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乱起(五)
“王琅将军,左庶长大人有令,军中此刻由于正在举行演武训练,如果不是紧急军情,非重甲军甲士不得入内,以免出现不必要的损伤!”
“哦?原来只是军中演武吗?怪不得本将不久前得到斥候禀报,言称重甲军营地中陡然升起了许多的烟尘!”
平阳重甲军大营门口,自蒙恬与嬴政等人商量过后,为了给辛胜、屠睢等人留下充足的时间,以便将邱山、李蛮子等人麾下的平阳重甲军彻底掌控,其便带着几名甲士与前来查看情况的武遂城驻军主将王琅好声相谈了起来。
蒙恬身为蒙氏之人,因为其祖父蒙骜与其父亲蒙武,其在咸阳城中本就是家喻户晓的少年英才。而王琅,其虽然是武遂城的主将,但因为其父亲前五大夫王陵当年战败的缘故,以至于家世上现在已经衰落了很多。
因此,独领一军的王琅在面对仅仅担任着千长一职的蒙恬时,其的职位虽然比蒙恬要高很多,但此刻的他就宛如和蒙恬同级一样,脸庞之上略带着几分卑微!
“就连日常演武中所溅起来的烟尘都如此多,这也就怪不得前些年能在左庶长的带领下,将那个曾埋骨百万的上党诸城攻克了!如今武遂城有此等锐士在,小小的韩国必将为之胆寒!”
“王琅将军说笑了,您这些年一直领兵驻扎在武遂城,想必对于韩国一定很是了解。一旦秦、韩两国真有交战的一天,那么我等势必要仰仗将军的威势!”
“蒙千长说笑了,不知左庶长大人此刻可有空闲?”
王琅的脸庞上虽然带着几分卑微,但随着两人的交谈言浅,其话音一转,很快便将话题再次绕到了王龁的身上。
“自左庶长大人领兵从上党前来武遂后,末将虽与左庶长大人见过一次,但今日军中既然有演武,那么趁此机会,末将自当多学习一下左庶长大人的领兵之法,以便更好的卫我大秦!”
陡然听到此言,蒙恬脸上的表情虽然并无任何变化,但他终究还是因为太过年少,以至于瞳孔猛然紧缩了一下。
王龁如今已死,而两万平阳重甲军偏偏又群龙无首。一旦王琅入营后看出些什么,那么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的局势,势必会另起祸端。
如果是以往,那也就罢了。但偏偏,嬴政此刻就在营内!
之前王龁想要刺杀嬴政,就已经让所有人顿感惊讶了。
如今在罪魁祸首还没有寻找到的时候,如果刚刚稳定下来的平阳重甲军再发生什么意外,那么好不容易才寻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的嬴政,他又该如何平安抵达咸阳呢?
此刻的蒙恬只会相信自己,别的人不管是谁,他都信不过!
“王将军找左庶长大人可是有紧急军情?末将此刻毕竟有军令在身,若是无故就让将军入营,那么一旦等左庶长大人查明了其中的原委,那么违抗军令的失职,末将可是万万担待不起的!”
“蒙千长不必忧心,本将知道左庶长大人治军极严,自不会让千长违抗军令的!”
王琅自然看出了蒙恬脸庞上的难为情,其轻声安慰了几句后,便继续说道
“今天就算斥候们不来汇报消息,本将也要来营中走一趟的。毕竟,昨夜本将收到了一封从咸阳送来的信件。”
王琅自然看出了蒙恬眼中的迟疑,其随手从怀中取出了一份火漆完好的信件后,便将其递给了蒙恬。
“信件是太后快马加鞭命人从咸阳送来的,并让本将尽快将其转交给左庶长大人。我知道重甲军每日早间都要训练,本来还想等重甲军的日常训练结束后再来呢,但斥候......”
“太后从咸阳送过来的信件?”
蒙恬并没有过多注意王琅后面所说的话,因为等其接过王琅递过来的信件后,他便小心地观察了起来。
信封上火漆完好,证明此信件并无外人观看过。虽然信封上面写有“左庶长王龁亲启!”几个大字,但因为并无落款,以至于蒙恬并不能立刻判断出这封信件到底是咸阳城中的哪位太后所送!
因为据蒙恬所知,除了先王庄襄王即位三年后便身死外,孝文王更是仅仅即位了三天,便已然去世。随着现任的秦王嬴政即位,王宫之中除了大王的生母赵太后外,更有一个久居王宫的华阳太后。
但因为吕不韦的缘故,自先王去世之后,随着吕不韦权倾朝野,赵太后与大王之间的关系便不怎么和睦了。但偏偏,久居王宫的华阳太后却与之截然相反!
如今王龁因为行刺大王事败而自尽身死,但咸阳城中偏偏又有此信件要在此时寄给王龁。
先不说寄来此信件的太后到底会是哪个太后,但那人既然与王龁有着联系,那么其是否便是行刺大王的罪魁祸首呢?
蒙恬越想越怕,他虽然出身于蒙氏,但因为其祖父是昭襄王时代从齐国迁移而来的,以至于其祖父蒙骜一直都告诫他,不管任何时候,无非必要千万不要随意掺和进王上的“家务事”中!
因为秦国已经有几百年的基业了,不管是那些祖祖辈辈、生生世世居于此间的老秦人,亦或者是当年与秦国有着多年姻亲的楚系,都不是他们这个小小的蒙氏所能对抗的。
但偏偏,也许是因为少年意气,一直以为只是忠于秦王的蒙恬,却在不知不觉中踏入了这场没有硝烟的暗战之中!
想到这里,蒙恬长吸了一口气后,也终于明白昨夜为何会有那么多的江湖武者与死士,宁愿身死也要前来营中查看王龁的尸首了!
一时间,被蒙恬双手捧在手中的信件就如同有着千钧之力一样,压的他差点喘不过气来!
但此信件既然已经落到了他的手中,而嬴政此时又在重甲军的营地之中,那么蒙恬,他又岂能躲得过?
知道此事重大,无奈之下的蒙恬也只能先行带着王琅一起前往营中。
不管王琅此刻到底扮演着什么身份,此行又有何目的,但他此行既然是来送信的,那么也就代表着他同样也逃不脱这场你死我活的暗战之中。
既然如此,那么最好还是先行将王琅留在重甲军中吧。毕竟此刻的武遂城中,同样驻扎有十万大军!
......
“什么?左庶长大人已经身死了?”
“不错!”
直到众人全部走进蒙恬之前所处的营寨之中,并且等蒙恬将他们随身佩戴的武器卸下后,蒙恬左右望了一眼,便将王龁已经身死的消息缓缓讲了出来。
但王琅就如之前的邱山、李蛮子他们一样,第一反应同样也是不信!
蒙恬的爷爷毕竟是蒙骜,再加上其正值年少。他虽然在王龁麾下的重甲军中担任着一名千长,但其在加入军伍的这些年,并没有真切地了解过王龁在秦国军人之中的真正威望。
之前与他同为重甲军千长的邱山、李蛮子等人,虽然因为王龁的身死而全部自尽,已经让蒙恬感受到了那种震撼。但因为这段时间内所发生的大事实在是太多了,以至于蒙恬根本就没有太多的时间进行反思。
见王琅同样也不相信王龁会服毒自尽,就像是习惯了一样,蒙恬便再次解释了起来。
“王龁将军想要行刺王...尚公子,但事败后,其选择了服毒自尽!”
“尚公子?他是谁?左庶长大人为何要行刺他?”
看着王琅那仍旧不肯相信的双眼,蒙恬虽然有心将嬴政的真实身份全盘托出,但他终究还是迟疑了。
“尚公子,他是从咸阳来的贵人!”
但这句话落在王琅的耳中后,其就像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一样。不仅让王琅惊讶到双眼圆睁,更是让他连声反驳了起来。
“可笑?咸阳来的贵人?蒙千长,你们蒙氏虽然历仕了昭襄王、孝文王、庄襄王三朝,但左庶长大人,其更是在你祖父没能领军前,便已然跟随着武安君征战沙场了。你觉得只凭一个从咸阳来的贵人,便能让左庶长大人在军营中公然刺杀他吗?更何况,左庶长大人还失败了!”
说完这些后,王琅犹不解恨,更是怒声大骂道
“蒙恬,你别以为你蒙氏因为有着你祖父蒙骜在,就可以肆意污蔑左庶长大人!你给我滚开,今天我一定要亲自面见左庶长大人,将你包藏祸心的举动如实相告!”
王琅本来还想拔剑威胁蒙恬让路,但等其下意识间发现随身的配剑早在入营时便已经被蒙恬以安全为由卸下时,王琅的双眼中一瞬间便冒出了一团犹如实质般的怒火。
“冷静一点,王琅将军!左庶长大人确实已经身死,如果将军不信,末将自会带将军前去查看!”
蒙恬无视了王琅双眼中的怒火,因为相对于之前李蛮子三人恨到想要用牙齿撕咬他与盖聂两人时,这股怒火明显弱了许多。
“蒙恬,你......好!你很好!”
听到蒙恬那平稳中不带一丝感情的冷淡话语,王琅就像是被气到已经失了神志一样。虽然指向蒙恬的那根手指颤抖的很是厉害,但其口中的话语,却明显不连贯了。
“王琅将军,请!”
“滚开,老子自己会走!”
隐隐将王琅与其亲卫包围起来的蒙恬亲信见此,为了防止王琅如之前的李蛮子一样伤到蒙恬,便想要上前将王琅控制住。
但他们刚刚有所行动,便直接被王琅的怒骂声逼退了。
蒙恬见此,其微微摇头示意亲信们暂时退去后,便命亲信打头带着众人向着之前安置着王龁尸首的那处营帐走去。
但一路走来,蒙恬的视线虽然一直都在留意着王琅等人,但他眼睛的余光却看到不管是他麾下的那些重甲军也好,亦或者是其余的重甲军,他们此刻虽然穿着与之前一样的甲胄,可他们的精、气、神,早就不是之前的那种“重甲军”了。
可由不得蒙恬为之惊讶,因为众人此刻已经抵达了安置有王龁尸首的那处营帐!
“王琅将军,左庶长大人的尸首就在帐内!”
“滚开!”
蒙恬的声音一如之前一样,不带有丝毫感情。但王琅就像是急不可耐一样,不仅一把推开了挡在身前的那几名蒙恬亲信,其更是带着身后的几名亲卫迫不及待地掀开帐帘并冲了进去。
但没过多久,帐内就传来了一阵阵撕心裂肺的痛哭声!
蒙恬站在帐外久久没有移动步伐,他之所以没有进去,一是因为王琅等人此时没有兵器在手,并不会如之前的邱山、李蛮子等人一样忽然自尽。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蒙恬也不想再次面对王龁的尸首了。
之前邱山、李蛮子等人的忽然自尽,本就让蒙恬很是震撼。但因为王琅的忽然到来,以至于他不得不先行将这些事情遗忘,待收拾好心情后再去接待王琅。
如今猛然靠近此处营帐,再加上帐内那震天的痛哭声,之前邱山、李蛮子等一十三个人,团团跪在王龁的尸首前拔剑自刎的震撼场面,便再次浮现在了蒙恬的脑海之中。
宁愿自尽用热血将整个营帐铺满,也不愿伤到王龁尸首一分一毫!
如果邱山、李蛮子等人的事迹流传到了外面,那么他们绝对会被所有世人冠之为壮士名号!
但邱山、李蛮子他们是壮士的话,那么他蒙恬,又会被世人称之为什么呢?
更何况,蒙恬可是亲眼看到王龁是因为行刺嬴政失败,最后才服毒自尽身亡的。但为何,不管是之前的邱山、李蛮子等人也好,亦或者是现在的王琅,他们的第一反应都是不相信呢?
而且邱山、李蛮子他们,更是在看到王龁尸首后,直接拔剑自尽!
“当年我的老师曾告诉过我,做一件事时你既然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那你就要有面对最终结果的勇气!”
正在蒙恬心神剧烈震荡时,一道初听时很是冰冷,却偏偏又带着一丝温和的声音,忽然传入了他的耳中,并将他从自我怀疑中拉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