在不是时候。她低声跟辛茂说，“小茂，咱们去镇上！”
去镇上？
镇上对辛茂这个只有六岁的村童来说，简直像另一个国家那么遥远。他这辈子只去过一次镇上，可惜病得昏沉沉，坐着牛车来回，一点印象都没有。
香毛仔反而下定了决心，“对，去镇上！镇上有上次给你瞧病的黄仙祝，还可能有其他的厉害人物。咱们到镇子上去，就不必怕狼，也不必怕怪兽了。”
辛茂对镇子有一种根深蒂固的迷信，镇子那么伟岸高级的地方，住的都是像黄仙祝那样高高在上的半神仙一样的人物，肯定很安全。他大力地点头，然后问香毛仔，“可咱们怎么去呢？你认得路吗？”
香毛仔哪里认得路？她连村子都没有出过。辛茂好歹还闭着眼睛去过一次，而她这辈子都没踏出过村子一步。
这时，村子西边传来一声若隐若无的惨叫，两个孩子齐齐抖了一下，侧着头凝神细听，却什么都没听到。
香毛仔果断地说，“我知道怎么走！沿着村东的土路一直走，到了老岔口，走南边第一条路就是！”
其实她也不知道对不对。这个路还是以前跟萱萱拌嘴的时候，萱萱笑话她是土包子，连个门都没出过，连镇子都没去过。
那时候香毛仔好强，为了不丢面子，便声称自己去过。她当时还打定主意，倘若萱萱问她镇子有多大，她就说比耶溪村大多了。倘若萱萱问她镇子有多少座小楼，她便说自己走得急，没数完。那时候，香毛仔最大的心愿也不过是去黄石镇上数一数里面有多少楼、多少桥。
可是萱萱没有问这些，她问了香毛仔三个问题：“第一，去镇子是从东边的路走还是从西边的路走；第二，走到大岔路的老岔口是走南边第几条；第三，到了黄石镇中间有几个歇脚的地方？”
香毛仔自然回答不上来这些问题，她抿着嘴，倔强地梗着脖子。
刘萱小姑娘觉得自己赢了，又活泼又得瑟地大声跟她炫耀：“还装作去过，连这都不知道？我便教你个乖吧，你可记好了：去镇子要从村东路一直走；走到老岔口要选向南第一条路，可别选错了。最后中间只有一个歇脚的地方叫做王家老铺，他们家可兴旺了，车脚走卒都在这里歇息，门口有一个特别大的铜茶壶，日夜煮水不停歇，里面的白茶是不要钱的。随便用，这才是王家老铺的气派！”
香毛仔既羡慕又不服气，牢牢记住了这些话，唯恐忘记，被人耻笑。
香毛仔现在还记得当时萱萱的样子：她穿了一件红底黄花的小裙子，两只小辫整齐地编在耳侧，她来显摆自己的新裙子，眉目中全是闪亮的得意。
萱萱啊……香毛仔心里微微抽痛。
大概是她表情太过哀恸，辛茂小心翼翼地问：“姐？”
香毛仔用力擦了把脸，现在可不是想这个的时候。“走，咱们马上走。”她快手快脚地走回屋子里，扯过铺在床上的包袱皮，把辛茂的小被子和家里唯一能找到的37个大钱都装在包裹里。打斜捆在身上。又从门口扯了几把晒干苦黍，粗粗硬硬的黑壳都没脱，也顾不得了。另装了个篮子，把唯一的菜刀埋在苦黍下面，给辛茂拎着。
辛茂这个时候也不敢跟香毛仔争辩，只能挎着那个比自己矮不了多少的篮子，乖乖听话。
走到门口，辛茂这才想起来：“姐，咱们去镇子上了，那爹娘呢？”
香毛仔愣了一下。是啊，万一等怪兽走了爹娘回家看不见他们两个可怎么寻来呢？
香毛仔快速地耙耙脑袋上凌乱的头发，终于想到一个办法。
她在地上捡了一根树枝，然后在院子里的地上画了长长的三根并列的竖线。
辛茂歪着头看了半天：“姐，这是啥呀？”
香毛仔看着自己的大作，十分满意地点点头：“笨啊！是香啊！你看，一共1、2、3根香。上香！等爹娘一看就知道我们去镇子上了。”她们这里只有黄庙祝的道观里才能上香呢！“
辛茂露出恍然的神色，敬佩地点点头：“姐，你真聪明！”
香毛仔微微得意了一下，才拉着辛茂的小手离开了家中，手拉手小跑着向村东跑去。
一路上，他们看到了许多破损的房屋，还有一摊又一摊的血迹。
唯一不见的，是活人。大人、孩子、老人，一个都不在。
辛茂紧紧地贴在香毛仔身边，小脚丫几乎踩到了香毛仔的脚背上。香毛仔一手拉着弟弟，另一只手拿着粗细与烧火棍无异的木柴，快速地往村外走去。
多年以后，香毛仔见过许多世面，去过九重云霄之上的仙殿，也曾在十万大山中与凶残的恶兽战斗。她经历过残酷的门派比斗，也曾在千军万马中应对生死……
但从未有一次，让她如此害怕。
四周寂静无声，连风都停止了吹拂，虫鸣鸟叫也消失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厚的血腥味。
很久以后，香毛仔才知道，那是屠戮后血液的味道。
两个孩子相互扶持着出了村子，踏上了村东的土路。
这曾经是他们走过的最远的路，因为父母总是告诫他们，“不要走远，会被狼叼走！会被坏人拐走！”
然而现在，他们不得不踏上这条陌生且充满危险的路。
辛茂仰头看着香毛仔，“姐，我好害怕。”
其实香毛仔也害怕，但她对弟弟说，“别怕，有姐呢。”
两双手紧紧相握，两双小脚一起踏出第一步！
一步又一步。
人生的路就是这样一步步走完的。
香毛仔听说过，人的脚像天尺一样能够丈量天下土地。她挺直腰杆，汗水不断滴落。包裹横跨在她的腰间，篮子套在脖子上，每走一步膝盖就会撞到篮子。辛茂趴在她的背上，睡得很沉。
大约半小时前，辛茂开始喊腿疼、脚疼、肚子疼。香毛仔哄他再坚持一下，告诉他快到了，但辛茂还是不肯走。不得已之下，香毛仔只能背着弟弟前行。小小的她背着更小的辛茂。或许是昨晚太过惊慌以及没睡好，辛茂趴在姐姐的背上很快便睡着了。
香毛仔只能弓着腰前行，不断给自己鼓劲：一步、两步、三步……人的脚是丈天尺，走一步就近一步。汗水顺着鬓角滴落，凝聚在下巴尖上然后滴进尘土中。
香毛仔不知道距离镇子还有多远，但她有了信心。因为她已经走过老岔口并选了向南的第一条路。这是萱萱告诉她的路线。谢谢你，萱萱。她在心中默默道谢。
过了老岔口后，路上开始有了其他人影。这让香毛仔内心安定了不少。路上的人们都很惶恐不安，条件稍好的人都赶着车走。有马车的、牛车的、还有推独轮车和挑担子的……各式各样。
香毛仔挤进竹棚，只见一个老者正拿着大铜壶往大家的杯子里倒茶水。香毛仔忙问：“老伯，这是什么地方？”老者笑着说：“这里是大茶庄，专门给大家提供茶水。来来，喝一杯热茶解解渴。”
香毛仔接过一杯热茶一饮而尽顿时觉得浑身舒坦。她问老者：“大茶庄是干什么的？”老者解释说：“这里是一个集市，大家可以交换物品、交流信息、谈天说地。大茶庄则是为大家提供茶水休息的地方。”
香毛仔听了十分高兴心想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安顿下来的地方。她向老者道谢后便开始四处逛起来。
她发现集市上的人特别多各种摊位琳琅满目有卖食品的、有卖衣物的还有卖各种奇特物品的。香毛仔感到眼花缭乱兴奋不已。
突然她听到一阵悦耳的琴声随着琴声走去她来到一个卖艺人的面前。艺人正弹着一把古琴曲调悠扬动听。香毛仔被深深吸引住了她情不自禁地掏出口袋里仅剩的几个铜板放在艺人面前的碗里。
艺人微微一笑表示感谢然后继续弹奏着。香毛仔则继续逛着集市她想找到一份工作以便在这里安顿下来。
渐渐地天色渐暗集市开始散去。香毛仔感到有些疲惫但她没有放弃继续寻找工作。终于在一家小餐馆前她看到了招聘启事。
香毛仔进去询问餐馆老板娘得知他们正需要人手于是便决定留下。老板娘见她干活勤快又不怕脏便安排她做一些杂活。
就这样香毛仔在大茶庄安顿了下来她开始过上了忙碌而充实的生活。她努力工作也结交了许多朋友在闲暇之余也会去听艺人的演奏。
一天艺人突然问起她的身世香毛仔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自己的经历告诉了他。艺人听后深表同情并鼓励她要坚强地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