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阿爸“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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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爸“栽”了
家里再缺吃少穿,好得勒紧些裤腰带、手头紧一紧也就过去了。而家里顶梁柱遭遇上不测的话,那就大告不妙了,身俱疲,心更乏。
1972年底初冬的一个黄昏,在肇南小学分别上二年级、三年级的我和哥哥放学了,照例背着书包手牵手马不停蹄地往家赶,家里各自还有一大袋子的猪草羊草兔子草等着去割呢,耽误不得。怎么样,我们农村里的孩子就是这么勤劳加自觉。当然了,这也是家里大人们留给我们小哥俩每天的“家庭作业”。完成不了的话,猪羊兔这些家伙没得口粮了,我们两兄弟的晚饭也悬了。
过了杨辉桥,沿着奉新港,很快便走在了杨辉中学高高长长的西围墙外。围墙一走完,前方的东南角就是我家所在的黄家宅。我和哥哥与往常一样,小脚丫不由自主地加快了移动。
——“不由自主”发音“勿由私主”。
穿越着弯弯曲曲的走道、土路,隐隐感觉沿途气氛不太对呀。遇到的左邻右舍乃至路人们的表情感觉都有些神神叨叨的,还隐约听到了交头接耳的声音,好像在说我父亲出事了。
——“弯弯曲曲”发音“弯弯缺缺”,叫“曲曲弯弯”发音“缺缺弯弯”、“七弯八弯”发音“切弯拜弯”、“七曲八裂”发音“切缺掰裂”等。
——“神神叨叨”叫“阴阳怪气”、“子获扬米”、“扬草呱经”、“涩扬拜经”等。
我和哥哥一样,两条腿一下子有点拖不动了,小脑瓜开始胡思乱想,耳朵里一直在重复一个声音,“骗人!骗人!骗人!”心里莫名地害怕起来,这是真的怎么办呀?
——“骗人”发音“屁宁”。
——“胡思乱想”发音“武思瑞想”,叫“七想八想”发音“切想掰想”、“瞎想八想”发音“哈想掰想”、“有想无想”发音“有想呒想”等。
在那个年代,平日里本就缺少“八卦”谈资的乡里乡亲,一有风吹草动,别管它是真是假,立马好像打了鸡血似的,争相在各自的“听众圈”里发布着自认为最权威的传闻、小道。唯恐说晚了、说少了,落了下乘、丢了面子,往后会没资格露面发声、被人追捧了。一些道听途说、捕风捉影甚至子虚乌有的人和事,在这些义务“新闻发言人”嘴里,就成了板上钉钉、盖棺定论了。他们的故弄玄虚、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好像比“当事人”还当事人。听的人本就好这一口,除了照单全收,不少又成了二传手,继而又在各自的“势力”范围里广而告之去了。
——“故弄玄虚”叫“神呀呜鬼呀呜”发音“神呀呜居呀呜”。
这些“长舌公”、“长舌婆”还不忘对所谓的当事人品头论足,好像自己有多么的纯洁高尚、嫉恶如仇。最要命的是,明明只是当事人一个人的事,却连带着把其家里的成员也拉了进去,无论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好像都是同伙、同案犯似的。就这么着,随便哪个毫不相干的人都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给处在这样风口浪尖的“当事人”及家人送上鄙视的白眼、嘲讽的言语。
——“长舌公”、“长舌婆”统称“搬说话”发音“搬梭我”、“促壁脚”发音“促瘪甲”、“放野火”发音“放哑服”等:喜好用言语四处搬弄是非的人。
二十四五岁就开始做杨辉大队党支部书记的父亲,五六年来,在老百姓当中的口碑一直不错,上头的领导也非常赏识、格外器重,还把他列为优秀的年轻干部重点培养着。可又有什么用呢?
处置尚处在风言风语旋涡中的当事人最干净利落的做法,无疑是宁信其有,“快刀斩乱麻”。很快,父亲得到了连他自己都没想到的结局,书记撤了,党籍开了,“饭碗”没了,原本触手可及、未来可期的仕途愿景全都没了!用现在的名词来讲,被“双开”了,就差吃官司、进监狱了。熟悉我父亲的人至今提起老爷子仍不住地摇头叹息,“这么能干的一个人,可惜啊!”
——“结局”叫“落场势”发音“牢场思”。
——“饭碗”叫“饭碗头”发音“饭喂豆”或“饭煨豆”:工作。
——“吃官司”发音“丘跪司”。
——“监狱”叫“监牢”。
——“能干”发音“能跪”,可以叫“来三”发音“雷赛”、“侠抓”发音“侠扎”、“生死”发音“生死”等。
这一变故,对我父亲而言,无疑是栽了一个大跟斗,哦不,直接是趴下起不来了。
——“栽跟斗”叫“跌跤”发音“跌高”。
自此,心高气傲、壮志满怀的父亲完全变了一个模样。要么下地干活敷衍了事,要么窝在家里吃喝拉撒睡,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要么无缘无故拿我们三兄弟出气,要么干脆一早出门,一整天不知在哪溜达,很晚才回家。
——“敷衍了事”叫“磨洋工”、“混腔势”发音“稳腔思”、“拆烂污”发音“擦烂污”、“捣糨糊”发音“捣糨污”、“摊乱药”发音“塌瑞压”、“开大兴”或“开大新”发音“剋大新”、“七子八搭”发音“切子掰搭”、“东搭里子花”发音“东搭里子获”、“冬瓜搭在嘎葫上”发音“冬锅搭嘞嘎武囊”等等。
对我家来说,父亲的被一撸到底、回归“大自然”,犹如晴天霹雳、灭顶之灾。
本来就不善言辞的母亲愈加沉默寡言了。整天心事重重、看不到笑脸,只剩下深埋着头不知疲倦的田间劳作、没日没夜的操持家务。
我爷爷呢,只要不出航,要么在自家的自留地里忙活,要么里里外外伺候着猪啊羊啊鸡鸭兔啥的。一旦难得坐定静下来,就弯着腰、弓着背、低着头,坐在八仙桌边的长条凳上,或窝在竹椅子里,捧着水烟筒唉声叹气抽闷烟。家里遇上这种倒霉事,谁还高兴得起来啊?
——“窝在”叫“哺啦”发音“哺喇”:无精打采、有气无力地待着。
我们三兄弟更像是自己做错了事似的,一天到晚垂头丧气着。在学校、在外面,抬不起头。到了家里,依然小心翼翼着,生怕弄出什么声响、动静来,惹来父亲一顿训斥甚至抽打。
我家的小日子一下子变得无滋无味、死气沉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