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最后一张彩票

最着急的钱入账了。房子不会被没收，催债的人也不会上门了，一切可怕的担心都不会出现了，只剩下要不断想办法再借款再还帐的日子。暗无天日。

周三的太阳我们都看到了。还了债，心里还是轻松了些，也准备好了过苦日子里，好像有了些力量。田雨早早出门上班，我送完田橙，也去单位上班。我自己骑电车去地铁站，以往都是田雨送我，尽管只有几分钟，就是他发高烧也会去送我。我骑着电车，冬日凛冽的寒风吹着我，竟比不得心里的一点痛。我搭乘上地铁，地铁上的人很多，都是陌生人，而今我觉得他们都在用可怜的眼神望着我，叹息我这可悲的人生。我不敢看任何人，一路低着头，浑身焦灼不安。

到站了，我飞速下车逃离。还是外面凛冽的风吹得舒服，车厢里闷得透不过气来。我原本想坚强地苟活，可是这点脆弱的坚强在面临人们的眼光时，一击即溃了。我无法想象如何面对同事。昔日我在他们眼中多么幸福，如今呢，他们一定能看出来吧？那他们会怎样对待我呢？人，哪有不在乎别人眼光的啊！

可是这一日还是安稳度过了，其实没有人知道我破产了，若是有神明，那只有神明和我的家人知道。每个人都忙忙碌碌，谁有时间关心别人？我不知道是庆幸还是更加悲伤了。

我嘱咐田雨不要告诉他们家人钱已经筹到了，怕他们知道后就不再去筹，可是接下来的半年，每个月都有要紧债要还。他爸还在到处给人打电话，借来借去又借了三万块，微不足道的三万块钱，也是救命的。我内心还存有一丝侥幸，觉得最终田云会帮忙的。她会在最后一刻出现，气势汹汹地告诉我们钱有了。手足之情，我想过去的恩怨终究也不能埋没。

一直到了晚上，没有任何消息。“你大姐确实不帮忙了。”

“她本来就不会帮，我早就告诉过你们。”

“可她明明跟我姐说周一借借看。”我执着于她给出的承诺，虽然毫无意义了，我只是不明白，但我想弄明白。

“那你爸妈什么态度呢？”对他大姐不再抱希望，但我还是对他的父母抱有幻想，我希望在这种时刻，是有人愿意帮我们的，哪怕是从心理上支持。

“他们让帮，吵了一架，但没人能劝的动田云。我爸妈已经决定搬出来了，在找房子了。”

我的心里好像得到了巨大的安慰。是啊，你总是想着过去我们哪里对不起你，你还把婚姻的失败归咎于你的弟弟，可是这么多年的恩惠你想过吗？你一个人边带孩子边上班，是我把爸妈让给你给你去带孩子，因此你每天只需要挣钱，孩子不需管、也从没管过，家务也不需做，只需要到点去吃饭！到头来，你责怪爸妈没把孩子教好，责怪我跟田雨对你不好！

“希望你爸妈能说到做到。”我恶狠狠地说，我知道这是他们偏爱的大女儿，也许就过了这段时间，又和好了。但是我又找到了一个活下去的理由，就是跟她争！

我已经决定了，虽然我现在过得很惨，可我要让她陪我一起。我一个人打两份工，早上可以送孩子，晚上不能接。原本我只想让婆婆给我接孩子，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早上我要让她给我做早饭，然后去送孩子，晚上接好孩子给我做晚饭。我要无时无刻不霸占着她，即便她想要去帮田云，我也让她不能如愿。无论如何，就算死，也一起去死！

周四出了一趟差，早早就出门了，按计划我让婆婆很早来给我做早饭。起初她觉得太早了，还不是太乐意，在我的坚持下，还是来了。晚上回来后，跟兼职的公司人事发了个信息，明天可以去上班了。

田橙有点不适应，爸爸已经很久没接送过他了，现在妈妈也接送不了了。他很难过，我出差的时候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说想要妈妈送他上学。我忍住内心的悲痛，告诉他要坚强。是啊，要坚强，爸爸妈妈还能陪你多久呢，早晚也是要一个人面对一切的。

晚上他们送田橙回来。田橙告诉爷爷，他房间的灯开关坏了，总是晃。他就去房间里找工具准备修。我默默跟着走到屋里问他：“那三万块钱你还没打到我卡里吧？”我们说好这些事不再当着田橙去说。

“没有，我取出来现金了。”他掏出三沓厚厚的钱。这两天我一直催问借的钱有没有到账。

我接过钱回卧室放进包里，准备明天存起来就能还钱了。

他拿好工具去田橙房间修灯。公公是个水电工，五十多了，第一次来市里，他自己跑到人才市场问工作，竟然误打误撞找到了。因为技术好、人实在，一直干了很多年。

他修了一会儿，好了。我婆婆已经急匆匆走了。我以为他也该走了，没想他说：“我跟你一起去把钱存起来吧。”

我看着外面黑色的天，想了一下说好。

然后叫上田橙，换好衣服，就出门了。

银行离得很近，走着也就五分钟。家门口是步行街，热闹极了。田橙刚上完足球课，以往上完课都会给他买点吃的。今天二老把他接回来时我看到买了糖炒栗子。

“一会儿爷爷再给你买点吃的，你看看想吃什么。”

田橙看了看我，想吃又怕我不让。

“你刚才吃过了，晚上不能吃这么多。”

公公一直重复着要给田橙买吃的，我也不忍心，就说好，但不能吃那么多。于是就准备买一个锅盔。

“妈妈先去办完事回来再买。”

到了银行，我就进去存钱。田橙很好奇，看到很多钱，问我：“妈妈，好多红票啊。”我不理他，都是用来还债的。

公公没有进来，在门外，看到田橙一直往跟前凑，就把他叫出去。田橙不太舍得，叫了几次才出去。我存好了钱，就出去了，往回走。

买了一个锅盔。我知道公公肯定没有吃饭，老人家也没什么钱了，自己的饭钱都给了田雨。我跟田橙说：“你吃一半，另一半给爷爷，不然你会积食的，你刚才吃过栗子了。”

田橙看我态度坚决，点了点头。一个薄薄的锅盔，分成了两半。平时田橙自己都能吃一个，还能再吃点别的。

公公不要，我一直拿田橙可能积食做借口。他就说让我吃，我说我吃过饭了，故意很不耐烦，他接过去了。在屋里的时候没有注意，街边的灯光微弱地照着，他在前面走，穿着很多年前田雨的一件羽绒服，鞋子看起来也是几十块钱路边买的，裤子也磨得有点破了。我突然之间难受得要命，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为了子女操持了半辈子了，没有吃过好的，没有穿过好的。钱借了一遍，还要留着一点给孙子买东西。

我的眼泪快要流下来，鼻子酸酸的。对于我公公我并没有什么意见，除了脾气臭一点，对孩子是真心实意地疼爱。过去我因为婆婆和田云的缘故，一并恨他，眼前看到这幅场景，心里真是不忍心啊。

到了楼下，我让田橙跟他道别就各自回了家。一瞬间，昨日生出的奋斗的力量也没有了。与田云的恩怨也放下了，不想理了，她也借了20万，如今与全家为敌；也不想让公公去借钱了，不忍心了。一切，都放下了。是谁的错呢，是田雨的错啊，贪心不足，贷了那么多钱！

就这样突然没了力气，而且再也提不起来。田橙去玩了，我的悲痛无处发泄，于是就拿头去撞墙，如果这样撞死也挺好的。眼泪总是自己流下来，我不想让田橙发现，就拿了衣服去洗澡。水龙头打开，我忍不住了，嚎啕大哭，我好想咒骂命运不公啊。跪了一会儿，田橙突然开门。我立即止住了哭。

“你不知道妈妈在洗澡吗？你能进来吗？”我严厉地问他。

“妈妈，你是不是哭了？”他紧张地问。

“没有。”

“那我怎么听到声音。”

“妈妈鼻子不舒服，感冒还没好你不知道吗。”

“哦，所以你就有点难过？”

“妈妈生病没好不舒服。你去玩吧。”我急于把他打发走。

快速洗完出来了，我努力克制住自己。给田橙也收拾好，一起睡下了。不知道过了多久，田雨下班回来，我感受到他亲吻了我的额头，我扭了过去。说不清楚，我恨他贷款，又恨自己没有管过他。哪怕只提醒一句，就是完全不一样的结果了。我真是后悔莫及啊。

周五一早就准备好去上班了。早高峰的地铁十分拥挤，我从来没体验过。换乘的时候，门口的排队绕了几个来回。到了写字楼，九点钟的电梯真难等，队伍排到了大楼外。我连续等了几部电梯都没上去，人太多了，工作人员一直在喊：“不要挤，等下一步”“长按关门键门就能关上”。

踩着点，我上了电梯。来到办公室门前，正好一个姑娘在开门。

“你是来兼职的对吗？”她笑着问我。

“对。”我脸上应该看起来是很不开心的，其实这样并不好，我努力不这样，但是失败了。

“你先进来，等着他们给你安排工作。”

“好。”

我进来落了座，不一会儿就有人来给我安排工作了。做了一会儿，突然感觉很饿。早上也吃了一些，没想到这么快就饿了。我放下工作，拿起出门前带的苹果，去外面洗好吃了一会儿。边吃边思考，我这失败的人生。

办公室的同事挺好的，有问题的时候都很耐心帮我解答。到了12点，一个男同事提醒我可以去吃午饭了。我又做了一会儿，到12:30出去吃饭了。我点了一个套餐，最近几天都没怎么吃饭，一份凉皮一个肉夹馍我都没吃完，还送了一份可乐，我想田橙见到一定开心极了，就留好准备晚上带回家。

下午的五个小时异常漫长，我的背疼得直不起来，但是只能坚持着。我时不时就想那些贷款，后悔得要命，如果没有这些贷款，还起来就轻松多了，重新开始也显得轻松很多。如今呢，每一笔钱都要去还贷款，这些贷款我从来也没花过！

办公室里空调开得太热了，我热得透不过气，太煎熬了，一切都太煎熬了。终于到了六点，没有什么别的事，我就先走了。电梯又等了好几班，才坐上。匆匆去坐地铁，又是长长的队伍。快到站的时候我记着去把电车骑回家。早上我专门看了电车停放的口，这样就不会再浪费时间找了。下了地铁看了一眼手机，田雨给我发信息，告诉我电车在哪个地铁口哪个店门口，还告诉我这个地铁口怎么走比较近。我没回复他。

白天他就给我发了很多信息，跟我讲周末的计划，准备带田橙去书店，去他最喜欢的商场玩一会儿游戏。我只简单回了句好。回好的意思也不是答应了他，我只是不想理任何人。我甚至也不想管田橙了。想起原打算买的车、原打算换的手机，而我现在连买一条御寒的裤子都没有钱，连给田橙买一包卡片都没有钱，这日子还怎么过下去呢？

我不知道能坚持多久。骑车回去的路上，我想起死，一点也不怕。之前跟田雨决定要去死，不舍得田橙，也怕死的痛苦。现在我再想起死，我不怕了，我也不担心田橙没了妈妈后会怎样，我也不怕怎么个死法会痛苦了，我只想快点结束。对，我谁都不想管了，我只想自己不痛苦。

晚上田雨回来，问我怎么不回他的信息。我发了一顿火，他不吭声了。然后发信息问我：“你是在生我妈的气，还是我的气？”

他想的太简单了，以为又是往常我因为鸡毛蒜皮的事而生气。“我因为以前太不操心了，导致了现在的结果。现在我会自己操心，你不用再跟我说这些小事！”我想告诉他，不需要他再替我操心怎么上班、走哪条路，我一个人已经要打两份工了，再替我安排这些事有什么意义吗？我已经过成这样了，还要做这些丝毫不起眼的小事来让我觉得他对我好吗？

他久久没有回复信息。晚上回来后，他跟我告白：“我遇到你后你就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人，我不在乎别人说我不孝顺也好或者其他的也好，我只想对你好，即便有了田橙，在我看来他也不及你万分之一。”

我不想听他说这些，我们现在需要的是钱，不是感情。

“我就是开心不起来，我连难过的资格都没有了吗？”我又哭了起来，枕头全湿了，他根本不知道我真得想去死。

早上了，我忍不住一直冲田橙发火。足球课我也不愿意陪他去。田雨一直叹气，我冲他发脾气：“不要让我听见你叹气！”他带着田橙去踢球了。

上着课，他一直给我发信息。“你相信我，小可，给我半年时间看情况，如果三年内还不清债款，我一定给你一个交代，我不会让你和田橙过苦日子的。”

“有什么意义吗？我不知道能不能坚持下去。”

“求你撑着我走下去。”

“我谁都撑不了，是你该撑着这个家，不是让我撑着你。你知道吗，我藏了一张彩票。周一那一期的。电视上经常演，天无绝人之路，我想到周三的时候打开，也许就得救了。现在我们确实被我姐和我妹救了，但是我一直不敢打开那种彩票，我知道不会中，但是我不打开就觉得命运会眷顾我，我想让命运眷顾我。”

“今天我打开了。我很想乐观，但是我做不到，我对抗不了命运。”

“你相信我，我可以的。欠你姐和你妹的我会用一辈子去还。”

“我什么办法都想了，挣不到钱，兼职一天200能有什么用呢。什么都没有意义。为田橙苦苦经营的，全没了。”

“现在他还小，最需要的是温馨的家庭，等中学了才需要钱。你现在这样，以后有钱了，田橙也被影响了。”

是啊，他说得很对。但，什么时候会有钱呢？那些失去的钱不也白白失去了？我心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