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丧事

我的奶奶独自生下一名女孩以后，就撒手西去。因为产后失血过多，44岁的生命戛然而止。奶奶的尸体还停在地上，饿得哇哇大哭的孩子让一家人犯了难:妈妈再过四五个月就要生了，家里还有4个男人，根本不会照顾孩子，这些都是次要的，关键是刚生下来的孩子没奶吃，会饿死的。那时候也没有奶粉，也买不着奶粉，也没有钱买奶粉。找人喂一顿或者是一天还好说，但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那时候农村都穷，女人怀孕的时候大都营养不良。所以产后大多都奶水不足，自己的孩子都喂不饱，哪有多余的奶水来喂别人家的孩子。就在大家犯难之际，爷爷的哥哥和嫂子来了，也就是我的大爷和大奶。大爷相貌俊朗，一米八的身高，虽然年近五十，但依然掩饰不住他英俊的基因。大奶却恰好相反，又粗又矮，长相忷悍。据说大奶当年是大户人家的女儿，相中了英俊帅气的穷大爷。大爷虽然不情愿，但是家里穷，继母又收了一些好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爷也顺理成章的娶了大奶。他们结婚之后，大奶和继母婆婆水火不容，狼烟四起，最后他们夫妻二人被赶了出来。现在他们也住在这个屯子里，两家离得比较远，两家中间隔着一座山岭，大爷家住在岭前，爷爷家住在岭后。虽然是亲兄弟，但是他们平常很少来往。一是因为大奶爱嚼口舌，搬弄是非，老是搅和爷爷家的事，奶奶不喜欢她，就不愿意搭理她。二是因为大奶家的条件比爷爷家好，大奶的娘家有钱，有娘家的帮衬，大爷也有木工的手艺，木工活做的好，会打新式家具，所以附近十里八村的谁家有结婚的打家具都找他，自然大爷挣钱也多。大奶又是个拜高踩低的人，瞧不起爷爷，常常明里暗里的讥讽爷爷一家人。爸爸和两个叔叔也不喜欢大奶，但大爷人挺好，无奈大奶强势，大爷都听她的。大爷家虽然生活条件很好，但是人丁不旺，大爷和大奶结婚后生下一个女儿，10年后又生了一个儿子。不幸的是，女儿在18岁的时候得了一场大病死了，从此以后，大奶再也没有生养，目前膝下只有一个儿子，由于他比三叔还小，我们都叫他四叔。大爷和大奶这次来呢一是听说奶奶死了，平时也没有什么大的恩怨，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毕竟是亲兄弟，亲妯娌俩，人已经死了，该帮忙还得帮忙，送自己的嫂子最后一程还是应该的。二是他们有一个想法，因为他们膝下只有一个儿子，也很想要一个女儿。大奶五十多岁了，已经无福生养。他们觉得奶奶刚生下的这个孩子，爸爸和爷爷他们肯定养不活。大爷和大奶想抱回家，毕竟他们的家条件要好一点儿，认识的人多，托人可能能买到奶粉之类的东西。他们也许还能养活这个孩子，自己还能有个女儿，治愈一下自己的丧女之痛。对于这个孩子，爷爷是无可奈何的，这也许是当下最好的办法，于是含泪将刚生下的女儿送给了大奶。

大奶抱走了孩子之后，奶奶的丧事才正式开始。由于事发突然，所有的事都没有准备。在巨大的悲痛中，在一家人的不知所措中，在刺骨的寒风中，在左邻右舍的帮助下，奶奶的丧事慌乱地进行着。二叔和三叔哭的撕心裂肺，突然丧母，他们怎么也接受不了，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哭喊。特别是爷爷，在起棂的那一刻，完全褪去了男人的矜持、冷静和坚毅，哭得肆无忌惮，悲天泣地。乡邻们看着号淘大哭的爷爷和嗓子都哭哑了的二叔和三叔，也不禁潸然泪下。奶奶活着的时候多年未见到自己的父母和兄弟姐妹，死了也一样凄楚孤单，送行的队伍只有她的丈夫和三个儿子，另外还有我那怀着身孕的母亲。

奶奶突然去世之后，家里的一切都变了。二叔还好，十岁的三叔动不动就哭着找妈妈，他闹一次，一家人的心情都非常沉重。妈妈由于怀着身孕，又受到了惊吓，再加上伤心过度和操持奶奶的丧事过度劳累，一下子病倒了，还差点儿流产了。对于爷爷来说，农历三月二十七日这天是他一生的痛，以至于后来九十六岁去世，一直未另娶她人。(这是后话)。也许是过度的悲伤、后悔、自责和无法挽救的终生遗憾，爷爷日渐消瘦，有一天突然口吐鲜血，倒地不起，多亏及时送到医院抢救，才把爷爷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不管怎么样，生活还得继续。奶奶去世二十多天，妈妈恢复的差不多了，办理奶奶的丧事，妈妈和爷爷相继治病，家里不但积蓄花完了，又欠了一些债，生活一下子又回到了以前穷的叮当响的日子里。爸爸又回到矿上打工，爷爷大病一场之后，久治不愈，身体非常虚弱，走路都摇摇晃晃的。一家五口人，只有爸爸一个劳动力，还有债务加身，爸爸更加拼命了。妈妈虽然身怀六甲，在家里依然冲锋陷阵，洗衣做饭，缝缝补补，洗洗涮涮，照顾两个叔叔上学，还得伺候生病的爷爷。还好有二叔放学后能帮忙干一些体力活儿，如挑水劈柴等等。因为那时候生产队是按人头分粮，粮少人多，吃粗茶淡饭如果不精打细算的话都吃不饱。家里偶尔有点儿细粮，除了十岁的三叔，就是给生病的爷爷吃，根本到不了妈妈的嘴里。本身就怀着孕，营养也跟不上，又十分劳累，妈妈日渐消瘦，脸色也暗淡无光。

转眼间，到了奶奶去世一百天的日子。村子里的传统是人死后第一百天，家里人都要去坟前烧纸上香，祭拜一下。那天，大爷和大奶也来了，带来了一个不幸的消息:奶奶生下的女孩，也就是我的小姑姑，终究还是没能活下来，顽强的挣扎了一个多月以后，还是随自己的妈妈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