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谈手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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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吸血疑云

纤弱的烛火像被黑暗咬噬着一样颤动着身躯,忽明忽暗的烛光正映照着几张鬼魂一样的脸。穷极无聊的庆云职高的女生们又开始玩笔仙游戏了。住校的生活原本就枯燥无味,更何况本校还是“单性学校”,除了保卫人员之外从校长到学生全是女性。据说目的是保证学生们心无杂念地学习,却让这学校越发变得死气沉沉。

这次玩笔仙的是张娟、王兰、李菜菜和孙亚男四个女生。她们比其他女生还要穷极无聊——她们来来自中国的边边角角,国庆的黄金周只够她们路上跑个来回,回家根本不合算。现在这个楼层的女生们几乎都回家去了,只剩下寥寥可数的几个女生在这里像离巢的幼鸟一样龟缩着。

她们在留校的女生当中还算幸运的,就是她们都在一个寝室,但也闲得够戗。所以惹事精张兰就怂恿大家玩笔仙。

“别磨蹭了!快来!”张娟大声对李菜菜说。几乎是在呵斥了。李菜菜是从农村来的,性格又比较柔顺内向,和嘴快性烈的张娟正好是两个极端。张娟便乘机欺负她——也不算是欺负吧,就是对她讲话很不可以,特别喜欢把她当笑料,总是找机会嘲笑她。别的女生都看不大惯,但看李菜菜好象不生气,也就不管了。

李菜菜畏畏缩缩地把手握上张娟的手。虽然是在烛光下,孙亚男还是看到她在听到呵斥时脸涨红了一下——真的只是一下,忽然间满脸红透,接着又迅速地恢复如常。还是会生气的吧,孙亚男暗想。她有好几次看到李菜菜偷偷地刻铅笔挖桌子泄愤。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孙亚男觉得她离爆发不远了。这次她从农村过完暑假回来,竟变了个发式,把头发挽了起来还用一根簪子别住。很老式的簪子了。簪头是桃子形,簪身却分成两股,像个比例失调的叉子。张娟为了这个像得了强迫症一样嘲笑李菜菜,李菜菜仍旧不吭声,但就是不把簪子取下来。孙亚男越发觉得李菜菜爆发的日子不远了,可能就在明天。

由于孙亚男和王兰对鬼神之说都不大相信,所以她们和张娟配合的时候都只画出了乱七八糟的轨迹。张娟很扫兴,又逼着缩在一角的李菜菜和她一起玩。

她们玩的时候却出奇的有气氛。烛光似乎都暗淡下来,窗外响起了“呼呼”的风声。张娟和李菜菜异样地颤抖了一下,引得其他两个女生也伸长了脖子,屏息静气。

笔,开始动了。

“请问大仙您在这里住了多久了?”张娟眯着眼睛,像个女巫一样问道。笔在纸上清晰地写下了“一百年”的字样。孙亚男和王兰面面相觑,又惊又疑。李菜菜却非常害怕。

一个又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一个又一个不知正确的答案。张娟似乎不满足于现状,忽然问了一个在坊间流传不能问的问题:“你是谁?”

笔顿时异样地颤动了起来,竟在纸上拖曳着写下了“吸血鬼”三个字!

李菜菜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惊叫,脸上顿时没了血色。恐怖的事情并没有结束,笔忽然直直地向李菜菜的方向移了过来,划出一条长长的笔迹,眼见就要划出纸了!

李菜菜吓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松开了握在张娟手上的手。其他女生不约而同地跳了起来。不知是谁碰到了桌子,蜡烛忽然倒了,屋子里顿时一片漆黑,大家都惊叫起来。

电灯的开启结束了女生寝室里短暂的混乱。张娟朝李菜菜大吼:“都怪你!笔仙请来还要送走的啊!你中断了仪式,如果有不好的事情怎么办?”王兰和孙亚男及时挺身而出,制止了张娟的咆哮。太过分了。孙亚男甚至怀疑是张娟故意推动笔来吓大家的,因为她的惊慌似乎有些掺假。可当孙亚男朝张娟瞪去的时候,忽然发现她的脸孔有些……发青!不是颜色上发青,而是……一种感觉,就好象人们常说的……犯死像!

孙亚男顿时感到一阵毛毛的寒冷。她虽然外号孙大胆,小时候也曾在乡下老家追过“鬼火”——其实就是死人寿衣上的棉花团子,沾了死人的血,在晚上放磷光,但现在也感到一阵发自内心的恐惧。在骚乱结束后立即以最快的速度钻进了被窝,像逃一样地进入了梦乡。

这个梦乡并不舒坦。孙亚男先是似乎听到有人进出,接着又隐约有水声,正当她翻了身用棉被捂住耳朵,准备集中精神睡一觉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空袭警报一样的尖叫声,把她从床上惊得跳了起来。

她穿上拖鞋跑到水房,看到门口围了一群女生,差不所是这个楼层中所有留守的,正像被人揪住脖子一样尖叫。她挤进人群,立即也像其他人一样尖叫起来。

水房里的水龙头是扭转式的,靠窗的一个上面的栓子已经被拧掉了,水正像喷泉一样从断口里喷出来。一个女生倒在水槽前,身上穿着睡衣,水正冲在她的头上。她的眼无力地睁着,脸上的肌肤已经被水冲得灰白,浑身散发着一股没有生命的阴冷。大滩的水从她身体底下漫溢出来,汩汩地流进水槽,就像尸体腐烂时生出的尸水。她不像是活着的。肯定是死了。

孙亚男抑制住尖叫,朝前挪了几步,欠下身去,赫然发现她的脖子上有一对小小的圆洞,就像被两颗尖牙咬出来的伤口,表面已经被水冲得发白了。

牙印?吸血鬼的牙印?孙亚男猛地想起昨天笔仙留下的名讳,浑身的寒毛都立了起来,手和脚瞬间麻木,没了知觉。她转过身脚不点地地跑回了寝室,蹿上床,把头埋在被子里。

天哪!这不是真的吧?怎么可以是真的呢?

接着便是公安局来勘察现场。虽然案情按规定要保密,女生们还是从几个老师那里展转得到了张娟是失血过多而死的消息。张娟请笔仙请来吸血鬼,害死自己的消息在女生中不胫而走,所有的女生都吓坏了,孙亚男她们更是恨不得立即逃走——可是作不到。因为她们是嫌疑人外加第一关系人,警方要求校方控制他们行动,谁也跑不了。

不知是不是心理因素,天一黑孙亚男就觉得自习教室外阴风冥冥。张娟的死状又摇晃着捣进她的脑海,引发一阵战栗。校方现在控制她们出入,她们无处投奔,只好暂时跑到其他寝室栖身。那个寝室已经不能再住了。即使是白天,进去也恍惚觉得到处都是张娟。她们各自做着乱七八糟的事情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孙亚男选择了她最讨厌的学习来谋杀她的时间。相信被各式各样的题目折磨得精疲力竭、死去活来之后她一定不会再想起那吓人的场面。可惜事与愿违。她现在即使做着她最讨厌的解析几何,关于那个事件的一鳞半爪还是会捣进她的脑海里。

真是可怕,竟然连水龙头的扭栓都给拔掉了。那天半夜在水房里发生了怎样的暴力可想而知。这么说来,自己听到的那哗哗的水声就是水喷出来的声音。可惜她没有在意。相信其他人也没有在意。因为水房在走廊的尽头,水房附近的几个寝室的人又恰好回家了。住在这里的人只能模糊地听到水声。水房经常在半夜传出水声,因为经常有人在夜里洗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高校里神经叨叨的人很多。大家一定以为又是那个神经衰弱的家伙在洗衣服。

其实,张娟到底是不是被吸血鬼杀的,她还有些怀疑。因为吸血鬼似乎是有实体的东西,而笔仙似乎只能请来亡魂。但吸血鬼似乎能化成雾……而且除了张娟睡衣上那淡淡的血晕外,现场并没有发现什么血迹……

哎呀?孙亚男忽然发现自习教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她慌忙看了下表:天,快到十一点了!自己怎么光顾着胡想,害自己落到这步田地?等待她的是漫长的黑暗的路程,这让已经心理虚弱的她怎么受得了?

她一面手忙脚乱地收拾着文具,一面把眼睛往窗外乱瞟。没想到刚瞟了一眼就身体僵直:窗外有一个乌黑的东西正在往上伸!

她“啊”的一声叫了出来。那黑色的东西又没到了窗台下。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刚才……像是一个头顶。一个有着乌黑头发的头顶。已经这么晚了,谁会在外面蹲着?难道……

窗外忽然飞起一个乌黑的东西,那正是一个人的脑袋!没有脖子,没有身体,只有一个脑袋!后脑勺对着她,头发还似乎很长!晃晃悠悠地正向不远处的树林飞去!

孙亚男呆了一会儿,忽然丢下文具书包朝那脑袋追去。她要探个究竟。她现在和小时候追鬼火的时候一样,冲劲一上来就什么都不管了。人有时候就有这样的劣根性,越是害怕越想看!

她冲到树林边的时候,那脑袋已经隐没在树丛里了。她犹豫着踏出一步。这个树林被围在校园里,又是她经常来的地方。应该还好……可走进树林之后她就后悔了。树林里一片黑暗,似乎有无数股阴森的冷气侵袭着她的身体,竟给她一种无边无际、潜魔藏鬼的原始森林的感觉!

她一步步地走着,腿越来越重。她不知道自己是该往前走还是往后退。头面的路已经被黑暗笼罩了。

“呼哧呼哧——”她忽然听到了很大的喘息声,在黑暗中听来,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野兽发出来的!她连忙停住脚步。侧耳细听。那声音不见了。乍一放松,那声音又出现了!她踉跄着后退了一步,那声音越来越大了!

她僵硬地转身,准备逃。可刚踏出一步就僵在那里。她踩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游弋着飘进她的鼻孔。那可怕的喘息声已经变得震耳欲聋!就在她将要大叫的一瞬间,一个可怕的嘶嚎声响起,一对绿色的眼睛飞快地向她扑来,接着手腕一阵剧通!

“啊——”一个凄厉的惨叫响彻校园。巡逻的教工跑进树林,用手电筒照着一个正像疯了一样挥舞着的手臂的女孩问:“你怎么了?”

孙亚男戛然停止了喊叫,心有余悸地看了看被照亮的四周,理智渐渐回归。先是哑然失笑,接着又想哭:搞什么嘛!自己吓自己!

那人头,只是个被风吹得鼓鼓的黑塑料袋而已,就挂在不远处的树杈上。咬自己的是只护食的野猫,因为自己踩到了它辛苦抓来、藏在草丛里的死老鼠上。而那可怕的喘息,其实就是自己的喘息声。自己屏息聆听的时候当然不会有,一开始喘当然又会听到了。

她心痛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后悔自己干吗要一时抽风跑到树林里来。看哪,红红的,上下两排牙印……

等等!两排?孙亚男忽然呆住了,脑中如电光火石般闪现一叠重叠的影象。她明白了!

孙亚男懊丧地回到暂居的寝室。同学惊慌地告诉她李菜菜被警察抓走了,她一点都不意外。真相有时候就是近在咫尺,又让人啼笑皆非。她被忽悠了,被自己的恐惧之心。张娟脖子上的不是牙印。任何东西在咬人的时候,都是上下颚一起用力,断不会在人身上只留下一排牙印。而且,牙齿咬出的血洞之间的距离代表了咬人者的口长。张娟脖子上的血洞之间的间距只有一两厘米,嘴巴这么小的东西怎么能把人吸死呢?所以凶器应该是一个叉状物。另外影视剧也大大地误导了她:在任何场景里表现人被吸血鬼杀死时,都在脖子上画两个小小的血孔,就像张娟脖子上的那样。所以看到血洞之后,她自然而然就把它当成了吸血鬼的牙印。

现场没有血——想也会这样,因为水冲了一夜嘛。冲出来的血水一定顺着水房墙角的排水口留到阴沟里了。而那个龙头栓,仔细想来并不结实,即使是个女生横了心也能拔下来。想想那天案发之前的事,那么凶手只可能是:

李菜菜。

凶器就是她挽发的发簪。

很快便从公安局传来了事情的真相:那天夜里,张娟恶作剧之后自己反而怕了起来,叫李菜菜和她一起上厕所——厕所就连着水房。两人洗手的时候张娟又开始嘲笑李菜菜挽发的样子——她头发很长,不挽着不方便,所以一起身就挽了。殊不知李菜菜的奶奶在暑假之中过世了。这个发簪正是她的遗物,李菜菜带着发簪其实是一种戴孝。

李菜菜终于被激怒了。当时她的手就按在水龙头上,狂怒之下把扭栓拔了下来。张娟吓了一跳,却不知死活,嘴里还不三不四,李菜菜拔下发簪刺中她的脖子,引起内外出血,张娟昏倒。李菜菜便跑回了寝室。张娟就在水的冲刷下,血渐渐留尽。于是丧命。

因为女生的穷极无聊而引发的血案就此结束了。可是如何在穷极无聊中如何保证学生的心理健康却是个严肃而沉重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