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叫人惊叹的一生
连亲友们都没料到,亚历山大·亚历山德罗维奇·柳比歇夫的学术遗产竟如此庞大。
他生前出版了近70部学术著作,其中不乏方差分析、分类学、昆虫学等诸多领域的经典著作,在国外被广泛译介。
而他撰写的各类文章、报告总计500多个印张,约合12500页机打稿。即便对职业作家而言,这个数字也足够庞大了。
在科学史上,欧拉、高斯、亥姆霍兹[1]、门捷列夫等人也都曾留下丰富遗产。这样的高产总让我觉得是个谜。不过,古人的确写得多,这点看似无法解释,却又自然而然。反观当代学者,著作等身则是罕见乃至奇特的现象。就连作家,似乎都比从前写得少了。
柳比歇夫的遗产涵盖众多门类,其中既有跳甲分类、科学史、农业学、遗传学、植物保护、哲学、昆虫学、动物学、进化论等诸多领域的学术著作,又有对众多科学家的回忆录,关于彼尔姆大学的记述,等等。
他同时还在大学任教,担任教研室及系部主任,经常外出考察。20世纪30年代,为了研究食叶害虫、蛀茎害虫、黄鼠……他走遍了俄罗斯欧洲部分的所有集体农庄。在所谓的“业余时间”,他研究跳甲分类,以此作为“休闲”。单是这一项工作的体量便极为惊人:截至1955年,柳比歇夫捕捉的跳甲多达35箱,共计13000只,300种,其中有5000只雄性跳甲做了器官切片。所有跳甲都经过了分类、测量、做切片、写标签。他一个人采集的标本量是整个动物研究所的6倍之多!跳甲分类研究贯穿了他的一生。这需要潜心深入的独特才能,需要理解这些工作的价值及其难以穷尽的创新意义。当有人问著名的组织学家涅夫梅瓦卡,他怎么会花一辈子去研究蠕虫的构造时,他惊讶地说:“要知道,蠕虫那么长,人生却那么短!”
柳比歇夫的研究既深且广,他既是一名细化领域的专家,又是一位博学的通才。
其学识之渊博难以估量。谈及英国君主制,他能对历任国王的执政情况如数家珍;说到宗教,他能就《古兰经》、犹太法典、教皇史、路德学说以及毕达哥拉斯思想侃侃而谈。他通晓复杂变量、农业经济、费舍尔的社会达尔文主义、古希腊罗马文化……上帝知道还有什么。这绝非他有意卖弄博学,或者死记硬背,又或是记忆力超群,他对这些知识的获取都是有其原因的,下面就会讲到。当然,他的坐功也是极好的。须知,埋头苦干正是某些天才的特质,而在昆虫学这种专业更是普遍而必需的。连柳比歇夫自己都打趣说,像他这类学者,照相不该照脸,而该照屁股。
根据列夫·贝格[2]、尼古拉·瓦维洛夫[3]、弗拉基米尔·尼古拉耶维奇·别克列米舍夫[4]等权威专家的评价,柳比歇夫的著述价值极高。如今,他的某些思想已经从“异端”变成了“争议”,另外一些则从“争议”变成了“无疑”。对于他的学术声望乃至学术功勋,完全不必多虑。
但本书无意科普柳比歇夫的学术思想及其建树。我最感兴趣的是,作为我们的同代人,柳比歇夫一辈子怎么能干了这么多事,产生了那么多思想。他于82岁去世,在生命的最后几十年,其工作效率和思想产能不减反增。问题并不在于数量,而在于他是如何做到的,用了什么方法。这一方法正是柳比歇夫最令我好奇的一项发明。这是他的独创,独立存在于其一切著作和研究之外。表面看去,这单纯是技术层面的方法论,但在漫长的数十年间,它逐渐获得了某种道德力量,几乎变成了柳比歇夫生命的骨架,它保障了最高效的工作力和最旺盛的生命力。
道德没有计量单位,即便对于那些永恒而普遍的范畴(诸如善与恶,仁慈与残忍),我们也时常稀里糊涂、无从对照,分不清谁是真正的善良,谁只是没有坏心眼儿;不知道何谓真正的正派,也搞不清楚这些品质的标准究竟何在。柳比歇夫则不然,他不仅身体力行过着合乎道德的生活,而且似乎对道德有着某种自我设定的精确标准,而这同样与其生活方法密切相关。
注释
[1]赫·冯·亥姆霍兹(1821—1894),德国物理学家、生理学家、发明家,能量守恒定律的提出者。
[2]列·贝格(1876—1950),苏联鱼类学家、地理学家、进化论者,苏联地理学会主席、苏联科学院院士。
[3]尼·瓦维洛夫(1887—1943),苏联遗传学家、植物学家、育种家、化学家、地理学家,苏联科学院院士。
[4]弗·尼·别克列米舍夫(1890—1962),苏联动物学家、生物群落学家,苏联医学科学院院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