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仰间会悟:叶澜随笔读思录(叶澜教育思想文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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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印象刘三姐》的启发

在朋友的陪同下,游了漓江、阳朔等桂林地区的几个主要风景区。10月12日,白天游览漓江与遇龙河,晚上观看张艺谋编导的《印象刘三姐》。

观看前,朋友已向我做过简要介绍,主要强调的是创意、外国游客的青睐、音响等设施的高档、票价的昂贵等。在游玩中,其他的人又谈到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欢,说是已改了三版,但听下来,主要的修改:一是缩短了时间,做了一些删节;二是关于月亮上的女子独舞和洗发一幕中的裸体问题,这是男性感兴趣的话题,由此也带出了租用望远镜的生意。这是又一个因需要层次问题引起的改编重点。朋友还告诉我,国庆期间因游客火爆,演出由一场改为两场,引起了群众演员的反抗,要求加工资,这是参演者需要的一种表达。

经过一段时间的信息铺垫,12日晚来到演出现场,门口、停车场都十分拥挤,通过两道检票口后,景色渐佳,再走了一段约10分钟的路程后,到达演出的露天观台。十分钟的引路,实际上已把周边环境改造成了一个花园。这种自然的阻隔,一方面造成了期待效应,另一方面也使剧场与生活有了间距。露天观台有三类座位:第一类就坐在无靠背的塑料凳子上,最近湖面,有距离和票价优势,但无靠背,坐长了,人会累,更适合青年人。第二类坐藤椅,票价从180元直升到300元。第三类是在T台上的亭子里看,类似包厢,设在最顶端,在我看来,观看效果最差,但票价最高,达500元。这样的座位,大概主要满足礼遇和显赫效应,观者更可能被其他观众当作被观者。剧场座位设计的差异,反映了经济思维和社会阶层的区别与交际的需要。这样的露天剧场,也许在四季不寒,又是旅游热点的桂林地区是较好的,至少会有相当一段时间较高的经济效益。有人预言,这个演出三个月就没有人看了,但现在已有了近一年的历史,看来比预期的效果要好。但就趋势而言,总不可能长演不衰。

演出持续了一个多小时。舞台建在水中,用升降机控制。四周的山与湖畔的田埂等都成为实景舞美的构成,属静止的一类。竹排和划行者则成为流动的实景。无主角、配角之分,只是有几个独舞者,但因其遥远,也无法就个人形象给人留下有名有姓的深刻印象。人们记住的只是策划者张艺谋。一般的表演,编导是幕后的,往往不太会被人记住,除非已是名人,但在张艺谋插手的不同类型的各种演出中,编导总是成了最重要的人物。这在一定的意义上表明,张艺谋的编导特点是在“谋”,在创意上。没有创意,张艺谋的作品不会引起关注。也正因为这些创意,使他常常成为争议人物。在我看来,解读张艺谋的作品,在一定程度上是解读如何创意。

从《印象刘三姐》来看,我认为他的创意表现在对传统的更新上。因为是更新,所以在创意中还留着与传统相关的线索,但已被淡化到概念式符号的水平。

这可以分两方面来看。一是关于内容本身,印象刘三姐来自广西20世纪60年代红遍中国的电影《刘三姐》,这后来成为广西桂林的一个符号,而且是知名度极高的符号。

《印象刘三姐》这个剧目名称,保留了“刘三姐”这个符号,保留了与桂林的地域联系。但加上“印象”一词,就使人有了期待,对新意的期待。剧目命名已使旧剧有了新的,至少是形态上,从戏剧到画意的转化。

就剧本的角色而言,只是在开始的时候,出现了群体女性对“阿牛哥”的呼唤和群体男性对“刘三姐”的呼唤,出现了一段人们还有些熟悉,包括桂林地区的百姓也会哼唱的山歌调(其他的音乐都与原剧的音乐旋律无关)。这使原来的刘三姐这一角色演化成符号,并使整个剧一开始就变成了“印象”,而不是原先的“刘三姐”。原剧中三个秀才的角色被删除了,在剧情上完全走出了原来的戏剧情节框架,变成了写意。对情节的解构,是使其有大创意、转型式更新的重要条件。

另一个角度是作为剧场演出的要素,张艺谋只继承了剧场作为一种演出和观赏的特殊地点,以及剧场演出需要舞台、灯光、音响、场景、服装、道具(这不同于行为艺术)等最基本的要素,但改变了这些要素的质地和关系(包括与剧本内容的关系)。说继承,大概主要就是这些了。这种类型的继承,使继承本身只突出最基本的符号元素,从而为更新、转型提供了极大的施展空间,改变了继承与创新关系的认识模式。

“继承”与“创新”被人谈论最多的是对立的方式:往往在强调创新的时候,突出与已有传统状态的差别甚至对立,而在强调继承的时候,则反对盲目的创新,突出与已有状态的共同与关联。这种思维方式的前提是两极对立,认为两者之间很难统一。总之,对已有事物状态的态度,侧重“同”,即为继承;侧重“异”,则为创新。其中,继承的极端是模仿,这在戏剧、演艺界最为突出,在游戏中即为模仿秀,而创新的极致是抛弃传统,从零开始。

第二种关系是分割式的继承与创新。就是对已有传统存在物做出精华与糟粕、有用与无用、有效与无效、适用与过时的区别,是一种平面的内分割式区别,用剔除和增补的方式来实现创新。

与前者相比,已进入到对已有传统的分析,而不是全称判断式的肯定或否定,但总体而言还是简单的分析。

第三种是形式与内容的关系,常常是保留形式,改变内容(如京剧样板戏),或改变形式,保留内容(如京剧交响乐),这是在毛泽东关于形式、内容两分的框架内进行的。

张艺谋的做法是把戏剧演出当作一个整体来做继承与创新:突出(改变、改组)元素,淡化(消解、符号化)情节,将原来讲故事的戏剧、电影等基本模式,转换成诗化的剧本。通过各种元素来突出可感觉到的意象化之美,实现印象意义上的享受。这颇有印象派、抽象派绘画的特点:突出色彩、氛围或用线条、图形,淡化具象,表达自己的内心意向,作品转换成了人内在情绪体验的外化。就《印象刘三姐》而言,张艺谋完成了由表达情节向表达情绪,由戏曲表达向音乐舞蹈表达,由舞美背景向真实风景的转化。全剧充分运用了色彩(单一颜色的集中使用,红、黄、金、银等)、灯光的变换,或聚焦或摇曳、波动,尤其是八个山头的灯光变换,以及与音响天衣无缝的契合,营造出极唯美的“印象”氛围。更令人意外的是对群体简单动作的集合(水上运动的团体操式的加入),这种在一般戏曲中不用的手法,是一种大转型,突显了张氏的内心世界和表达的特有风格与元素,使该剧真的成了一种印象,而不是实像。

还要一记的是,该剧在戏剧转型上的另一种取向:剧本的生成性、内容的生活性以及与观众的互动性,至少让观众觉得自己身处情境之中。

演出一个多小时后散场,在回宾馆的路上,我惊异于张艺谋的大胆创新。说到底,他是把自己生命中积聚的个人独特的艺术气质,淋漓尽致地在自己的作品中表达出来。没有个人独特,就不可能有创新的资源。更重要的是,他善于转型,无论是从苏童的小说转到《大红灯笼高高挂》,还是从戏剧《刘三姐》转到《印象刘三姐》,都是一种内在的转型。这也许对其他领域思考和践行转型,都有哲学意义上的启示。

(2004.1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