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各怀心思
宁国府会芳园。
雪花满地,白柳横坡。
小桥通若冰之溪,曲径接天台之路。石中冰流激湍,篱落飘香。
满园凋谢之时,唯有孤梅生机勃勃,疏枝缀玉缤纷怒放。
贾珍之妻尤氏今日乃治酒,除宴请西府老太太等主子,在京贾家其余八房族亲,亦被尤氏下帖请至府里赴宴。
老太太左右两边,被尤氏、秦氏搀扶着一路游园赏梅。
身后是一众太太姑娘们,再后面,便是贴身丫鬟及一众奶娘。
芬芳馥郁,沁人心脾的梅香,侵袭一众贵妇姑娘们的唇鼻。
林黛玉今天穿着一件月白浅紫梅花刺绣长裙,内衬靛蓝色白花披帛。外罩一件杏红镶边石榴红对襟羽缎斗篷。
耳边听着众人说笑玩乐的声音,林黛玉却是悠悠叹息一声。
与黛玉伴行的宝钗,绾着漆黑油光的纂儿,娇嫩的耳垂挂着一对银杏叶翡翠耳环。
其上身穿了一件胭脂红点赤金线五彩印花袄子,内穿一件白色交领袄,隐隐露出金锁一角。
下摆是同色折梅刺绣马面裙,她那丰腴身段,藏在一件金色底子五彩印花出风毛斗篷之下。
该说不说,宝钗素来不喜装扮,唯今日老太太交代下来,所有太太姑娘皆要盛装出席赏梅宴。
不单宝钗盛装出席,三春并湘云皆是妆扮了一早上。
林黛玉唇鼻间嗅着清幽淡雅的梅香,脑海不觉浮起一道影子,此情此景,若是那人作出一首诗,再好不过。
宝钗见一旁的黛玉半晌不说一句话,螓首微抬,今天的林妹妹梳了个百合分髾髻,此时望过去,宛如一朵盛开的百合花。
“林妹妹,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若是那人在此,定要叫他作一首咏梅诗……啊?没什么……”林黛玉一时不察,顺着宝姐姐的问话,把心里的话给勾了出来。
可话已出口,立时引得一众姊妹折身围了过来。
“林姐姐,那人,那人是谁呀?”惜春跑得快,先一步姊妹们问了出来。
探春心思敏锐,细细品味‘那人’两字,英眉下的杏眸,若有所思地望向宝二哥。
唯迎春身段丰腴,小跑起来有点难受,故而慢了好几步。
湘云扶着惜春的香肩,先是看了一眼神情紧张的二哥哥,顿时笑嘻嘻地接过话头,杏眸藏起一丝促狭:“定是林姐姐想起江南那些一二表哥,三四表弟了。”
“好你个湘云,今儿个,我再不饶你,定要撕了你这张破嘴。”林黛玉脸颊一热,两腮立时绯红起来,迈腿上前,就要撕了湘云的嘴。
“好姐姐,快饶了我这遭,好歹你得让我把今儿的酒水吃够了,你再来撕。”湘云咯咯笑着躲开,瞧见二姐姐才刚过来,忙转身躲往迎春的身后,只露出一颗小脑袋,娇笑着朝黛玉作揖道恼。
一直抿唇轻笑的宝钗,此时见黛玉那娇羞模样,登时起了疑。她一把拉过黛玉的手,刚想问话。
不承想,却被一位行色匆匆的路过妇人打断。
来人正是太太陪房周瑞家的。
周瑞家的此时无心理会一众姑娘们,风一般迈腿跑向不远处的太太身边。
俯首耳语了几句,诸钗就见太太面显诧异神色。
见状,钗黛等人情知前院应是出了什么事情,众人便停了说笑。
王夫人听了周瑞家报说那位泽哥儿进了府,诧异过后,便赶紧朝老太太禀告。
贾母方才还高乐的心情,瞬间被这句话给按了下去,驻足沉吟一会子,遂朝王夫人说道:“进了便进了,左右不过多了一张口吃饭。倒是你这边,一应礼节须要做足了。该给的婆子仆役,须一个不落。”
王夫人脸上挂着笑容,颔首应下。
一旁的尤氏抿紧朱唇,静待老太太发话,见状,忙插了一嘴:“老太太容禀,府里的太爷一早发了话,让我家老爷替泽哥儿挑选一处院落。”
“老爷仔细想了想,便命蓉哥儿搬至后院,唤我搬去正院住下。眼下蓉哥儿原先的那间院落,家具窗帷一应俱是崭新的,泽哥儿直接进来住便是,如此一来,倒也无须烦到老太太那边。”
王夫人闻言,攥着菩提子的手心一顿。
若是那人搬至东府来住,倒是不错的计议。
贾母乍一听,还真被尤氏说进了心坎。
对于她来说,左右不过是救了小儿性命的一位哥儿。
只要贾家在他将来大婚之时,赠予他一笔足够的银钱,外加一处庄田以供他吃喝不愁,便就算还了恩。
可话又说回来,小儿子是什么样的心性,她这个当娘的再清楚不过。
当年分派宝玉外书房出去。
便是小儿沉默着对抗自己这位老娘。
她生怕小儿子又同六年前那般,让下人收拾行礼,寻个由头避出府外散心。
迫不得已,贾母最终才同意,把绮霰斋赏予那位见都没见过的泽哥儿。
回想至此,贾母一面抬脚往前迈,一面说道:“此事,你自与太太分说,宅子里面的事情,我不爱理会。”
“我已上了春秋,眼下只盼守着我的宝玉高乐几年。且等他娶上一个贤妻,再给我生一个白胖曾孙,我便心满意足了。”
尤氏忙欠身应下:“孙媳听老太太的,过后再与婶婶分说。”
另一边,王夫人的心头一紧,老太太说着话的同时,若有所思地撇了自己一眼。
很显然,她让人放出金玉良缘的风声,已被老太太知晓。
对于老太太这个别有用意的眼神,王夫人自然清楚,她是对自己这位儿媳表示不满了。
归究到底,老太太属意的,还是宝玉和林丫头。
但对于老子娘的王夫人来说,就林丫头那样的柔弱身子,还有那身脾气。她未来如何担当得起,偌大的荣国府当家主母?
林丫头三天两头便与宝玉怄气,她这个老子娘看着眼里,实是急在心里。
偏生老太太痛爱林丫头,她这个老子娘也不好分说什么。再者说了,那时的林丫头在扬州,可还有一位巡盐御史的父亲。
可妹婿此一去,林丫头还能剩下什么?
但话又说回来。
王夫人也断定不了,老太太会不会因如海故去,出于对林丫头心生怜惜,先她一步把宝玉和林丫头的亲事挑明。
届时,她这个儿媳既是当家太太,便就被动了。
这才是王夫人心急火燎,意欲促成金玉良缘的根本原因。
另一边,薛姨妈不动声色地搀起贾母的手,插了一嘴:“就宝玉的长相,为人品性,届时满神京的高门贵女,还不得可劲地任他挑去。我担心呀,老太太到那时,怕会烦恼起来。毕竟,挑一个是挑,挑两个也是挑,就怕挑花眼哟。”
贾母掩嘴开怀大笑,拿手拍了拍薛姨妈那双白嫩的手背,说道:“那感情好,今日承姨太太的吉言。且等宝玉大昏那日,姨太太定要多吃一盅喜酒,届时,我让宝玉替姨太太磕一个响头。”
众人听后,皆是附和笑闹了一会。
尤氏看了一眼天色,遂提议大家往丛绿堂那边稍坐。
“老太太,丛绿堂那边早已备好热茶干果,咱们先往那边去,烦请老太太呀,替咱们点一出好戏。”
“听戏好,把宝玉一道叫上。”贾母瞬间又高乐了,笑逐颜开。
“老太太放心罢,宝兄弟在后头跟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