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父子
人影默默走过,李方目光缓缓跟随,然后于视线中迸进另一角光景。
双鬓微白,目光和善的江承宗正半伏在一张简陋木桌上,以认真的姿势握住毫笔,在泛黄的纸张落下一个个虔诚的小字。
在纸张旁边,还静静躺着数本简陋的线装薄书。
《半甲子修行感悟》,《下品宝术微末入门》,《余生修仙界浅薄见闻》……
书籍单薄,记载微末,却是饱含江承宗后半生的心血。
哪怕已成仙家,哪怕身在周家,江承宗仍未忘记曾经的身份——教书育人,遗泽后辈。
在书桌一旁,包硬气蹲坐在小木凳上,既不出声,也不稀奇,只是憨憨盯着江承宗书写。
沙,沙,沙。
落字不断,沙音蔓延,忽而戛然一止,却是墨尽毫干。
江承宗放下毫笔,滴水研墨,那教书育人的性子也在研墨空闲间下惯性生起,转头看向包硬气,笑问道:
“坐在这里看了大半天,可有什么收获?”
包硬气听后,想了一会儿,用手拍了拍自家的脑袋,憨憨道:“江老,头变大了算不算?”
“什么叫头大了?”
“就是头变大了。”
“这些小人江老你没教过,俺看着就像看天书一样,瞅着就头疼,疼着疼着头就大了。”
“朽木,朽木!”
江承宗气抖冷,像是重回私塾先生时,恨不得敲开包硬气的脑子,把一应书籍都硬塞进填充,“当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江老,莫生气,莫要生俺气。”
眼见江承宗生气,包硬气连忙劝说,然后担忧道,“江老六十高龄了,哪怕是修士也算不得年轻,万一被我气出脑淤血来,就此一命呼呜,那多划不来啊。”
不说还好,一说江承宗连脑梗都快要被气出来。
“哎呀,都说了莫生气,怎的越来越气了。”
包硬气劝诫一句,然后努力转动并不聪明的小脑子,急中生智道,“有了,有了!”
“江老,俺没有收获,但俺明白了一个人生道理。”
“嗯?”
江承宗目光不善,轻哼一声,“你说,我倒要看看你明白了什么道理。”
“自然是大道理!”
包硬气郑重点头,然后看了一眼流淌墨黑色泽的墨水,嗅了嗅鼻子道,“这墨俺闻着挺香,写的小人也挺好看,可惜就是有一点不好。”
“不顶饱,还越闻越饿。”
“于是俺就明白了一个大道理——宁做饱死鬼,不写小人字。”
“不当人子,不当人子!”
江承宗七窍开孔,气得直哆嗦,“先贤遗泽在你眼中竟连一顿饱饭都不如,孽畜啊,孽畜!”
包硬气却是不解挠头,“江老,是你要俺说的啊。”
“而且江老还说过上梁不正下梁歪,俺的小人是江老教的,江老是俺的先生,要是俺是孽畜,江老岂不是成了孽畜头子了?”
江承宗语塞,一时竟不知何语,只有对牛弹琴的悲凉于心头升起:
自己真是犯贱,跟一块石头谈什么风花雪月。
你在称赞风月美景,石头只会古怪盯着你:这人是不是脑子有毛病,这么冷的天还在那里动情扇扇子。
沉默良久后,江承宗看向包硬气,甩袖逐客道:“看也看不明白,说收获也没有收获,那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包硬气似是没有听出言外之意,反是腾地一下站起身来,一脸欣喜望向江承宗,“江老,俺是来向江老分享喜悦的!”
“俺找到了知音!”
“喏,就在那里!”
包硬气还不忘伸手指向李方的方向,欢喜道,“就是李道友哩。”
“之前是俺错怪了李道友,误以为李道友跟汪云山一样的心黑嘴毒,可等到接触后才发现李道友是跟俺一样的好人。”
“而且李道友还帮俺评了理,打心底认同俺的砍树本事比江老的高。”
“江老,这可不是俺顶嘴,是江老的本事技不如人。”
噗。
江承宗两眼一黑,差点吐出血来。
那可是自己引以为傲的五行宝窍,结果到了包硬气嘴边竟成了连砍树都不如的边角料。
“混账,混账东西!”
江承宗骂骂咧咧,抄起桌上的砚台就要和不远处的李方拼命。
啪!
可刚迈出一步,其脚步便在一道啪响声下停了下来。
闻声看去,只见周元益扬起右手,重重拍落谭福山的手掌。
谭福山一脸愕然,似是没有预料到少年的抗拒反应,那握住布袋的手掌于拍落间不由松开。
啪嗒。
布袋落在地上,不紧的系口在寒风下豁然松开,令布袋内的白芽米散落一地。
谭福山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白芽米,随后又抬起头望着少年,那黑白的双瞳于对视下没有生出丝毫愤怒,反是浮起缕缕愧疚,声音更是夹杂着嘶哑,“益儿,这是……”
“谭客卿,请自重!”
话语还未落下,便被周元益冷冷打断,“我姓周,你姓谭,你我可扯不上半点关系!”
冷冷话语仿佛针刺,落在谭福山耳中让他心头阵阵绞痛,可来自血脉的联系却是让他默默忍受一切,再次颤音开口道:
“益儿,我是你爹啊……”
啪!
这句话仿佛引爆了周元益内心深藏的情绪,让他愤怒扬起右手,重重扇在谭福山的脸庞上,更是咬牙怨喝道:
“你哪里是我爹了?!”
“我周元益姓周不姓谭!”
“我周元益只有娘亲,我的父亲从我生下来就死了!”
满腔愤怨,句句冷漠,如长冬的风雪般冰冷回荡在上空。
亦让江承宗等人不由沉默,纷纷转身走向各自的木屋,不愿再见谭福山狼狈的一幕。
“跟我来。”
恰在这时,汪云山走向李方,低语落下一句。
李方默默跟上汪云山。
待踏入木屋后,汪云山的声音再次响起:
“周家五位客卿,依照时间先后次序,以温老最早,江老列二,谭福山排三,我为四,包硬气属五。”
“在此间光景里,又以谭福山为分界线,划分出客卿的两个待遇。”
“先前待遇为拉拢,随着时间的潜移默化让我等客卿逐渐认同周家,进而成为周家的一份子。”
“谭福山便是例子,因其下界厨子出身,见识不多,性情便于掌控,周家便动了招他入赘的心思。”
“他本人也无拒意,于是在周家的主持下与周悟英共结连理。”
“那周元益便是谭福山与周悟英诞下的子嗣。”
“如若按照轨迹发展,谭福山本不该如此,我等客卿的处境也应更好。”
“可天算不如人算。”
汪云山话语一转,摇头道,“在此期间发生了一件大事。”
“是何事我等不知晓,可结果便是周家对我等的态度从拉拢变为了打压。”
“像是防贼一样防着我等,更像是奴隶一般驱使我等。”
“周家态度一转变,处在中间位置的谭福山自然里外不是人。”
“作为其子嗣的周元益的处境可想而知。”
点点话语,一一落下。
揭晓了谭福山与周元益的父子关系,也验证了李方先前的心头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