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雾散人失
子时已过了大半,空中再度阴云密布掩住了圆月,远处隐隐有电光闪现,和昨夜一样像是又要下暴雨。
柳风吾已快速出了假山群,正奔向视野内的一处凉亭。
那本是田白石活着时经常与访客对弈的场所,现在却是离得最近能看见灯火的地方,柳风吾必须去找人。
两个火褶还插在那里,但亭中却空无一人,他还没到时就发现了这一点。
地上没有血,没有迹象表明有人打斗过。
柳风吾又一连转了附近好几处地方,都是一样的情况,火把还在燃烧,人却一个都没有。
所有的人仿佛在他进那个洞的短时间内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柳风吾喉结上下滚动,但他还远没有崩溃,他的神经远比一般人的坚韧。
他调转头,决定再去那个洞里的地下石室看看。
可当他回到那里时,整个人又愣住了!
石室还在,却一片死寂,那种声音没有了,他父亲柳云笃的两截尸身也不见了,就连他吐在地上的苦水也都被擦得干干净净。
难道先前的一切都是梦,现在如果返回洞外,又能看到他的手下守在那里?
但柳风吾确定自己神志一直都清醒,他甚至又拧了一下大腿,这不是梦境!
从聚义堂出来后所看到的一切听到的一切都不是幻影幻听,都是真实的!
他思索了片刻,突然又返身踏上台阶退出去,却只走了一半,然后悄悄回来站在长明灯照不到的阴影里,想看看石室会有什么变化,可等了半天也没动静。
他心里反而又升起一丝恐惧,忽然怕外面洞口被人堵住,于是真的转身奔了出去。
他决定回聚义堂去看一看。
这次他刚走,石室尽头那面墙中间就缓缓裂开,灯光透进去些许,灰暗中有一抹红色飘过。
鲜红的红色,就像有人戴着条红丝巾一样。
***
聚义堂和别的地方也没区别,柳风吾发现留在那里的两个人也不在了位子上。
他如鸟般掠进去,转眼到了侧边一间房前,用风扬剑的剑柄轻轻顶开了门。
这把剑主人的尸身就被摆在里边,事实上田白石他们几个人的尸体都在这里。
然而门开,屋内却只有两具尸体,既不是田白石也不是岳环山,也不是另外四个人。
这两人竟是柳风吾留在这里的两个手下!
但他脸上一点震惊和惧怕都没有,有人总比没人好,哪怕是死的。
这至少说明一切并不是闹鬼,山庄里的确隐藏了他不知道的敌对势力。
就算田白石的尸首已被人搬走,他也已经死了,绝不可能复活,那么这股势力是从哪儿来的,被谁找来的?
柳风吾走进屋,走到尸体旁,冷冷地看着,这次的尸身面朝上,左颈至右胸都斜着被人削了一刀,一刀毙命!
这依然不是偷袭,凶手正面过来,这两人连佩刀都没来得及拔就中招。
很多一流刀客都能砍出这种刀口,所以柳风吾无法确定是谁干的。
但伤口的血已凝结,尸体看上去大半僵硬,证明他们死了已有些时候,柳风吾清楚很可能是他带人离开后不久就发生的事。
他实在有点不明白,他的人已几乎占据整座山庄,所有还没死的庄里人都已被控制,和外界的联系也已被切断,更重要的是,这次蓄力已久的行动得到了田尔耕的应允,或者说最初就是他授意的,没理由会出现这么诡异的状况。
柳云笃尸身的出现,就好像对方早就知道他儿子是这次东厂行动的带头执行者。
柳风吾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退出了屋子,径直走到堂前下了台阶,然后从腰带里抽出一个很小的火焰筒。
天空黑暗,他燃起火褶,在高举的焰筒底烧了一下,“嗖”的一声,一支细小的火箭由筒内直窜上去,在二十余丈高的地方“啪”地炸开,散出一个绚丽的烟花球。
他身为锦衣卫多年,各种突发状况都碰到过,处变不惊已成了本能,即使父亲的干尸出现在面前,也只让他惊了很短的一点时间而已。
所以不管对手是谁,这人或这帮人如果想用这法子让他惊慌失措走错棋,那他们自己就错了,错得离谱。
而且至少他还能从一个绝对可靠的来源知道发生了什么,而那张牌也该捏在手里随时准备打出去了。
***
假山洞穴深处的石室内,此刻有两个人。
戴着红丝巾的人坐在那张龙虎椅上,似乎根本不在乎这是死人刚坐过的,另一个人却盘腿坐在地上。
坐在椅子上的人问:“庄外南面那座山上,真的一直有东西在闪?”
坐在地上的人道:“只有月亮露头的时候才闪。”
“那岂不是镜子的反光?”
“好像是的”
“半夜里谁会在山上照镜子?”
“那是镜子,又不是镜子。”
“什么意思,如果不是镜子,那是什么?”
“那也算得上是种镜子,却不是用来照的。”
“那用来干什么?”
“看”
“看?”
“对,通过镜子看远处的人和物,看事态的发展。”
椅子上的人揉了揉自己刚硬的下巴,道:“我好像听说过这种镜子,叫窥筩,又叫‘千里镜’对不对?”
地上的人道:“又对又不对,它看不到千里,但从几里外那座山上看山庄里却足够了。”
“我们要不要派人去把那里的人干掉?”
“不用,一切迟早都要浮出水面的...”
***
就在不久以前,有一种东西从遥远的西方通过红毛人被带过来,非常稀奇的东西,而且很有用。
它虽然不能让人听见几里外的人说什么,却可以看见那人在做什么,而且如果让一个会读唇术的人来用,他也能大概明白那人说了些什么。
这样一种东西怎么可能没有用?怎么可能不被朝廷官府拿来用?
东缉事厂恰好就是朝廷的机构,正好就善于通过窥探隐私来罗织罪名,所以自然获得了这种一般百姓根本不知道也得不到的东西。
所以早在东厂的大部队在锦绣山庄外扎营前,柳风吾就让绝对忠实的属下秘密守在山庄南边数里外的那座无名山上。
山不高,但山顶恰好有一片密林,如果在林子边用那种东西对准山庄,那么只要某个人不在屋里,他或她的一举一动都能被尽收眼底。
就在他射出那支烟花箭后片刻功夫,一只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鸟就停在了他的手腕上。
东厂在夜里传信不用信鸽,而用乌鸦,一种训练有素效率绝不比专用信鸽低的纯黑西域寒鸦。
鸦爪上套着个纸卷,上头写着过去四个时辰内锦绣山庄所有的主要活动。
柳风吾挥臂散鸟,将纸卷打开,只看刚过去的子时、确切说是子时后半段的内容。
一句话瞬间映入他眼帘:子时二刻,山庄紫雾大起,须臾雾散,人皆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