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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荏苒,又是一年麦黄时。
烈日当空,暑气逼人,大地从早到晚,如蒸笼一般。村庄里的男人和女人,没有一个躲在阴凉的屋内或者树下,而是悉数下到了麦田里,火辣辣的阳光烤得他们浑身涌汗冒油,肤色如同刚出窑的褐色陶瓷。倒伏的麦子在脚下慢慢向外延伸,一眼望不到尽头。虽然今年的麦粒不像往年一样饱满,但乡民一刻也不敢耽搁,生怕金贵的麦穗在地里开裂落籽,让家人遭受饥饿之苦。
麦忙快结束时,胡轩涛等人在大清泉东大洞山山脚下搭起了几间简陋的草房,先把林姓朋友一帮人召集到了一起,等地里的农活忙得差不多时,又陆陆续续把周边的年轻人也唤了过来。根据已有的枪支弹药,胡轩涛按照自己在部队的编制,设置了两个连和一个行动队。每个连配备了三十杆长枪和五把短枪,其余人则手持短刀。行动队不到二十人,基本上都配备短枪,队伍名称继续沿用游击总队。
日军占领徐州地区后,除了疯狂攫取当地的煤、铁等矿产资源,更是加大了对周边城乡的袭扰,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在胡轩涛拉起抗日队伍的同时,苏鲁交界地区的抗日队伍如雨后春笋,渐成燎原之势。这些队伍,少则十几人,多则上百人。在黄邱套山区周边,有几支比较大的抗日武装,除胡轩涛带领的这一支外,还有位于黄邱套山外薛城的孙庆义、白楼的邵林峰、峄县峄南的孙振龙,另外还有铜山青山泉的韩世仲。随着几支抗日武装声名鹊起,日伪渐渐把注意力投向了他们。而此时,各支抗日武装彼此间还没有建立联系,处于独自作战的状态……
忙过麦收,天气变得更加炙热难耐。
青山泉东面有个叫姚庄的村庄,那里的土地皆为松软的沙土。沙土不适合种麦,倒适合种瓜。甜瓜、香瓜和西瓜等各种瓜类无须过多雨水的滋润,在沙土地里长得郁郁葱葱。
葛二黑是姚庄数一数二的种瓜能手,年过五十,膝下有一子二女。两个闺女已出嫁,身边跟着的是十八岁的儿子葛石头。葛二黑原是河南商丘人,爷爷那一辈到贾汪挖煤,因矿难惨死井下,他奶奶无论如何也不让下一辈再干挖煤这一行当了。好在他父亲有盘瓜这门手艺,就寻到姚庄这里落了脚。种瓜是个苦活,长年在烈日下拔草施肥,皮肤晒得黢黑如炭,又因他在家排行老二,外人就称呼他葛二黑。葛二黑老实厚道,但脾气倔强。儿子葛石头则和他相反,脑子活泛,手脚利索,一颗不安分的心经常惹起他几分担忧。
葛二黑所种之瓜皮薄肉甜,个个都是沙瓤,是附近吃瓜人的最爱。山东峄县名人龙希贞特别喜欢吃西瓜,就为了这一口,他不敢耍匪性,差人到这里买瓜时也使钱。但驻扎在青山泉铁路边的伪军就不一样了,他们不懂瓜,每次来葛二黑瓜田里选瓜,只挑大的摘,大的瓜如果里面不熟,就随手摔在地里,心疼得葛二黑不是捂脸就是跺脚。
一个排的伪军距离上次到瓜田里祸害刚过去三四天,就又念叨起葛二黑地里的瓜了。这天,一二十人晃晃悠悠来到瓜田。瓜地一头停了三辆人力板车,葛二黑父子领着一群人正在地里有说有笑地挑瓜。伪军排长一看有人抢了先,老远就吆喝上了:“停下,停下,今天地里的瓜,我们包圆了。”
葛石头一看又是那帮子伪军,赶紧上前解释:“老总,你们来迟了,这瓜他们一大早就定了,要不你们再等几天来。再说,你们也要不了那么多,这些都是老主顾,我们也不敢慢待啊。”
“胡屌扯!上次我是不是和你们就说好了,瞧不起我不是?”伪军排长气呼呼地呵斥道。
“老总,上次你们也没说准日子啊,麻烦你们再等两天,就两天,地里就能出瓜了。”葛石头说着话,还用手指了指脚跟前的几个瓜。
一个伪军上前一步,用枪托砸开一个大瓜。瓜皮裂开,瓜汁四溅,果肉已显粉色,尚属生瓜,紧接着还要挨个砸下去。葛二黑不愿意了,口里嚷道:“你们这些人,怎么老这个样子,你们来一次我们就得等好几天才能出瓜,祸害的比吃的多,你们还让不让我们活了?”
“你他妈的活腻歪啦!”伪军排长张口便骂,说话间就把胳膊扬了起来。但胳膊被葛石头身边的一个年轻人架住了。
“这位兄弟,你们这是算啥呀,人家一家就指望着这瓜活命呢,你们要吃就好好说,再说你们也不懂瓜,就这样一个个砸,太糟蹋东西啦!”
这句话立马惹恼了伪军排长,大手一挥,命令两个手下上前抓人。剑拔弩张之际,人群里走出一位壮汉,双手抱拳笑道:“都是出门在外的朋友,遇事都留个薄面,这样日后才好再见面不是?”
说话者,正是胡轩涛。
看到胡轩涛不卑不亢的神态,伪军排长不敢继续恣意猖狂,眨过两下小眼后把话题转移到葛二黑那里:“我们前几天从这里离开时就打过招呼了,是这个老东西不讲信用。”
葛石头赶紧接过话题:“这位老总,不是我们不讲信用,你们来几次,不说钱给得够不够,我爹说他来帮你们挑瓜,你们不愿意,就专挑大的,生的还不要,多少瓜就这么白白糟蹋了。我爹是种瓜的老把式,他的话你们不信,那你们信哪个呢?”
气氛再度变得紧张起来,伪军排长不愿意了,朝手下挥挥手说:“今天的好瓜都被别人挑走了,那下面的我们自己来挑。”几个伪军蠢蠢欲动,被葛二黑伸手拦住。胡轩涛“哈哈”笑过两声,上前一步道:“这样吧,都是好这一口的人,我们匀出一部分给你们,你们自己就在挑好的里面选吧。”
气氛总算缓和了下来,一个伪军走到一堆选好的瓜前,用刺刀切开一个,“咔嘣”一声,鲜红剔透的瓜瓤露了出来,汁水外溢,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沙瓤瓜。伪军排长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招呼手下:“来来,大家先尝尝,然后每人抱个大的回去。”
一群人像小猪拱奶一般“哈刺哈刺”啃了起来,片刻间地上一片狼藉。伪军排长的嘴还特别刁,吃瓜只吃芯,心疼得葛二黑父子扭脸不敢直视。胡轩涛等人平静地看着众人,一言不发,不易察觉的一丝冷笑掠过脸颊。
伪军们心满意足地啃完之后,每人各挑了一个大瓜,转身就要离开。双眼瞪得滚圆的葛石头再也忍耐不住,上前拦住众人:“哎,老总,你们把吃下的和拿走的算一下账吧!”
“算什么钱?”一个矮个子伪军冷笑一声。
“吃瓜拿瓜怎么不给钱,瓜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葛石头寸步不让。
“你们爷俩糊弄我们暂且不说,再说这瓜是他们匀给我们的,又不是我们从地里摘的,给什么钱!”矮个子伪军话音未落,边上又传出伪军排长“嘻嘻”一阵冷笑。
矮个子伪军嘴里的“他们”,无疑是指胡轩涛这些人,看样子这些伪军是吃定这顿霸王餐了。胡轩涛冷笑两声,板脸说道:“西瓜你们也吃了,又拿了这么多,咋,你们还想让我们付这个钱啊?西瓜是我提议匀给你们,是因为想跟各位交个朋友,但天底下有不付钱的买卖吗?!”
葛二黑跟着加了一把火:“如果都像你们这样,我们这个瓜也别种了,脖子都扎起来算球!人家北边峄县的龙希贞那么牛,吃瓜还付钱呢,你们竟然还耍赖,真不怕遭报……”
葛二黑嘴里的“应”字还没出口,伪军排长上前对着葛二黑裤裆就是一脚。葛二黑疼得浑身直冒虚汗,慢慢蹲了下来。葛石头反应极快,朝伪军排长冲了过去,和伪军排长扭打在一起。其他伪军个个手里抱着瓜,没想到会出现这个情况,呆呆地站在瓜地里看着二人。说时迟,那时快,瓜地里的年轻人腾跃而起,以迅雷之势扑向了惊慌中的伪军。在乌溜溜的短枪枪口下,伪军们一边放下手里的瓜,一边乖乖交出肩上的长枪。这时,被瓜藤绊倒的伪军排长爬了起来,看着眼前阵势,吓得直哆嗦,腰里的短枪已抓在葛石头手里。
胡轩涛快步走在伪军面前,清了清嗓门,厉声说道:“果然如百姓所传,你们哪,替日本人跑腿,不为咱中国人挡点事不说,还处处祸害咱老百姓。现在你们都给我听着,所有人把身上的钱全给我掏出来,把裤子皮带也都解下来,马上滚蛋!”
一阵窸窸窣窣之后,钱和皮带汇拢到了一起。伪军排长哭丧着脸说:“我,我们这样回去,咋向皇军交差啊?”
胡轩涛笑着拍了拍伪军排长的后脑勺:“没事,鬼子再给你们发一套不就行了嘛!如果死性不改,你们还送到这里。”
“请,请问好汉,你,你们是哪条道上的?”伪军排长惶恐地问了一句。
“哈哈”笑过几声,胡轩涛手指伪军排长的脑门说:“给你说你也记不住,我们是第五战区游击总指挥部特务大队,名字有点长,你记住我们是抗日游击队就行了。”
“哦!”伪军排长弯腰鞠过躬,带领一群手下灰溜溜地走了。
瓜田里,葛二黑握住了胡轩涛的手,感激涕零道:“胡队长,太谢谢您了,您替我们出了一口恶气啊。”
胡轩涛把葛石头叫到跟前说:“我们还要感谢你家儿子呢,要不是他卖瓜,我们还不知道有这档子事呢。当然,最应该感谢的是你,要不是你种的瓜好,我们也得不到这么多武器呀。”
葛石头把短枪递给胡轩涛,然后说道:“胡大哥,干脆我和我爹跟着你算了,种这种熊瓜也挣不了几个钱,还净受这些坏熊欺负。我爹会做饭,我能跑能跳,就跟着你们打鬼子吧?”
“你们舍得这么好的一块瓜地?”胡轩涛看着满地的西瓜问。
葛二黑眉头皱了一下,然后说:“算熊,不种了!”
“你们可想好了?”
“想好了!”父子两人几乎同时回答。
胡轩涛把手枪还给葛石头说:“管!这把枪就是你的了。到时你找他们几个老把式学学吧。”
几个人正准备搬瓜上车,只见葛石头拿着锄头挨个铲断瓜藤,葛二黑骂道:“你砍瓜藤干吗?留着不好吗?”
“不留了,让那些二狗子吃个熊!”
一阵开怀大笑后,众人随即离开了瓜田。
回到大洞山,胡轩涛开始有计划地对队伍进行整顿和训练。胡轩宇也借机在队伍中加强政治宣传和爱国教育,并穿插对国内和国际形势的分析。兄弟俩一唱一和,配合默契,几天时间下来,整支队伍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
日军占领鲁南及徐州周边后,为了加强对矿区和乡村的全面管控,笼络汉奸和原来的国民政府人员充当狗腿子,走乡村下矿区,对百姓软硬兼施。普通百姓处在日伪及汉奸的严密监控下,时间一久,胆魄渐渐消失,部分汉奸变得更为猖狂。
贾汪煤矿东五六里的宗庄,有一乡绅名叫宗贤霖。宗家本是书香门第,到了宗贤霖这儿,仍遵从祖训,经过三次考试后,终于谋得国民政府贾汪矿区税务官一职。他在税务局当差十几年,积蓄了厚实的家业。三年前,上面新委任的税务局长来到贾汪,宗贤霖几次到新局长家中拜访,均被拒之门外。对此,宗贤霖不明就里。其实,新到的局长早就盯上了宗家在贾汪府后街的三间临街铺面了。
宗家的这三间铺面,位于繁华地段,每间宽逾六丈,三间铺面里的生意分别是饭馆、南北杂货和古玩。这些年来,店铺的生意红红火火,但宗贤霖自己在税务局当差,宗家的铺面自然没有上过半毛钱的税。
宗家两个儿子宗占龙、宗占虎,虽然同一个爹娘,但老大占龙没有弟弟占虎的脑瓜灵活。占龙占虎读过几年私塾,字识不多,倒把教书先生气跑了好几个。宗贤霖的女儿叫宗雪梅,人长得端庄标致,知书识礼,在乡邻中享有极好的口碑。
“一铺养三代”,新来的局长摸清了宗家的底细,自然看不上宗贤霖奉送上门的一小布袋银圆,心中一直踅摸着如何攫取宗家那三间日进斗金的铺面。他来到贾汪不久,就给宗贤霖挪了个位置,由原先的实职变为闲差。又过了不到一个月,他又开始整顿税收,这样宗家铺面多年偷税漏税问题就凸显了出来。新局长的用意不藏不掩,等于告诉宗老爷子,要么关进大牢,要么三间铺面易主。
三天后,旺铺易主。
日本人来了后,大儿子占龙出主意,劝说父亲尽快接触日伪,这样可以借力打力,重新夺回店铺,但被宗老爷子一口回绝。宗老爷子不愿接近日伪,新局长却暗度陈仓,与日本人打得火热。日伪出面后,宗老爷子挨顿毒打暂且不说,还完完全全丢差被撵回了家。宗老爷子整天在家唉声叹气,两个儿子咽不下这口气,天天嚷嚷着要去闹事。宗老爷子怕儿子有个三长两短,哀叹着对占龙占虎说:“不能这么闹,弄不好你们弟兄俩也不见得能全尸回来,还是算了吧!”
肚里肠子不打弯的宗占龙嘴上不服:“爹,新局长那个王八蛋给日本人出钱,咱们要出得更多才管!要不咱们把家传的东西给日本人算了,那东西放在手里也不值啥钱。”宗占龙口中所说的东西,是宗家祖传下来的两个宋景德年间的景德镇官窑花瓶。
宗老爷子一听,指着占龙破口大骂:“憨熊货,干脆你把我送出去得喽!那是咱宗家的传家宝,底座上还有咱宗家的祖训呢!”
“爹,二狗子和小日本那儿,根本就是瘫子和瘸子,两个都靠不住,咱也别指望,我说个情况,爹和大哥考虑考虑。”机灵的小儿子宗占虎趁机上前提议道。
父亲和占龙一听,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占龙说:“老二,赶快说!”
“麦收前我在街上听说,咱东边有一个姓胡的拉杆子,人很义气,还很精明,心眼比汗毛眼都多。他靠几斤狗肉就搞了二狗子二十杆枪,但他只小鬼子和二狗子。这个事如果能找到他,咱再在他面前添油加醋这么一说,我估计应该能成事儿。”宗占虎一直在家里说话不怎么算数,但这次有板有眼的话,令父亲和大哥对他刮目相看。宗老爷子追问道:“咱就这么给人家一说就行啦?”
宗占虎伸出右手,大拇指和食指中指来回揉捏着,“嘿嘿”一笑:“使点这个不就行了嘛,咱和人家非亲非故,哪能嘴一张光冒唾沫星子啊。”
宗老爷子觉得占虎说得有些道理,问:“那咋找到这个人?”
“我去找卖狗肉的老蔺,他有个外甥叫黄世成,在姓胡的那里跑腿呢。”
父子三人三个脑袋立刻凑在一起,一番商议后,宗占虎就兴冲冲地出了门。
宗占虎在黄世成的引领下,来到大洞山山脚下,离老远就听到喊声震天,再走近一看,更是了不得——清一色的青壮汉子在练习拼刺刀,几十杆长枪上的刺刀在阳光照射下闪着寒光。宗占虎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心里踏实了。
胡轩涛转过身,看到了走近的两人。黄世成赶紧三步并成两步,上前报告:“胡队长,这位就是我给你说过的宗占虎。”宗占虎赶紧上前准备自报家门,被胡轩涛摆手制止,“有事就说吧。”
宗占虎一五一十把自己的来意说了出来。
话音刚落,胡轩涛笑了:“小老弟啊,你误解我们这支队伍了,我们不是脚底踩西瓜皮滑到哪儿是哪儿的土匪。我们专门打小鬼子,不帮别人泄私愤,你还是请回吧!”
胡轩涛的这句话,犹如一盆冷水浇到宗占虎脖梗儿上,浇得他后背一阵透凉。好在占虎这次脑子转得还算快,赶紧换个说法:“胡队长,我和世成是多年的朋友,当然知道你们打鬼子毫不含糊,但我这事也和鬼子有扯巴。”
“说说看!”
“我爹虽说谈不上抗日,但决不和日本人有半点扯巴。这次我来,我爹交代过,他愿意拿出四百大洋给你们买枪,并且还准备把家里一把美国造的手枪给你们。还有,那个姓刘的局长现在和小日本走得很近,他把抢我们店铺所挣的钱一多半都花在小日本身上。那个叫……叫横木的鬼子军官给了他几条枪,组织七八个看门狗帮他看家护院,现在横着呢!附近的乡邻那可就遭了殃啦,前两天姓刘的又占了城北的一家酒楼,专门用来陪小日本吃喝玩乐。”
胡轩涛听后一阵哈哈大笑:“小老弟啊,我们这些人就是专门日本人和汉奸的,只要你们家今后不和日本人瞎扯巴,资助不资助我们,我都替你们出这口气!你再把姓刘的情况详细说说。”
宗占虎把细节做了一番介绍,就回去等胡轩涛这边的回音了。
第四天傍晚,兆丰酒楼二楼雅间,刘姓局长带着局里的两个手下作陪,宴请横木队长。四人坐四边,横木身居正座。酒菜上桌后,四人边吃边喝边聊,甚是快意。这时,一高两矮三个人突然挑帘进入。高者手拎一和弦短胡,两名矮者各抓一副鼓板和梆子。高者低眉垂脸,一脸谦笑问:“几位客官,在下给各位助助兴,来段徐州梆子如何?”
刘局长抬头一看,面露不悦之色。坐在对面的人看到局长神色不对,急忙朝三人不耐烦地摆摆手:“滚蛋!”
个高的微微一笑,继续劝道:“这不是年景不好吗,要么几位听一段,随便扔仨瓜俩枣,让俺几个糊糊口就管。”
横木酒兴正浓,对眼前三个破衣烂衫的人说些什么似懂非懂,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刘局长手下的一个跟班站了起来,走近身边的高个子,抬手就是一记耳光,骂道:“回去把自己下面割了再来,梆子戏不是有大姑娘小媳妇吗,几个光头和尚有啥球听头,滚蛋!”
正在这时,一个店伙计把一盆刚烧好的辣子炒鸡端上桌,一瞅屋内气氛不对,赶紧溜了出去。
高个子顾不得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左手操起短胡就向对方脸上砸去,几乎同时,右手握紧拳头,直捣那人胸口。高个子身后的矮个子也没有闲着,先是操起手中的梆子砸向横木,接着端起刚上桌的那盆热腾腾的辣子炒鸡,连汤带菜浇了横木一脸,烫得横木嗷嗷号叫。横木还没来得及把脸上汤水扒拉干净,另一个拿鼓板的矮个子飞身跃过桌子,便将手中明晃晃的匕首插进了他的胸口。顿时,一股血柱汩汩地从横木的胸腔流出,人号叫两声后瘫倒在地。矮个子顺手抽出了横木腰间枪套里的“王八盒子”……
一切眨眼间就结束了。眼前的情景,刘局长和两个手下看得目瞪口呆,木鸡似的站在原地,两腿筛糠,魂飞天外。
高个子伸手摸摸左边的脸颊,脸色铁青着对三人厉声说道:“干我们这一行的,最不要的是脸,但怕丢的是爷们的尊严。你们说说,该怎么办吧?”三人听得心里发毛,身子瑟瑟缩缩,不由自主地站到了一起。
“你们是干什么的?我们过去没有见过面,没有啥冤仇啊。”刘局长哆哆嗦嗦地问道。
站在横木尸体旁边的矮个子说:“我们就唱个曲挣俩饭钱,你们竟然出手打人。你不知道,我们吆喝卖艺的也自有行规,有自己的门道,没有规矩咋出来混!废话我就不说了,还是让我们帮主来主持一下公道吧。”
话音一落,门帘就被挑开了,一个精壮汉子走了进来,随手拖过一把椅子坦然坐定,眼睛不疾不徐扫视了一圈,摇头感叹道:“哎呀,今天浪费了这一桌好酒好菜,可惜,可惜了!”
刘局长看到此人的做派,知道是头儿,心弦绷得更紧,胆怯地问:“请问这位好汉,刚才是我们多有得罪,能否请您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今后如有用到兄弟的地方,开口便是。”
“看样子刘局长混得不错啊!”汉子用手拍拍自己的脸,说,“那你估估我古月大善人这张脸值多少钱?”
“这……这……”支支吾吾了半天,刘局长没了下文。
精壮汉子鼻子“哼”一声,三个人的身体跟着就晃了一下。汉子坐直上身,接着说:“如果这张脸捡不回来,我古月大善人明天就得滚出徐州地界。这价格应该不低吧,刘局长你看能出啥价啊?”
“啊!”刘局长惊得眨巴眨巴眼,稍微镇定后询问,“你看这个数怎么样?”他用手比画出了两个指头。
“不懂,这是多少?”精壮汉子随口说道。
“两百!”
汉子淡淡一笑,摇摇头。
“我为官清廉,手里没啥钱啊。”刘局长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汉子先对三个唱曲的人笑了笑,随即板下了脸,厉声说道:“这事我看没法谈了,等我走后,你们看着办吧!”
三个唱曲的一齐将手摸向腰间。刘局长见状,急忙上前一步哀求道:“好汉,您,您开个价吧!”
“两万!”
刘局长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嘴唇哆嗦了半天,也没蹦出一个字。
汉子“哈哈哈”笑了一阵,手指刘局长说道:“起来吧,给你开玩笑呢,后面我们还要交往做朋友。这事算了,走!”
等精壮汉子带人出了门好大一会儿,屋子里的三个人仍在稀里糊涂地你看看我,我瞧瞧你,一个时辰后才敢跨出大门。
回家的路上,刘局长一直在心里思量着今天遇到的一番凶险的来龙去脉,百思不得其解。
当他前脚刚迈进家门,再一次瘫倒在地,家里枪支和金银财宝,就连昨日刚从店铺租户那儿收到的现钞全被搬运一空。
一天后,宗占虎把四百大洋和一把美制手枪交到了胡轩涛那里。
参加这次行动的是葛石头和张宏峰、张宏彪兄弟两人。张宏彪少年时,就练成了一身功夫,蹬椅子上桌的那个人就是他。
精壮汉子“古月大善人”,不是别人,正是胡轩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