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乱起（六）
“蒙恬见过盖先生，多谢先生教诲！”
“蒙将军不必介怀，如今尚公子身在险境，一切还需仰仗蒙将军！”
蒙恬看了一眼脸色很是冰冷的盖聂，如果刚才不是盖聂出声将其从深度自我怀疑中拉了出来，那么王龁与邱山、李蛮子等人的接连身死，势必会成为他心中一个永恒的桎梏。
一旦兵家之人有了优柔寡断之心，那么未来的蒙恬，又如何能成为一个杀伐果断的统兵主将呢？
但看到盖聂后，蒙恬瞬间便想起了此刻正被他放在怀中，由王琅交给他的那封从咸阳寄来的信件！
“盖先生，不知尚公子他......”
“这两天接连发生如此多的事情，尚公子如今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可还没等蒙恬将话说完，刚刚听从嬴政的命令，并独留下嬴政一人留在营帐内思索事情的盖聂，便将蒙恬想要拜见嬴政的想法打消掉了。
与蒙恬不一样，嬴政此时所受到的刺激更为剧烈！
之前，嬴政一直苦恼忠于秦国的人手不足，以至于身为秦王的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秦国的权政全部落入他的母亲赵太后，与相父吕不韦的手中。
但其在亲眼看到邱山、李蛮子这些忠于秦国之人，敢于在王龁尸首旁拔剑自刎的举动后，他的内心不由自主间便升起了一股异常激荡的矛盾心情。
之前在新郑城所见到的韩非，即使他们两人互相欣赏并且有着同样的志向，但在临别时，嬴政终究还是理解了韩非之所以不愿与他一起返回秦国的真正原因。
整个天下很大，完全可以容的下早已经互相征伐了几百年的七个国家。但它有的时候却偏偏又很小，根本就容不下两个互相欣赏，并且有着同样伟大志向的人！
也许是有缘无分，也许这一切上天早就已经注定。为了实现他们心中的那个夙愿，本可以携手共进，并且一同构建新世界的两个人，如今只能因为两人各自的属国不同，以至于未来只能成为敌人！
但邱山、李蛮子这些忠义之人不同，他们不仅与嬴政同属于秦国，而嬴政如今更是秦国的王。但偏偏，他们却在嬴政最需要忠义之士的帮助时，为了那个想要刺杀他的王龁，以至于拔剑自刎！
即使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但嬴政始终还是想不明白，他到底输给王龁哪里了？
一个想要刺杀他，并且想要反叛秦国的王龁，他的身边都能汇聚有如此多的秦国忠义之士。但身为秦王的他，身边却只有师从鬼谷的盖聂，由齐入秦的蒙氏，和从楚国而来想要求取功名的李斯。
两相一对比，这无疑是对身为秦王的嬴政，再赤裸裸不过的嘲讽了！
不由自主间，独自一人呆在营帐内的嬴政，便回想起了王龁昨日临死前所说的那些话了。
“昔日昭王兵伐邯郸，武安君苦谏三次，昭王不听而致大败。结果，武安君却反被赐死，服毒而亡！一生未尝败绩的名将，却死在了一场从没参与的战争之中！”
难道王龁遗言中所说的武安君身死，其对于整个秦国的打击，真的会有那么大吗？以至于都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他这个与武安君素未谋面过的新任秦王，都要因此而受到了连累？
但也不对啊？
莫非王龁早已经忘记了，正是因为白起的身死，与前五大夫王陵和王龁两人接连兵败于邯郸城下，最终才导致了从他出生那一天起，便要与母亲一起在邯郸城承受那种非同一般的磨难吗？
但可惜，记忆中那个经常将他抱在怀中细心安抚的母亲，与现在垂帘听政的赵太后，终究还是变成了两个人！
而当初那个受尽赵人欺辱的“政儿”，如今也变成了秦国的王。但可惜，这个秦王却连已经身死的王龁都不如！
......
“蒙恬，左庶长大人如今已死，你如果不想灭本将的口，那么你最好让那个姑且被你称之为“从咸阳而来的贵人”出来，并与我当面对峙一番。不然，就休怪我立刻折身回返咸阳，并在章台宫中告你蒙氏想要谋反！”
正当蒙恬与盖聂两人的视线缓缓将嬴政所待的那处营帐笼罩时，伴随着身前营帐内的痛哭声缓缓消去，当帐内只剩下连成一片的呜咽声时，双眼通红的王琅一把便将账帘掀开，并气冲冲地走向了眉头紧锁的蒙恬。
“哼！如果那位“从咸阳而来的贵人”只是你一个人认为的，那么就算本将的手中此刻并没有武器，但在我死之前，也一定要撕咬掉你身上几块儿肉来！”
王琅的双眼早已经被一层血色所笼罩，刚刚掀开账帘时或许只是因为痛哭，但等其走到蒙恬的身前时，心中的浓浓悲愤早已经转化成了怒火！
看到如此盛怒的王琅，蒙恬与身旁的盖聂快速对视了一眼后，两人便同时长出了一口气。
幸亏担任一军主将的王琅与只是一名千长的李蛮子等人不同，并不会直接用拳头砸向他们两人。再加上蒙恬之前便将王琅的随身配剑借着由头卸了下去，不然，两人在面对此时的王琅时，可能就要再体会一次之前李蛮子三人那样的以命换命打法，与后面邱山等人拔剑自尽时的场景了！
但很快，蒙恬便沉默了下来。因为他不知道，到底要不要将嬴政此时身在营中的消息告知眼前的王琅。
王龁现在虽然已经身死，但蒙恬可没有忘记，武遂城中同样也有着想要刺杀嬴政的人在。王琅固然是秦国驻守在武遂城的秦军主将，但如今就连身为秦国左庶长的王龁都想要刺杀嬴政，那么眼前的王琅，他到底是敌是友？
“怎么？你不敢将那位“贵人”叫出来与我当面对峙吗？”
看到蒙恬沉默之后，王琅的脸庞瞬间变得阴沉了起来。
“或者，你们蒙氏真的想要叛我大秦？以至于不惜用此借口，将在我秦国军中威望远比你祖父蒙骜更高的左庶长大人，以阴谋暗算杀死？”
“王琅将军，你这是血口喷人！你说我蒙氏想要叛秦，难道你不知道我蒙氏已经历仕昭襄王、孝文王、庄襄王三朝了吗？如果再加上当今王上，那就是四朝了！”
陡然听到王琅竟然说他们蒙氏想要背叛秦国，蒙恬因为年轻气盛，终究还是忍不下去了。
但很快，从王琅口中缓缓吐出来的话语，直接便让蒙恬的面庞胀红了起来。
“那又如何？难道左庶长大人不也是历仕了昭襄王、孝文王、庄襄王三朝吗？更何况，你祖父蒙骜当年从齐国投靠秦国求取功名时，左庶长大人便已经跟随着武安君征伐各国了。对于我们这些从小在秦国长大的人而言，你们蒙氏，终究只是外人！”
“外人？王将军，你安敢如此欺辱我蒙氏？我蒙氏一门三代对秦国忠心耿耿，岂是你一言便能否决的？”
蒙恬彻底被王琅激怒了，一句“外人”不仅直接挑动了蒙恬内心中的某根神经，更是让他回想起小时候与人玩耍时，只是因为说话的口音中带有一点齐人的味道，以至于被一些人刻意的嘲笑。
“那你说，当年河外之战时，为何我秦国声名赫赫，并且足以让其余六国之人全都闻之胆寒的秦锐士，会全军覆没在鸿沟之侧？而你的那位祖父，当时却只能如丧家之犬般，亡命奔逃到函谷关才能逃得一命？”
“啊？河...河外之战？”
蒙恬自然听说过河外之战，因为那一战，是这么多年来，秦国少有的一场大败。更何况，河外之战中不仅是他的祖父蒙骜，就连他的父亲蒙武，更是差点双双死在那场血肉磨盘之中。
但王琅接下来的话，就如同杀人诛心般，直接让蒙恬愣住了！
“为什么那一战中我大秦的秦锐士会全军覆没？而你祖父却能苟且偷生？难道这不是借刀杀人吗？借着合纵大军的“刀”，将那些忠于我大秦的秦锐士尽数坑杀？”
王琅的话语中带着浓浓的恨意，双眼中的杀气更是没有丝毫的隐藏，全部压在了蒙恬与盖聂两人的身上。
“而现在，身为蒙氏子弟的你更是借着不知道哪位贵人的名头，胆敢在军营之中将我秦国的左庶长大人杀死！你告诉我，你们蒙氏到底是何居心？”
此刻王琅手中如果有一柄剑的话，他绝对会趁着蒙恬错愕的空闲，一剑将蒙恬斩杀了。但可惜，他的手中此刻并没有利剑！
反观站在蒙恬身侧的盖聂，他虽然同样愣住了，但昨天的他毕竟曾亲眼目睹过王龁想要刺杀嬴政的举动。但就算是这样，伴随着王琅的话音落下，他同样也对身为蒙氏子弟的蒙恬起了一丝疑心。
盖聂的职责虽然是保护嬴政的安全，但之前在咸阳时，他同样也察觉到了咸阳城中的暗流涌动。
之前的他因为对于这些隐秘之事了解不多，再加上秦国的权柄大部分都掌握在丞相吕不韦和赵太后两人的手中，以至于他的目光更多的还是放在了大权在握的吕不韦，和垂帘听政的赵太后身上。
但有了新郑一行，当他从同为鬼谷弟子的卫庄口中了解过笼罩在韩国头顶的夜幕之后，如今再加上王琅的讲述，他才明白秦国固然是七国之中最为强大的国家，但相对于韩国而言，也许笼罩在秦国头顶的“夜幕”比之韩国的，只会更为庞大！
“呛~！”
但就在盖聂沉思时，受到如此羞辱的蒙恬直接便拔出了腰间的长剑，径直指向了王琅。
“王琅，你如此侮辱我蒙氏，我既然身为蒙氏中的一员，今日必与你誓不罢休！”
“蒙恬，你以为本将会怕死吗？当年家父因攻伐邯郸兵败而被免职，但先王不仅没有因此事而厌恶我王家，反而命我领兵驻守在秦、韩两国交界处！”
可王琅不仅对蒙恬手中的利剑视之未睹，其的嘴角处更是出现了浓浓的嘲讽。
“如今本将既然发现了你蒙氏包藏祸心，那么为报先王的恩德，即使我今天死在了这里，但武遂城中仍有忠于我秦国的十万大军在！只要我秦国有一人在，那么就绝不会让你蒙氏得逞！”
“我要杀了你！”
本就怒极的蒙恬见王琅竟然直接将如此罪责强加在他们蒙氏的身上，他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怒火了。
然而就在他即将挥出手中的长剑时，一直留意着两人的盖聂直接便拔剑将蒙恬拦了下来。
“呛~”
“叮！”
“当啷~”
盖聂的剑很快，蒙恬手中的长剑刚刚挥出，便已经被盖聂所拦下。
伴随着剑身碰撞的脆响传来，昨夜本就没有休息好的蒙恬因为一瞬间的巨力袭扰，以至于手中的长剑直接掉落在了地上。
然而还没等蒙恬反应过来，站在其身前的王琅便捡起长剑，并向着蒙恬的咽喉处刺了过来。
“叮！”
“王将军，手下留情！”
但就如同刚才蒙恬怒急时，想要一剑斩杀王琅反而被盖聂拦下了一样，王琅同样也没有将手中的长剑刺破蒙恬的咽喉。
可王琅就像是已经认定蒙氏想要背叛秦国一样，其冷哼一声后，更是仗剑直接刺向了盖聂。
“哼！蒙氏的人，人人得而诛杀！”
“叮叮当当！”
转瞬间，两人便交手了数个回合。
但王琅所学的剑法终究是在沙场中以命搏命的打法，其在面对出身鬼谷，并且剑法出众的盖聂时，终究还是弱了几筹。
“王将军，得罪了！”
伴随着盖聂的话音落下，盖聂手中的长剑就如一条蛟龙一样，不仅带着疾驰而来的嗡鸣声，剑身上的凛冽气势更是让王琅微微眯起了双眼。
“叮！”
“唔~！”
“当啷！”
盖聂并没有伤到王琅，其一剑将王琅手中的长剑挑落后，便干净利落地收剑回身，并身姿挺拔地站在王琅与蒙恬两人的中间，防止两人再起纷争。
现在毕竟是关键时刻，为了嬴政的安全，有些事也只能让嬴政亲自前来处理了。
不管如何，因为没有来得及出手而让邱山、李蛮子等人自刎的盖聂，并不想再看到这些忠于秦国的人，就这样无故而身死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