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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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多情郎梦夜游留园 半痴人风雨悟良箴

题曰:

痴儿诞幻醉葳蕤,诡谲寒晖百事非。

待得东风吹酒醒,浮生若梦一蓑归。

令则七十一年这一年里西晒的有些粉化了的秋风罩在三年后是日夤夜的脸上,脸上便不、心底也觉吹着吹着似乎总比那往些年生霉的霜叶红风萧瑟得更加萧瑟了些个。那秋日之风总归该是萧瑟的罢想来,亦如日月忽其不淹,春与秋其代序;就像暑月暑风蒸,梦麦覆垄黄;就像秋社秋心远,愿载获济济。却说也不尽然的……

尽然者也只有是你常能瞧见的一男一女两个稚童被各自家里人训斥,左右不过是这两个又不听教,每次训完话后总兀自要趴到道路旁两个石墩子上去,一左一右,一黑一白,就跟两只小石狮一般样,深以为趣,不知玩乐个什么劲儿——大人们当然不明白的,可这两个也无意让人明白,只他俚两个晓得便了。尽然的是两个现又趴在石墩上了,嬉嬉不住巧笑……远远驶过来的是一辆黑色大众桑塔纳老式轿车,你能看见的是,它身曜,窗灰,轮䵭,踏石有印一般把水泥路面也给浸黑了。加上土地的褐黑,再配着布鞋的煤黑,长裤的漆黑,单褂的藏黑,连天竟也泼墨似的被染得乌黑的了,独头发系天然的纯的青黑。真正衬得一袭白裙更显得皑皑白雪一样。平常的凝结的团团空气由一枚锈绿的铜币的方孔中你追赶着我、我拥挤着你卒然一齐迸出,就推着黑车远远疾驰过来,迅速吞噬着行之所至的一切异黑……

淫雨霏霏后,久霖始晴时,正霁月如银,方瑞霭犹望,千里澄江似练,万顷碧空如洗。良辰美景,足以赏心,憾缺乐事。启微绮户,倚栏新晴。满地苔青,踬仆亦欣,南来风侵,旧识添喜。蓦地萧萧北风紧,中庭飕飕独坐冷,始披衣徘徊,觉露滋欲还。昨夜合院满庭芳,今宵唯余桂枝香。不闻整衣香满路,时见移步袜生尘。是满庭芳?怕醉红妆。谁见燕归梁?疑作地上霜,错认月上海棠。彼思远人,伊忆少年,你梦仙郎,纵是夜半乐,胜过武陵春殇。化了芰荷香,却也好时光,正钗头凤飞。呀!倘或金风玉露不相逢,焉来人月圆,如何相见欢?到头来,空空意难忘。

朆饮酒,却早醉花间。料峭风片借窗入,微冷迟袭人,未语轻寒噤。寂寂相思,漏残釭孤。解衣欲睡,月色入户,烛灭益满。因着睡得轻浅,隐约闻得两声呼唤,却不很真切。微饧着星眼,带赤是香腮,双目惺忪处,朦胧中现出一个人影儿,只是不甚真切罢了。

单是绰绰乎人影一只,然夜里恍惚间乍一钩见也真足以令人魂悸魄动,很是惊起长嗟一回。俟旋平复,才真切发觉这是如何一位,有辞为证:

熹而暝兮华乃采,有的皪兮熠璀玮。

迫察去不盈尺兮,赫煌辉而灵飘飖。

未觌粲荣炳晔兮,臭兰麝溢以菲超。

云袂焕芳兮夭绍,烟褋朦月兮料峭。

霭青结壁兮氤氲,雾横萦梁兮缥缈。

窈窕兮凌渌虚无,微茫兮步莲风扶。

未及这边半梦欲问,那边早已近挪了身子,飘翩而前,轻绽樱颗,款款道:“切勿悚惧……东篱菊氏,与君有故,受其所托,兹特适此诚以君相邀:临江小园,今始讫筑,望乞同游,彼其俟君,或有一二真言相寄托……”语毕,复其位,缄默如也。

既平复,倏闻语,益沉昏。洎大醒,始不以为梦,揿抚素额,唯觉涔涔冷汗轻蠕而下,润湿了冰丝缣衣。夜来风急,嗽得周身沁凉,纵覆薄被,总归过枵。第直坐不语,唯双瞳震异。榴齿颤寒微,柳唇落寂轻。雁眉剑横挑,惊逝去无痕;鸿頞岳纵蹙,惧消还有影。一壁圆睁玉眸,克己自持,一壁长舒清气,暗地忖思。云行半刻,方渐镇静,大不解道:“户牖俱闭,焉得内入?且不谈所谓‘东篱菊氏’闻所未闻,单夜半私闯人府一条,入刑足矣。且等着……”说罢,起身意欲行动。

那边见状赶忙移至跟底,袂中抽出字条一张,急递过这边来……

炷香尽爇,只见一黑一白两个行至一处地方。正是:云碧野寂风吟水,夜澜袭沁凌霄坠。冷烛绿参差,凋绫红拂披。近寒幽发翠,远影阴花醉。叱咤玉玲珑,嶙峋嵩少松。又是:疏兰烟染佩,澹菊露承桐。薜蔓交蒙络,遒垂瘦骨雄。别了湖石,前面紧跟着现出一扇圆形拱门,里头黢黑一片,分得三缕月光,才隐约瞧见洞门上嵌着块匾,约莫写的是“蘭囙”。云仙引回,佳人醉入,归去来兮。

一时果入内,一般的初极狭才通人,扶壁里向,复行十数步而三折,前边始昉甫熹,磁针悬而复释。笃行之,真个豁然开朗起来,只不匡脚下沙石走动,兼莠草杂生,一连踉跄几下才步渐稳。趋行之,竟出,一般的土地平旷起来,亦暝亦明。

再回首,趁着月色,尖眼瞧准洞门上镶着一式匾额,上书两个鎏金大字颇具古风,似是“䋈杲”,不很真切。朆略萦心上,不提。

单表随从至此,不意竟到了一方净土。大不似头里那样的枯藤盘根,奇石兀立,就是亭阁楼宇,也颇不与外世相类。不禁又喜又疑道:“县域方丈,朆闻听此地,竟大有曩昔桃源风范……”未及语尽,便指着斜对过一个亭子,这般细语道:“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前面听着,后面即正走往之。园口与凉亭中间是有一条半宽不窄的忘川式样江河阻隔着,五座并列单孔拱券式汉白玉石桥鹤跨其上。既渡湍,愈近其亭,迟来熟悉的风掺着朴素的泥土芬芳波涌而来,却迷了眼,直把座圆攒尖顶单檐亭认成是滴翠飞檐亭。确是一般的高瓴琉瓦,只那翠兰色琉璃瓦芯搭配着紫色琉璃瓦剪边,很是明丽,再有是紫色龙纹勾头滴水,一样大方,独独顶珠圆形须弥基座,束腰以朵花卷草纹饰,徒增典雅。倏忽烟霭迷蒙起来,携着雨线风丝,顿感阴森骇人。水墨滃染,云乌雾浊,才刚未留意,这咱隐约瞧见亭那边似乎有人在哭泣,红泪偷垂,梨花尽落。缓步走上前,柔声问询,只是不理,顾自口内反复念着两句话,仿佛是“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不甚解意。立在当中,环视四下,此地此时此境竟亦有那些血红玫瑰盛绽,隐隐有暗香袭来,道是玫英不是,道是梅馥不是,沁芳幽雅,被硬拉着离去亭子,行在林荫游廊走道上,再三品味,才真正悟到那原是根并一茎之香。

不多时,已至另一处景,外看是再简单不过的四角攒尖单檐亭,亭顶但覆以灰黑色的瓦片,古朴老实,很有分寸;待进里头始发觉竟是那般的雕梁画柱,金碧辉煌,才刚的古朴感一时顿失,只觉着那是钩心斗角罢了。也无风雨,也无花香,里头却是一样的坐着位少女,笑语盈盈的,但跟看不见似的,一人盗来些月光念诵着手中的书,真是有模有样的。近其身才瞧出书名叫做《女戒》,也是一样的口内念着两句话,不很真切,只听得又是“温柔和顺”,又是什么“似桂如兰”的,正迷糊着,黑天里突然扯起霍闪来,然并没有落雨。疾风劲起,掀得一旁湖里浪大作,远远地把些浮萍送来,出亭行至湖边,不仔细还真不容易辨认出那些原只是浮在水面上的,让人看了一心想离近些踩上去撩水玩,殊不知不识水性的一踏上去极有可能就再上不来了。不提。只说亭外种有数株夹竹桃,许是畏寒,不知被什么人用一床破席紧紧围裹着,压迫得气也喘不过来。树旁石桌一张,并三五个石凳,看去是一样的古朴老实,石桌上摆一只朴素白玉瓷瓶,内插一簇花,认不出是什么品种,却一般的典雅,走近欲拿出一枝来仔细赏玩,不想那少女却猝然立起身子叫嚷起来,手上动作倒极快,已然抽出一枝来,谁料外面那样鲜嫩明媚的花,底下的根竟已烂透了,骇得赶紧插回去,一面咂嘴一面道歉一面远走了。一样的走在廊下才猛一下想起那才念的大抵是袭人的判词,却也不甚了解。

明月如故悬中天,清风早逝地下泉。冰寒尚不断流水,春晖何时照清涟。

望着望着远方遥不可及的朵朵玉兰,一时竟出了神,再回来时已至她跟前,也不过是身近神远罢了。隐隐黑白相间,颇具徽派建筑古风。墙上马头伴晓霜,被冷灯残拂卧床。愁锁楼中霜月夜,秋来何为一人长?不知怎的,脑中恍惚间现出这么几句诗来。“吱呀”一声大门微启,慢慢将其推开,淡淡清香迎面而来,不似寻常熏香,这香闻得人清醒,沧凉中亦自融着有一种暖意。里头暗暗的只亮灯几盏,忽明忽暗,很有“扑朔迷离”之感。那边案上的灯一下子点亮,屋内也跟着枯木逢春起来。一位少女自楼上缓步而来,雅多风态,摇摇摆摆,看去正是:扶风柳惜三丝弱,照水花怜一缕娇。一般的芳逾散麝,色茂开莲。不过也是看不见似的,径自走到案前,古砚微凹,添香红袖纤手细研墨,似乎墨也跟着添生一种芬馥。既坐下,一手拿来碎玉镇纸,一手随意拨起一支笔,蜻蜓点水一般蘸了两蘸,信手在纸上舞下几行字,道是什么?却是“歎隙中駒,石中火,夢中身”,轻轻拿来方印,轻轻一钤,矮纸留香,倒像是“莫怨东风”的字样。这回看懂了,回首跟着说:“这好似是《行香子·述怀》,苏轼的词么?”突然听得外面有人唱曲,“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惊疑地跟随着恋恋不舍地出了这楼,眼角却自垂下泪来。

星子难明长恨夜,白云易清觅愁多。不知何处吹芦管,征人四面闻楚歌。

适逢十字路口:身后是才刚走过的路,饶有诸多不顺,始善终善,初心不渝,也没什么好悔恨的;前面也是一条道黑到底,蚊虫叮咬事小,一个不注意跌到泥潭里浑身腌臜了那才事大;右边一般的阵阵幽香,只是一样的奇草仙藤愈冷愈苍翠,怪骇人的;唯有左边笛韵悠扬,歌声婉转,想可也有十二个女孩子演习戏文否?

虽嚷说要存天理,灭人欲,然佥父母肉身,谁无七情六欲,孰能四大皆空?况且这小儿少年,自然欢喜热闹的,无所谓对错。也就随着左向去走。

一行走,一行仔细听,也都含糊不清,偶有两句花落耳边,听来却是曲不成曲,调不成调,没的失了兴致,后悔早该去看看奇花异草,远胜此处耳闻斯曲味同嚼蜡。不提防,又是一块碎石绊住了脚,重重摔在地上,却不疼。一阵寒风飘来,压在身上,不住咂嘴,倒吸凉气一口,不停摇头。待要起身,那边早有要过来搀扶的,抬首一瞧,也是位少女。莞尔一笑,不见皓齿。搀着来到个院子中,竟也顾不上“男女授受不亲”这句醒世恒言了。院里也是早有四五个姑娘正身立候。

才刚还是惊魂午夜,一下子竟变得日之方中了,心下虽有千疑万惑,然见了这么些春花秋月,哪里管得了那样许多。身旁那白衣不知何时自离去了,也顾不得了。

一个唇不点而红,一个眉不画而翠,又是脸若银盆,又是眼如水杏。正乐不思蜀际,那边已画出一个美人来,蹁跹若仙,正是:翠云牵风眉浣月,青蔓绾雾靥匀霞。不住笑问:“不知客从何处来?”那边闻说轻声一笑,温言道:“谁人系客,君乃贵客。还请随我园中小游,以弥补我未曾远迎之过。”真如被勾了魂一般,身子竟不听使唤地动将起来,也就随着闲逛一回。且说园中竟是另一番天地,饶外面再怎样风雨满楼,此处自是春光无限好,不必说满园百花开富贵,就是一众莺燕陪侍也是天上人间一般,在旁人真个再不愿离去的。

说来也怪,这里各色娇花尽有,风景齐备,却不知为何那边地上竟还堆起来不少土馒头一样罕物。离近些才瞧见各堆馒头前皆立有碑石,不禁讶异叫将起来:“呀!这莫不是哪家的坟茔地吧!这般的‘屋舍俨然’。”再近些始看清石上刻字,有是“嘉山居士清涟尚飨”,有是“招信良女玉兰莫愁”,还有是“徽安甄人菡萏永息”和“女山贤子芙蓉安寝”,不胜枚举。那人纤步轻移,挽着手笑道:“不过是有那么几个小人儿没事做堆来玩耍罢了,没什么趣味。还请随我到正殿来,那边已恭候多时了。”言讫,拖拉着沿碎石小路一直游到才刚十字路口处,朝左边那条黑道走去了。一路上燕舞莺歌,一时杏花沾衣湿,一时蝉噪鸟鸣幽,或有霜华落银金,或有六出飘盐絮。

方感叹诸景胜状,已然随至正殿来。这是座重檐庑殿顶金銮宝殿,三层白玉台,面阔十一间,朱门大敞,正气凛然。践陛而上,里头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正要问时,发觉左边忽然明亮起来,不知从哪来了张花梨木美人榻,一位少女静卧其上,很是安详。秀发披散,粉黛不施,仅以素面示人,单覆层薄白纱。转瞬之间少女不见,却从那边飘来位娉婷佳人,身着直裾素纱单衣襦裙,慢束罗裙半露胸,参差羞杀白芙蓉,正是:隔縠赏心观羡霭,穿云醉眼望怜岚。碎步趋至,伴着荷香阵阵,一壁念唱道:“旧霓裳,新翻弄。唱与知音心自懂,要使情留万古无穷。”既至又道:“这大殿不过是应景才有的,为的是外头好看,平时谁用到它?自是空荡无味得紧,来,我带你另外一处去,那里就很好。”说罢,离了大殿,顺着路三拐四绕,果真携人同至另一个所在,远望去,正是:倩山招客虽斜阻,青旆望烟尚晚飏。蒸霞笼东风,苍横翠微;舞絮觅春光,绿满塘陂。黄泥矮墙远近,蓬茅屋舍三两。倏尔风起,轰轰烈烈地来了,“拈花惹草”“招蜂引蝶”的,泼到身上,诚如火烧一般热辣辣的,只是此处怪冷清的不见什么人。一黑一白两个走到一处茅屋前,黑衣礼貌轻叩三下,却无五尺之僮应门,白衣再连着急叩四下,始听得里头有衣衫摩擦响声,复有放诞怪笑声,令人毛骨悚然,不禁退后两步,想这究竟什么怪人。门就开了,谁料里面来的竟是位丽人,媚眼随羞娇滴翠,丹唇逐笑艳凝香。含春缀颤凭风止,翥凤云霓舞衮裳。媚娘伏膝兮香汗淋漓,太真出浴兮娇喘细细。稍敛容,略抚一抚玉钿凤钗,随手将一缕厌世的发丝轻轻拨到耳后,先顺势由粉面玉颈直拂到胸膛,顿下捂着用手指轻轻摸一摸,又反手微捂着嘴不住笑,嘴唇一抿,眼珠子骨碌一下速转一周,往后一瞥,忙让往里头坐,还嗔怪着合该早些差人告诉,又是嘲笑屋里乱糟糟大不成个体统。里头暗暗的,因有矮窗微启,勉强还算能看着,乱还好,只是床上被衾扭得不成形。一把拉过手来乱摸一气,紧挨着自己床上坐,问今年多大,问多咱、哪块来的,又问自己可美,还问来了可愿意再走去,又是说只当做了神仙来了这里,什么烦恼都不会再有,让他下次想做什么只管夜里来,日间也是忙得不沾家……临末了又是放肆笑将起来,一般的怪诞。白了一眼,齿触黑唇默不作声。又自言自语好些才打发两个走了。

醉夕阳纵有万般好,一抹轰烈酡红消,唯余相思黑夜长尽苦,无处逃。

回首望着苦难的黑换走活泼的红,不住感慨,虽则尚未经人事多少。唯愿东升初衷不改,只是一路朝西,无所谓浮云多少,总要不偏不倚才好。

趁天还未黑全,赶着来到一户人家,门口亦立一块碑,刻着三个瘦金体大字是“镜花苑”,倒别致得很。门前摆两个石墩,旁的什么也没有。走得累了,不禁问:“又说在正殿,又说别处去,‘那里就很好’,这咱又到这里来了,为啥不能统一一下呢?干个事还要四处奔波,平白浪费这许多光阴。浪费光阴事小,延误正事告诉那才事大。”素纱单衣嘴角微微一皱,随后道:“一早该来这里,别急,就是这里了。”一腔无名已燃,本欲大怒,见这美人,也不忍的,只撂下一句是:“白放着许多屋子却不作正经用,没的养这么些个闲人,罢了罢了,再找不出一个比你更肯费心的了,也很好了。”话毕一同推开半掩的门,一股子霉味箭似的袭射过来。且言这里静得骇人,亦出奇的荒凉,正是枯木难逢春,三尺高莠稂。白柱游廊下一位少女抱膝而眠,唯有影伴身。一袭白裙,人也生的皑皑白雪一般。门帘稍动,里头走出一位少年,黑了一身。趁女孩不注意,踮脚近其身,手里紧攥着一根粗长莠草,在女孩鼻下挑弄,女孩哈欠一声,唬了一跳。莠草落在裙子上,睁眼瞬间裙子竟慢慢墨浸一般被污染了,初是血红一点,后来变成乌黑一片。女孩哭了,男的倒是很骄傲的,还得意地夸诧说水墨画一样就很好看。豆大泪珠垂在裙摆上,只管拼命揉搓如初,徒劳。

大不解道:“不是有真言告诉么?怎么就在这看他两个?”素纱单衣靠近抚其后背,慢慢道:“别急,且看下去。”男孩敦厚憨痴地笑着,佯装惊喜道:“你瞧,这污渍很别致不是么?纯白也怪单调的,有点水墨晕染当真别有一种清新之感,你快看。”一面说一面拉女孩,女孩不再揉搓,展平裙摆,歪着头,看罢小嘴一撅,大不满道:“你少糊弄我,你弄脏了裙子还这样说。只有我一心是急,你什么也不能做,只管说些风凉话,哼!”男孩见不管用,又强摆笑脸说:“你别把这看成是黑的呀,你是心里认定它是污渍,你若把它当成一朵红花,它就会是红花,你把它看成是白兔、小鹿,那它就是白兔或是鹿。谁能说衣服上永远干净?今天干净,保不齐明天就会玩的一身是泥。你瞅瞅我的单褂,腌臜了一层灰我也没跟你一样哭呀。”见还是没有效,又试图转移注意,假作兴奋说:“过几天是你的生日,我给你备了那么大一份大礼,走,我们去看看,保管你会喜欢!裙子很多的,脏了这条还有别的,大不了我赔一条给你就是了,单为这伤心哭很不值的。”女孩也不愿因他口中的“这点小事”再闹得两下里不可开交,只好退让一步,随着屋里去。

不知觉风雨就来了,屋外风狂雨骤,鬼怪横飞吃人,两个小人却在屋里置煴火玩。一时火即灭,男孩轻轻一嗽,欲死火复燃。桂树总能洗出桂花,血红玫瑰才扎人疼,就像白能变黑,黑也能是白。

仍是不解,但无奈风实在大,只得赶紧走,另寻一处可靠地点避避雨,然到时风雨却停了。这是座临湖水榭,丝竹借着水音,空灵倒还好,只是此处有群姬围拥,众妾歌舞,虽不胜酒力,但逢如许美意,盛情实难拂,少不得小酌几杯,不知觉也就醉去了。醉梦里有人唱道:

清风明月相依,尽芳菲,燕舞莺啼纷乱、梦难归。玫瑰怒,荷不妒,菊应讥。总是人生似戏、憾难弥。

再醒来时已是躺在翌晨的床上了,一丝不挂,浑身干净。不知可是偶感风寒了,总之确是大病了三日才将将能下地。启微绮户,凭栏新晴。东风无意拂相思,逝水有情入梦难。坐在凉亭中,却再忆不来那年那月十五那日夜半之乐,唯有一缕桂花香拂面,身子轻飘飘起来,仿若坐在行船上,确乎见着孤舟蓑笠翁,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突然想来这么首词,不知哪里看到:

夜阑漏断人初静,无可奈何天。盛筵竟散,群英凋毕,月为谁圆?

东风萧飒,满庭芳永,玉露无眠。浓云泼墨,韶光乍见,花为谁妍?

其他的只想起来两块匾,连起来似乎写的是“蘭囙䋈杲”。远处响起来孩童笑声,并两下黑车鸣笛声……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文分解。正是:

寂寥幽梦酒醒后,喜尽浮华悟南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