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希腊罗马世界中的“黑人”
希腊罗马社会与“黑人”相关的术语很多,这些术语有些是直接指黑皮肤的人种,有些则是指与之相关的其他人种,其中最为引人注目也是希腊罗马作家涉及最多的就是被称为“埃塞俄比亚人”的黑人。不同类型的“黑人”,其身体自然特征也略有差异,毫无疑问的是,虽然他们肤色的黑性程度有所差别,但他们都是“黑人”。[29]
在希腊罗马文献中,希腊罗马人用得最多的指代黑人最典型的术语是埃塞俄比亚人(希腊语Αθίοψ,拉丁语Aethiops),他们对埃塞俄比亚人的身体特征知道得很多,对他们身体的描述也相当详细。
在希腊罗马人关于埃塞俄比亚人的认识和描述中,最为突出的是埃塞俄比亚人的肤色。埃塞俄比亚人的皮肤是黑色的,希腊人认为他们的皮肤比其他任何民族的人都要黑。印度人的肤色是黑色的,但他们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像埃塞俄比亚人那样黑。希罗多德提到有些印度人和埃塞俄比亚人一样,是黑肤色的。[30]据说亚历山大见到的印度人是除了埃塞俄比亚人之外的人中最黑的。[31]阿里安说:“印度南部的人和埃塞俄比亚人极其相似,黑面孔、黑头发,只是不象埃塞俄比亚的鼻子那么扁平,头发不那么卷曲。印度北部的人的外貌则极象埃及人。”[32]埃塞俄比亚人通常被用来阐述肤色的黑性程度。希腊罗马人描写的埃塞俄比亚人的黑皮肤,往往是衡量古代有色人种的标准。[33]
希腊文献中涉及埃塞俄比亚人肤色的最通常的词语是μέας及其复合词其复合词μελ μβροτος 和μελαν χροος,α θαλο ς、χελαιν ς和χυáνεος也能看到;在拉丁语中,通常是niger,还有ater、aquilus、exustus(perustus)、fuscus、percoctus等。νυχτίχροος和nocticolor(night-colored)也作为用于描述埃塞俄比亚人肤色的不同形容词的同义语或对等词出现。
古人尽管把埃塞俄比亚人的皮肤描述成黑色的,但他们知道这些民族在天然肤色方面的差别,并花费了很大力气来记录这些区别。埃塞俄比亚人可能看起来很像菲洛斯特拉托斯,[34]但与多数希腊人和罗马人又有所不同。菲洛斯特拉托斯在描述门农(Memnon)时并没有把他描述为真正的黑人,“你不会说门农的皮肤是真正的黑色,因为他的纯黑色中显示出少许红润的痕迹”。[35]某些埃塞俄比亚人皮肤深黑,比其他人都要黑。根据托勒密的说法,居住在麦罗埃地区的人肤色极黑,非常类似埃塞俄比亚人。[36]马尔提亚在赞美一位女士时说,肤色“比夜晚还要黑,比蚂蚁还要黑,比沥青还要黑,比乌鸦还要黑,比蟋蟀还要黑”。[37]菲洛斯特拉托斯注意到,人们沿着尼罗河越往埃及南部走,会发现那里的居民肤色越黑。那些居住在埃及和埃塞俄比亚边境地区的人不是完全的黑色,“队伍中的人并不完全是黑的,他们的肤色是半混合型的,他们不像埃塞俄比亚人那样黑,但要比埃及人黑”。[38]由于希腊罗马人用肤色作为划分埃塞俄比亚人和其他民族的一种重要标准,因此表示黑色或黑性的μέας、niger及类似词语经常会与Αθίοψ或Aethiops相互变换,作为其同义语或对等词使用。
除了皮肤的黑性外,以埃塞俄比亚人为代表的黑人还有很多其他方面的身体特征,如头发、鼻子、嘴唇、女性的乳房、腿等。
正如前面所说,尽管肤色是认定埃塞俄比亚人为黑人最常用的判断标准,但很明显,希腊罗马人不可能意识不到埃塞俄比亚民族的其他身体特征。最早提到埃塞俄比亚人鼻子的是希腊人色诺芬尼:“埃塞俄比亚人(Αθίοπές)说他们的神鼻子扁平,皮肤很黑。”[39]阿加塔尔基德斯注意到埃塞俄比亚人的黑性,虽然他没有提供关于埃塞俄比亚人身体特征的细节,但他注意到埃塞俄比亚人在外形上与希腊人是不同的。[40]佩特罗尼乌斯在《萨蒂利孔》中写道,当一群人在讨论如何逃离敌人时,有人提出了通过伪装来迷惑敌人:“我们可以用它(墨水)来涂染我们自己的头发、指甲以及一切。然后我们像埃塞俄比亚奴隶那样没有经历任何痛苦,很开心地站在你身边,这样我们改变后的肤色就可以欺骗敌人。”“哦,是的,”吉东说,“请告诉我,我们能使我们的嘴唇膨胀到丑陋、可怕的厚度吗?能用卷发钳改变我们的头发吗?能在我们前额突出疤痕吗?能弯曲着腿走路吗?能将我们的脚踝弯曲到地面吗?”[41]这里描述了埃塞俄比亚人的其他身体特征:黑皮肤、厚嘴唇、卷发、有疤痕的前额、弯曲的双腿、下垂的脚踝等。据狄奥多罗斯说:“还有许多其他埃塞俄比亚人部落,他们有些居住在尼罗河两岸和河中的岛屿上,有些居住在邻近阿拉比亚的乡村,还有些则居住在利比亚的内陆。他们当中的大部分,特别是那些居住在尼罗河沿岸的人,皮肤很黑,鼻子扁平,头发卷曲。”[42]维吉尔在《色拉》(Moretum)中说,一位非洲黑人妇女有“卷曲的头发、肿胀的嘴唇、黝黑的皮肤、宽大的胸脯、下垂的乳房、短小的腹部、细瘦的双腿、宽阔肥大的双脚”。[43]埃塞俄比亚人的腿有时被描述为较瘦,有时则被描述为罗圈腿。有记载认为,埃塞俄比亚人和埃及人的罗圈腿归因于太阳的热量,并解释说,身体在高温下会变形,就像木头在干燥时会弯曲一样。[44]以上材料在一定程度上证实了希腊罗马人所知道的黑人身体特征的细节。埃塞俄比亚人的这些身体特征成为典型的黑人身体特征,因此,在希腊罗马文献中,用埃塞俄比亚人指代黑人似乎已经成为人们的共识,甚至可以说是常识。
尽管Αθίοψ或Aethiops是希腊罗马人用以指称尼格罗人种时最常用的词语,但Afer(非洲人)、Indus (印度人)和Maurus (毛里人)也经常成为埃塞俄比亚人的代名词。Afra 通常指出生于非洲或利比亚的非洲人,属于尼格罗人种。
希腊罗马人对遥远的东部和南部地区不太了解,经常将它们混淆。公元前327年,亚历山大进入印度后,以为自己发现了尼罗河的河源:“他是这样设想的:尼罗河发源于印度的某一带地方,名印度河,然后流经面积极大的荒无人烟的地区,在那里才失掉印度河这个名称;然后,当它再次流经开化地区时,就被那一带的埃塞俄比亚人和埃及人叫成尼罗河了(荷马在他的史诗里还曾根据埃及这个地名把它叫成埃及河),最后才流入内陆海(即地中海)。”[45]亚历山大还把印度人和埃塞俄比亚人进行了对比:“不过他们身材高大,实际上是亚洲最高的,男人多数身高五库比特或较此稍矮。除埃塞俄比亚人之外,他们的皮肤可算是全人类最黑的了。”[46]“印度和埃塞俄比亚居民的相貌也差不多。印度南部的人和埃塞俄比亚人极其相似,黑面孔、黑头发,只是不像埃塞俄比亚人的鼻子那么扁平,头发不那么卷曲。印度北部的人的外貌则极象埃及人。”[47]维吉尔说尼罗河流经“被太阳晒成古铜色的埃塞俄比亚人土地的所有地方”。[48]这里的埃塞俄比亚人土地可能是包括印度在内的整个东方。[49]
Maurus有时在诗歌中作为Aethiopes的同义词,也作为包括埃塞俄比亚人在内的广泛意义上的“黑人”术语。曼尼利乌斯在比较了埃塞俄比亚人、印度人和毛里人后,认为毛里人的名字来自他们的肤色:“太阳神用尘土吹干了非洲各部落在沙漠中的土地,毛里人的名字来自他们的面色,他们的身份认同是通过他们的皮肤的颜色来宣布的。”[50]伊西多尔说得更清楚,他认为毛里人的名称来自其居民的皮肤的黑色:“毛里得名于其居民的肤色,因为希腊人称黑色为μαρον。正如高卢得名于其居民皮肤的白色,毛里得名于其居民的黑色。”[51]克劳迪安在描述基尔多煽动所有非洲部落发动战争时,其中就包括“所有的毛里部落”,这些毛里人“生活在阿特拉斯山底下,他们生活在非洲内陆,太阳过度的热量切断了我们(与那里)的联系”。[52]事实上,早期基督教文献在描述埃塞俄比亚人时也使用μαũρος一词。[53]希腊罗马人有时会对有色人种依其肤色进行泛指,比如用Maurus作为一个综合术语概括非洲各个有色民族,而忽略其他身体特征,从公元1世纪起,有时又用Maurus作为Aethiops的同义语。
总之,埃塞俄比亚人属于尼格罗人种,是典型的黑人,Afer、Indus或Maurus也属于黑人,而且经常作为埃塞俄比亚人的同义语出现。仅从肤色看,黑人还包括尼罗河类型及其他混合类型人种,他们可能在身体特征上与埃塞俄比亚人有细微差别,比如下颚突出和阔鼻小眼不那么明显等,但他们同样属于黑人。当然,隶属于埃塞俄比亚人的各部落如白来米人、美加巴里人、穴居人或努巴人等显然也是典型的黑人。在接下来的讨论中,除非特别说明某术语所指的群体,文中所提到的黑人可能指以上任何一个类型或群体。
[1] Daniela Dueck,Geography in Classical Antiquity,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2,p.84.
[2] 参见赫西俄德《工作与时日 神谱》,张竹明、蒋平译,商务印书馆1991年版,第29页。
[3] 参见荷马《伊利亚特》,罗念生、王焕生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94年版,第442、322、323、326、165、185页等;荷马《奥德赛》,王焕生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365页等。对于荷马史诗的中译本,本书主要参考罗念生、王焕生先生的译本,同时也参考陈中梅先生的译本。尽管这两个译本都是从希腊文原文翻译过来的,但还是有差别,如罗、王译本把Oceaus译为海洋,而陈译本则译为俄开阿诺斯,意思都准确,但文字表述有差别,故本书根据行文方便而采取相应的选择。未注明译者的,则是采用罗、王译本,特此说明。
[4] 赫西俄德:《工作与时日 神谱》,第49页。
[5] 荷马:《伊利亚特》,第513页。
[6] E.H.Bunbury,A History of Ancient Geography Among the Greeks and Romans from the Earliest till of the Roman Empire,Vol.I,London:John Murray,Albemarle Street,1879,p.98.
[7] E.H.Bunbury,A History of Ancient Geography Among the Greeks and Romans from the Earliest till of the Roman Empire,Vol.I,p.122.
[8] 希罗多德:《历史》,王以铸译,商务印书馆1959年版,第365页。
[9] E.H.Bunbury,A History of Ancient Geography Among the Greeks and Romans from the Earliest till of the Roman Empire,Vol.I,p.122.
[10] 亚里士多德:《论天》,见苗力田主编《亚里士多德全集》第2卷,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1年版,第338页。
[11] 斯特拉博:《地理学》(上),李铁匠译,上海三联书店2015年版,第620页。
[12] E.H.Bunbury,A History of Ancient Geography Among the Greeks and Romans from the Earliest till of the Roman Empire,Vol.I,p.140.
[13] 埃斯库罗斯:《普罗米修斯》,《古希腊悲剧喜剧全集》第1卷《埃斯库罗斯悲剧》,王焕生译,凤凰出版传媒集团、译林出版社2007年版,第143页。
[14] 埃斯库罗斯:《普罗米修斯》,《古希腊悲剧喜剧全集》第1卷《埃斯库罗斯悲剧》,第144、184页。
[15] 希罗多德:《历史》,第279页。
[16] 希罗多德:《历史》,第281页。
[17] E.H.Bunbury,A History of Ancient Geography Among the Greeks and Romans from the Earliest till of the Roman Empire,Vol.I,pp.380-381.
[18] 龚缨晏:《从圆盘形世界到圆球状大地》,《地图》2009年第6期。
[19] 亚里士多德:《论天》,见苗力田主编《亚里士多德全集》第2卷,第347页及以下。
[20] 以上引文见亚里士多德《天象学》,见苗力田主编《亚里士多德全集》第2卷,第500—502页。
[21] E.H.Bunbury,A History of Ancient Geography Among the Greeks and Romans from the Earliest till of the Roman Empire,Vol.I,pp.625-626.
[22] 塔西佗:《编年史》,王以铸、崔妙因译,商务印书馆1997年版,第368页。瓦罗在《论拉丁语》中说:“许多人按照伊特拉斯坎的仪节建立拉丁姆的城市。他们用公牛、母牛联成一组沿着城域内部犁一圈沟(由于宗教方面的原因,他们在选定的吉日做这件事),这样他们就可以用一道沟和一道墙来保卫自己。他们把犁出了土的地方称为沟(fossa),而把抛到里面的土称为墙(murus)。”(Varro,On the Latin Language,Cambridge,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58,V,143)
[23] Strabo,Geography,Horace Leonard Jones,trans.,Cambridge,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67,II.5.13.
[24] 维吉尔:《埃涅阿斯纪》,杨周翰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163页。
[25] 维吉尔:《埃涅阿斯纪》,第10页。
[26] Victor Ehrenberg and A.H.M.Jones,Documents Illustrating the Reigns of Augustus and Tiberius,Oxford:Clarendon Press,1955,No.100.
[27] 爱德华·吉本:《罗马帝国衰亡史》上册,黄宜思等译,商务印书馆1997年版,第26页。
[28] 斯特拉博:《地理学》(上),第12页。
[29] 以下内容主要来自Frank M.Snowden,Jr.,Blacks in Antiquity:Ethiopians in the Greco-Roman Experience,pp.1-21。
[30] 希罗多德:《历史》,第240页。
[31] 阿里安:《亚历山大远征记》,李活译,商务印书馆1985年版,第163页。
[32] 阿里安:《亚历山大远征记》,第266页。
[33] Frank M.Snowden,Jr.,Blacks in Antiquity:Ethiopians in the Greco-Roman Experience,p.2.
[34] Philostratus the Elder,Imagines,with an English translation by Arthur Fairbanks,London:William Heinemann Ltd.,1931,1.29.
[35] Philostratus the Elder,Imagines,1.7.
[36] Claudius Ptolemy,The Geography,translated and edited by Edward Luther Stevenson,New York:Dover Publicatios,INC,1991,1.9.
[37] Martial,Epigrams,edited and translated by D.R.Shackleton Bailey,Cambridge,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93,I,115,1-5.
[38] Philostratus,The Life of Apollonius,translated by F.C.Conybeare,Cambridge,MA: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12,6.2.
[39] Xenophanes of Colophon,Fragments,A Text and Translation with a Commentary by J.H.Lesher,Toronto:University of Toronto Press,1992,p.16.
[40] Agatharchides,“De Mari Erythraeo 16”,in Karl Müller,ed.,Geographi Graeci Minores(GGM),I,Parisiis:Editore Ambrosio Firmin Didot,Instituti Franciae Typographi,1883,p.118.
[41] Petronius,Satyricon,with and English translation by Michael Heseltine,London:William Heinemann Ltd.,1913,102.
[42] Diodorus of Sicily,Library of History,with an English translation by C.H.Oldfather,Cambridge,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35,III.8.2.
[43] Vergil,Moretum,in Joseph J.Mooney (tr.),The Minor Poems of Vergil:Comprising the Culex,Dirae,Lydia,Moretum,Copa,Priapeia,and Catalepton,Birmingham:Cornish Brothers,1916,pp.31-35.
[44] Vergil,Moretum,in Joseph J.Mooney (tr.),The Minor Poems of Vergil:Comprising the Culex,Dirae,Lydia,Moretum,Copa,Priapeia,and Catalepton,p.35.
[45] 阿里安:《亚历山大远征记》,第192页。
[46] 阿里安:《亚历山大远征记》,第163页。
[47] 阿里安:《亚历山大远征记》,第266页。
[48] Vergil,Georgics,translated by Peter Fallon,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4,4.290-300.
[49] Vergil,Georgics,n.287,p.106.
[50] Manilius,Astronomica,with an English translation by G.P.Goold,Cambridge,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77,4.729-730.Mauretania来自希腊语μαũρος(黑色)。
[51] Isidore,The Etymologies of Isidore of Seville,translated by Stephen A.Barney,W.J.Lewis,J.A.Beach,Oliver Berghof,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6,14.5.10.
[52] Claudian,On Stilicho’s Consulship,with an English translation by Maurice Platnauer,Cambridge,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22,1.248-263.
[53] “Lusius Quietus,and Ethiopian”,Mnemosyne,fourth series,III,1950,pp.263-2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