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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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涛和轩宇兄弟两人,日夜奔波于柳泉周边的乡村,一处接一处点燃着抗日的火种。

与此同时,徐州周边中国军队与日寇作战的消息,也一条接一条地传来。

1938年2月10日,第五十一军与日军在淮河北岸展开激战,双方均伤亡惨重。第五十九军军长张自忠率部进入固镇,全力抗击日军。

2月23日,第三集团军第四十军在临沂奋力抵抗,第五十九军奉命驰援。

3月12日,第四十军实施反击,第五十九军奉命驰援,激战五昼夜,敌人后撤。

3月14日,第二十二集团军第四十一军在滕县英勇抗击日军,苦战三天,第一二二师师长王铭章以身殉国。

3月24日,中日双方在台儿庄投入重兵,在方圆四公里不到的区域内展开血战,后因中方援军及时赶到,日以伤亡一万余人的代价被迫后撤。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诗人杜牧的名句,此时最符合中国人的心境。胡轩涛、胡轩宇兄弟和姐夫赵林生代表父母来到大姐的墓前,摆好四个贡碗,把点燃的三炷香插进香炉,并排站在胡轩莺的墓碑前深深鞠了三个躬。胡轩涛和赵林生先后撤两步准备离开,但轩宇没有挪动脚步。二人回身看着轩宇,只见轩宇嘴里喃喃说道:“大姐,家里不用你操心了,但你的仇,我们一定给你报。”说完,他又朝大姐的墓碑深深鞠了一躬。

走在回家的路上,胡轩涛扫视了四周,麦田里,旧茔之上又添新坟,纸钱纷飞,纸钱燃过后化作的烟灰随风四处飘荡,其间夹杂着孩子和老妪凄厉的哭声。三个人的心情变得更加灰暗。此时,胡轩涛的内心更是有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愁闷,因为他清楚,今后的局势将会越来越严酷,中国军队虽然取得了暂时的胜利,但大局仍难以让人乐观,徐州这个地方,要么有一场恶仗相持不下,要么很快就会落入敌手。

第二天大清早,胡轩涛就急急忙忙朝徐州城赶去,他想再见见戴清。戴清不在,他给营房岗哨交代了一下,便来到了妻儿的住处。脚刚踏进门,三个孩子就欢天喜地地扑了上来。特别是铭亮,从爸爸的包里掏出不少零嘴,另外两个孩子就跟着他跑进了里屋。

妻子吴瑶端坐在桌子前,平静地问丈夫:“你现在是什么打算?是回家接咱爹那一摊子,还是自己找份正事做?这么长时间,就看你忙忙碌碌的,也没有给我一个准话。”

孩子们在房间内嬉闹,胡轩涛轻轻把房门掩上,坐在吴瑶对面,平静地说道:“家里有姐夫就管了。我原来是想在徐州找个差事,现在可能有变。你这一段一直待在家里,可能对外面的情况不是很清楚。前面一段时间,小日本已经占领滕县、临城、枣庄和峄县,离徐州这里已经很近,看形势发展,徐州估计保不住。我和轩宇已经有了打算,准备自己组织一支队伍,和小日本干!”

“啊!就……就凭你俩能……能斗过日本鬼子?”吴瑶恍惚半天才蹦出一句话。

“但我们总不能就这么死等着当亡国奴吧!我们已经组织了一批青壮年,眼下的问题是手里没带响的家伙。这次来就是想找军队中的朋友,加入他们的队伍。只要我们有人有枪,鬼子就怎么不了我们。以后我在外面的时间比较多,家里三个孩子就靠你了,特别是小玲子,更要多关心,千万别让她受委屈。”

吴瑶瞪大眼睛望了丈夫好大一阵子,才开口说话:“这个我知道。可外面的情况我一点也不清楚,如果有啥情况,你一定要提前说一声啊。”

“你放心,徐州这里我有几个不错的朋友,他们也会帮助你们的,我马上得走了。”

“你不陪孩子吃个饭啊?我这就做,早点吃。”

“算了,吃我也吃不下,心里有事,坐不住。”

“那好吧,在外面,你自己注意,这个家不能没有你。”

胡轩涛拉着吴瑶的手,又在她的腮边亲了一口,接着和几个孩子打过招呼,就匆匆离开了。

透过窗口望着丈夫远去的身影,吴瑶心头一热,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

在小旅馆坐卧不宁的胡轩涛,第三天才等到信儿:李明扬回到了徐州。

按照戴清的安排,第二天上午,胡轩涛在戴清的陪同下来到李明扬的办公室。戴清对胡轩涛介绍说:“老营长,这位是李司令李专员,我们徐州城的父母官。”

胡轩涛赶紧上前一步,伸出双手和李明扬的手握在一起,并做自我介绍:“李司令,在下胡轩涛,前来拜见。”

“哈哈哈,”李明扬笑声爽朗,另一只手拍着胡轩涛的肩膀说,“不客气!戴清已经给我介绍过你的情况了。轩涛老弟是我们这里响当当的人物,特别在军界,更是人中翘楚,后来又到济南任职,为家乡做了不少事,是我们地方的骄傲啊!”

从李明扬的话里,胡轩涛感觉出真诚与爽快,心中的顾虑消去了一半。胡轩涛眉宇间舒展开来,微笑着说:“李司令,您这话真的愧杀我啊!您是我们国民政府的名人,在徐州地方极有威望,鄙人更是对您仰慕已久,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时下徐州危急,有您坐镇徐州,是地方百姓之大幸!”

三人坐定,胡轩涛接着说:“前些时间我来过徐州,本意是想借戴营长之力面见司令您,不巧您北上开会去了。眼下局势,只是道听途说了一些。”

胡轩涛话音刚落,李明扬摇了摇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唉,地方危矣,国家危矣!几天前,中日两军在台儿庄一场血战,虽然最后日军溃败,但我军付出的代价远在敌军之上。徐州驻军为了防止南敌北进,没有主动追击。国军参战军队总数远超日军,拼死血战才取得胜利。从这次大战来看,日军的武器装备及兵员素质均远在我军之上。这几天,我是彻夜难眠。现在听说上面担心增援的日军会对国军主力形成合围之势,国军主力可能后撤。虽然眼下还没有接到命令,但当下局势令人担忧啊!如果是这样,徐州这五省通衢之地就难以保全了。”

胡轩涛听罢,不觉心头一沉:“徐州的战略位置如此重要,岂能轻言放弃?一旦徐州落入敌手,南北向、东西向的交通就会被日军切断。整个战争的大局就十分危险了!”

“可能重庆方面也有自己的考量吧。”李明扬又是一声叹息,“我自身无意座下职位,正如你所说,一旦失去徐州,后果不堪设想,豫皖苏就将全部落入敌手,前景堪忧,前景堪忧啊!”

两人交换了一阵对时局的看法,胡轩涛才将话题切换到这次面见李明扬的真正目的上,诚恳地说:“李司令,我这次前来,是有一事相商,国家民族到了这等田地,我们愿意分担抵御外侮的责任。戴营长可能也和您说过,我在乡间组织了二百余青壮年,愿与政府一起抗击日军,只是苦于手中无枪。如能得到李司令您的支持,小弟备感欣慰!二百余人的队伍人数虽少,但我们愿听李专员的调遣,上阵杀敌,血洒疆场,在所不惜!”

“这个……”李明扬用手按一下太阳穴,起身在客厅踱了一个来回,说道,“这件事是好事,只是上面昨日下了通知,要求地方管控好武器,估计是备后撤之需。这样,你先请回,等我这边理顺上下关系后,我们再做商议如何?”

胡轩涛虽然略感失落,但还是站了起来,告辞说:“那我先回去静候佳音。”

李明扬点了点头,也察觉到了胡轩涛脸上的细微变化。

“如果政府力量和民间力量能联合在一起,自然是好事,我敬佩老弟的这番爱国之心,如果我在这事上再畏缩推托就显得寒碜,无脸见江东父老了!”李明扬感慨道。

李明扬说罢,在座的三人都哈哈大笑。

李明扬、戴清起身送别胡轩涛,一直把胡轩涛送到大门外。临别时,李明扬笑着说道:“轩涛,我比你虚长五岁,如果你不介意,今后我们可以以兄弟相称。”

“李司令,您这是高看我,我当然没有意见。”

“好!”

三天后,胡轩涛、胡轩宇兄弟带领三人,乘坐一辆胶轮马车,前往戴清所在的团部。

来到徐州行署大门前,通报后,一行人进入院内,戴清离很远就迎了上来。众人刚踏上台阶,就传来了李明扬的声音:“欢迎欢迎,里面请!”

胡轩涛、胡轩宇兄弟二人和李明扬、戴清分两边坐定,卫兵把茶水沏好退出门外。李明扬以赞许的目光看了看胡轩涛和胡轩宇,说道:“这两天戴营长在徐州周边走了一遭,没想到你们那里形势最喜人,几个镇子和周边村庄抗日情绪高涨,对我触动很大。如果民众都能这样,国家就有救了!今天邀请你们前来,是对你们上次的请求给予明确答复,还有愚兄也有一个想法,需要和你们兄弟相商。”

李明扬话音刚落,胡轩涛看了一眼弟弟轩宇,赶紧回答道:“李司令,您是我们的父母官,我们所能做的,只要对国家对百姓有利,您尽管开口,小弟我义不容辞。”

“好,老弟真是个爽快人!”李明扬右手敲了敲桌面,慷慨说道,“首先,我答应你的请求,决定提供你们三十杆长枪,十支短枪,并配上五千发子弹,东西均已备好,马上就可装车。其次呢,为兄我也有一个不情之请,没有事先和你们沟通,我们行署隶属于第五战区,为了动员更多民众支援抗战,我想邀请老弟屈就特务总队总队长一职,隶属于第五战区游击总指挥部,不知老弟意下如何?如有什么困难,老弟尽管提出来。”

胡轩涛听完,内心兴奋不已。他自己的初衷就是组织一支队伍,但是最缺的是枪支弹药,现在总算有了着落,一颗悬着的心可以放下了。胡轩涛笑着回答:“李司令,我在外奔波多年,至今一事无成,十分惭愧,这次您委以救国救族重任,是我莫大的荣幸,小弟定会不负厚望,尽力担当!”

“轩宇,你呢?”李明扬眼望胡轩宇。

“李司令,眼下寇深祸亟,我虽年轻不才,匹夫一个,但依然寝食难安。今天有了您的明确支持,我大哥主意已定,今后我将和他一道共赴国难,以血偿血,抗击倭贼!”

“不愧是金陵大学的学生,真会讲话!”

李明扬站起来走到胡轩涛、胡轩宇面前,紧紧握住两人的双手:“爽快!欢迎你们兄弟俩加入我们的队伍,今后我们齐心协力,共同对敌!”

当天夜里,胡家兄弟带着同来的三个年轻人,将李明扬拨给的枪支弹药装上马车,连夜运回了柳泉镇。为了不让父母担心,他们把这批武器放在柳泉镇西北西山的一个废旧仓库里。

人有了,枪也有了,这支民间抗日武装从此活跃在贾汪附近的乡村城镇。

不久,徐州一带的形势便如李明扬所预判的那样,政府军队撤出徐州周边,台儿庄血战后对日军形成的暂时攻势很快转为守势。日军大举南下,兵锋直指徐州城。5月19日前后,徐州城和铜山、邳县、丰县、沛县等地也相继沦丧。日寇铁蹄之下,屠杀、焚烧、抢劫、强奸等暴行在苏北大地随处可见,汉奸和伪军更是为虎作伥,百姓陷入了苦难的深渊。

徐州失陷前,李明扬所部已奉命向徐州西南撤离,刚刚成立的特务总队就和李明扬部失去联系,活动只能由明面转入地下。

在日伪军刺刀威逼之下,征夫拉丁构筑的碉堡和据点像雨后的狗尿苔一样,从地下一个接着一个冒了出来。徐州城及周边地区,每隔几里就有太阳旗在摇荡。在这些日军的盘查点,百姓进出都受到了严格搜查。

对徐州百姓而言,至暗时刻到了。

日军的兽行在一天天上演,枪杀、砍头、剖腹、强奸等惨绝人寰的血腥味随处可闻,死亡随时可能降临到每一个无辜百姓的头上……每天看完报纸的胡轩涛都忧心忡忡,茫然不知所措。胡轩宇同样焦躁不安,不停地催问大哥:“大哥,我们就这样坐在屋里啥事儿不干?现在出门就能遇见鬼子,下一步怎么办?”

胡轩涛苦笑着望了一眼弟弟,感叹道:“你说我能不急吗,队伍是拉起来了,但还没怎么训练鬼子就来了。”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再等,多少人又会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轩宇的声音坚定而急切。

“小宇,你的心情我理解!这几天,大哥也一直在琢磨,总这样等下去不是事!”

“对!现在咱们的力量是不大,但我们可以采取机动灵活的法子呀。敌人在明处,我们在暗处,偷偷摸摸他一下,鬼子就得紧张一阵子!如果他几下,他还能睡得着吗?再说,只要我们挑头,其他地方的人估计都会有模学模,有样学样,就像我们共产党早期那样,最先几十个人,大旗举起来后,没几年就发展了好几万。”轩宇眼睛盯着大哥,声音显得有点激动。

“不等了!咱们挑头搞出一点动静来!”胡轩涛掷地有声地说道。在屋内来回走动三四趟后,胡轩涛停下脚步:“小宇,徐州一带有共产党的组织,你能和他们联系上吗?”

“大哥,不瞒你说,我一直也在找他们,但我的组织关系在南京,暂时还无法和徐州的组织接上头。我的意见是,咱先干起来,今后再说。”

听罢弟弟的话,胡轩涛点了点头。

抬头向窗外望过一阵后,轩涛转身对轩宇说:“我已经把你嫂子和孩子弄回家了,现在心里踏实多了。前天我到江庄去了一趟,沿途特别是铁道附近鬼子很多。我很清楚,利国有铁矿,贾汪有煤矿,这些都是日本人最需要的。当然,按我们目前的能力,是无法在这两个地方和敌人去的。在江庄,我见了一个老朋友,姓林,也有意在地方上发展武装。他那里有一二十个人,都是政府军溃散下来的士兵。这些人有军事技能,手上还有家伙,他们才是我们眼前最需要的。我这位老朋友因徐州会战受伤来不及跟随部队转移,就把附近养伤的士兵召集了起来。”顿了一下,胡轩涛继续说:“小宇,李明扬走了,共产党暂时也找不到,没有帮手配合策应,枪弹和战斗技能缺乏,得谨慎行事,不能蛮干。”

“大哥,你说得是有道理,蛮干不管,但我们一直窝着,也不是回事呀!没有枪弹,可以从鬼子手里夺,经验是锻炼出来的,我们只要多出去和鬼子,相信队伍的战斗能力就会逐渐好起来的。”

“我并没有说不动啊!利国那里有铁矿,贾汪老矿产煤炭,这两个地方日军是布了重兵把守的,我们不能去碰,但其他地方他们的力量就薄弱多了,我们可以从那里下手。我和朋友研究了一下,打算在贾汪东边的小李庄开刀,那里只有二三十个皇协军,不管行动顺利不顺利,我们都可以往大鹿山、大洞山或者奶奶山里躲!鬼子一般不敢进山,所以我们得把所有细节都考虑清楚,特别是落脚点。眼前我们尽可能不在附近弄出动静,不然日本人会加倍祸害老百姓的。”

听大哥说完,轩宇紧绷的心放松了一些,笑了笑说道:“我就说嘛,大哥向来不是怕事之人,不仅胆大,而且心细!那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别急,我也在等回话。”

兄弟俩相视一笑后,轩涛擂了弟弟一拳:“小宇,都说你们共产党会说话会劝人,我今天算是领教了。”

“不但要领教,今后还要慢慢习惯!”轩宇板着脸说完,自己憋不住,“呵呵”笑了起来。

胡轩涛假装生气,抡起拳头就要擂轩宇第二次。轩宇闪身机灵躲过,随即向大哥吐了吐舌头:“你敢打我,回去向大嫂告状去!”

看着远去的弟弟,胡轩涛忍俊不禁……

小李庄位于贾汪矿区的北边,日军为了保障铁矿煤矿的开采,在周边建立了许多据点。日军负责防守矿区,伪军负责防守外围。由于据点数量多,驻守每个据点的兵员并不是很多,小的据点驻扎一个班,位置重要的据点驻扎一个排,且不太重要的据点大多由伪军驻守。所谓伪军,称号各异,有皇协军、和平建国军等,在老百姓口中则统称汉奸,叫的最顺口的还是“二狗子”。

驻扎小李庄的伪军排长名叫周梦文,察哈尔万全人,年纪三十出头,体格壮硕,凭着一身蛮劲混上了排长,每月的饷银也比其他伪军排长多出三块大洋。此人有一嗜好:特别爱吃狗肉,且对狗肉有着一番特别的讲究——超过两年的狗他不要;烹、煎、炸、焖、熏、炖,皆由自己操刀掌勺;狗身上的所有东西,这家伙一点都不浪费,每个部位他都有自己独到的理解和吃法。凭着一手烹狗吃肉的独门绝技,他结交了不少狐朋狗友。七七事变后,日军占领华北大部分地区,但周梦文没想到,日本人不吃狗肉。在一次设宴款待日军少佐时,周梦文遭到了日军少佐的呵斥,被骂吃狗肉太残忍,升迁之路戛然而止,眼看要到手的连长一职成为泡影。

随着日军南下徐州,让他没想到的是,徐州这地方吃狗肉盛行。吃法虽然没有察哈尔那里复杂,但有狗肉吃还是让他心花怒放。按说狗肉吃多了人身体会有不适:口腔溃烂、喉咙肿痛、鼻子出血或腹胀不易消化,但这些在周梦文身上几乎难以见到,就是偶有不适,两碗井水下肚,一泡热尿对着土墙滋上一个凹坑,万恙皆去。

周梦文和他掌控据点的情况,胡轩涛是从朋友那里打听到的。

贾汪矿区的北边,在日军的警戒线外,有一条不起眼的小街。街两边大大小小的店铺有二三十家,年龄大小不一的掌柜,操着苏北、豫东和鲁南的口音在卖力吆喝着揽客。徐州人喜狗肉,小街自然也就少不了狗肉馆。狗肉馆位于小街的东头。天气变热,狗肉难以保存,店老板只能后半夜杀狗,早晨卤上,等天亮后开始有嗜好狗肉的食客前来,基本上不到中午就能售罄。

从蔺家狗肉馆掌柜口里得知,周梦文每隔三四天必来一趟。第三天,胡轩涛就开始在此等候。果然,第四天半晌午,周梦文带着一个手下来了,刚跨进门帘就吆喝上了:“老蔺啊,弄条后腿!”

蔺掌柜一看周排长来了,很是热情地迎了上去,一脸歉意地说道:“周排长,还真不巧,狗肉卖完了,昨天特意给你留了点,本想着你昨天会来的。这不,今天的最后一些,刚被这位兄弟买走。”

周梦文的脸沉了下来,嗓门立刻大上一倍:“昨天我没来,今天肯定会来的,老蔺,你做生意不靠谱啊!”

“周排长,要是冬天还好说,这个时节,肉放不住啊,转眼就坏了,我不是担心你万一有事来不了,我这是小本生意,经不起事啊。”蔺掌柜急忙解释。

“混账玩意儿!我来这一两个月,买了你那么多的狗肉,一点儿心都不长。”周梦文正准备转身离开,被站在里面的胡轩涛叫住了。

“这位兄弟,能看出你特别喜欢这一口。得,我的就卖给你吧,我也是才包圆的,这个你别怪掌柜的,是我来的时机不对。”说完,把油纸包裹的狗肉递了过来。

周梦文眼前一亮,见面前站着的是一位眉目清朗的年轻人,赶紧回话:“这有点难为情了,我们走了几里路特地赶来的,不怕你笑话,兄弟就好这口。”

“没事,就按刚才蔺掌柜称的量转给你。我离这不远,明早再来。”胡轩涛笑着说道。

周梦文双手抱拳说:“那敢情好,谢谢兄弟了。”

蔺掌柜当着二人的面,重新过了一下秤。钱货两清后,周梦文正欲离开,胡轩涛再次叫住了他:“周排长,这个你也拿去吧,狗肉都没有了,这些心啊,肝啊,肠啊也就没法配菜了。你拿回去,几个碟一凑就齐了。”

这下子把周梦文高兴得眉飞色舞,赶忙对蔺掌柜说:“赶快过秤,这太好了。”

“还称啥啊,拿去得了。”胡轩涛把桌上的一包狗杂碎递给了周梦文,笑着说,“能看出周排长是带兵的人,能认识周排长,是我金某的荣幸。”为了安全,胡轩涛替自己改了姓。

周梦文没谦让,接过纸包放在桌上,朝胡轩涛拱拱手:“我叫周梦文,在北边的小李庄做事,面前这位兄弟,如不嫌弃,得空到兄弟那里坐坐,如何?”

“客气了,以后有机会定去拜访。”胡轩涛朝周梦文和蔺掌柜点点头,匆匆离开了小馆,身后立马就传来了周梦文一连串的感叹:“豪气,豪气啊!”

三天后的下午,胡轩涛带着张家三兄弟来到小李庄据点。哨兵通报后,周梦文笑呵呵地迎了出来。几人进了一间还算干净的屋子,周梦文招呼手下赶快烧水泡茶。

寒暄后,大家坐下闲聊了一袋烟工夫。周梦文比胡轩涛小两岁,两人于是以兄弟相称。

热络之中,周梦文对胡轩涛说:“金兄,要不我们还到馆子里坐坐,现在距天黑还早,我先让手下人去安排?”

胡轩涛摇摇手,说明来意:“周排长,这次来呢,是顺道路过。我家在徐州开了酒窖,口碑一直还不错。上午往张山子镇送酒,当时我一想,老弟你不就在这沿线上当差嘛,就多备了一些酒。我和家里几个伙计也交代了,让他们顺便弄些下酒菜来,在你这地方搭几张桌子,好好整上几盅。”

“哎呀,哎呀……”周梦文喜形于色,起身握住胡轩涛的手,高声喊道,“黑子,赶快招呼大家准备桌子,晚上开怀畅饮。”

正当几人闲聊时,外面传来了毛驴脖子上的铃铛声。胡轩涛一拍大腿,兴奋地说道:“到了!”

几个人出了大门,周梦文往外一瞄,嚯,好家伙,毛驴车上,除了两个大肚黑坛子,坛子四周也塞得满满登登的。车前站着两个伙计,一个伙计高声说:“金掌柜,是这个地方吗?”

胡轩涛点点头,招呼一声:“往下搬吧!”

伪军们一窝蜂地上去,抬的抬,搬的搬,整个院子里像过大年似的,热闹非凡。这些伪军进驻小李庄据点颇有些时日,平时哪敢奢望喝酒吃肉。今天有这样一个大户,送上酒运来菜,这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事。驴车上捎带来的菜,是现成的熟食,周梦文这里也倒腾了几个素菜出来。不大会儿光景,酒席就算齐活了。

天刚擦黑,据点内灯火通明,三张大桌子铺的全是碗碟,吆喝声、猜拳声肆意回荡;酒味儿、肉味儿裹挟着烟草味儿,从大房子里往外弥漫。两个坛子里的酒喝得差不多了,据点外的野地里传来一阵阵狗吠声,似乎也在觊觎着这顿大餐。四盏汽灯里的臭石连加了两次后,整个院子才归于平静……

天上不会掉馅饼。等第二天周梦文醒来,据点内只剩下二三十个光杆汉子,枪支弹药和粮食被一扫而光,就连四盏汽灯也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