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历史与现在
这里有个问题:我们为什么不生活在勃鲁盖尔的画里?彼得·勃鲁盖尔曾在画中描绘了16世纪佛兰德斯小镇和村庄的日常生活(参见图1)。农民们驾驭着马,拉着犁和车。城镇居民在小商店里用手工工具织布、杀猪和烤面包。事实上,粮食在当时十分受重视,在经济中占了很大比重。
许多教堂极受瞩目。
娱乐活动围绕着乡村的庆典开展。
当然,今天的一切都不同了。手工工具成了业余爱好者的专利。
生产是在大型工厂用机械和机器人进行的。我们的住宅是用电和燃气来供暖的:木柴只会出现在壁炉里,木炭也只会用在烧烤上。我们开车,驾驶飞机,用手机打电话。我们住在大城市里。农民只占人口的很小比例。乡村是散步的地方,在那里我们与自然“重新建立联系”。
从那时到现在已过了几个世纪的时间。工业革命是这一过程中的一个决定性转折点,而它就发生在从勃鲁盖尔时代到今1天的中间点上。
“工业革命”指的是18世纪中期到19世纪中期英国社会发生的影响深远的变革。这场革命具有“化身博士”的两面性(一面是杰基尔博士,一面是海德先生)。积极的一面是,随着工厂取代了手工方法,制造技术发生了革命性的变化。纺纱和织布机器的发明,蒸汽机通过改良从而成为应用广泛的动力源,在炼铁过程中以煤代替木炭,以及第一条铁路的建成,这些都促进了生产率的飞跃。价格低廉的煤炭取代了代价高昂的可再生能源,如木材、水和风能。不断寻求改进生产方法已成为正常的商业惯例。随着人们从农业转向工业和商业,城市也在发展。自18世纪中期以来,生产率和国民经济产出总量的增长为西方带来了令人羡慕的繁荣。这是杰基尔博士仁慈的脸。
工业革命也有黑暗的一面,它在带来进步的同时也带来了贫穷。这是海德先生那张恶毒的脸。技术变革使许多人失业。在新工厂里,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是很正常的,而且报酬很低。在不断扩张的城市中,工人们的住房往往很脏,缺乏有效的卫生设施和安全的饮用水。城市受到了污染。教育资源的供应有限。一些浪漫主义者反对新工业秩序,许多作家在“社会问题小说”中探索其矛盾。工人们组织工会(尽管是非法的)和抗议活动以改善他们的生存条件,而社会主义者则构划着一种更好的世界秩序。外国观察家对此感到震惊——他们希望英国的进步不要与贫困相伴。为什么劳动人口需要这么长时间才有可能改善生活?
工业革命的这些矛盾是其活力所固有的。“工业革命”一词本身就具有误导性,因为它暗示了一种与先前时代的显著分界,而这正是托因比在他的《18世纪英国工业革命讲座》(1884)中推广这个词时的本意;不过,现在历史学家认识到,工业革命其实是两个世纪经济发展的顶点。1492年哥伦布航海到加勒比海之后,欧洲人殖民了美洲,大西洋经济蓬勃发展。英国在这方面尤其成功,并在未来的美国东海岸和加勒比地区建立了殖民地。大西洋经济体对英国商品来说是一个巨大的市场,手工业部门因此得到发展壮大,其在工业革命前夕的雇佣人数达到了工人总数的三分之一。这一领域就业人数的大幅增加带来了一场农业革命,以养活制造业人口;带来了一场能源革命,煤炭被用来为发展壮大中的城市供暖;使得英国的工资水平因而超过了大多数其他国家。高工资和廉价能源让发明技术变得有利可图——这些技术增加了对与劳动力有关的资本和能源的利用,即使用了提高生产率的动力驱动机器。这些技术在法国、埃及或印度都无利可图,所以这些技术得以在英国而非其他地方发明。这就是工业革命发生在英国的原因。
然而,工业革命时期的经济并不稳定。随着机器的发明,它们在竞争中击败了手工业部门。手工业部门的规模大、工资高,这就使得节省劳力的机器一开始就有利可图。机器的使用导致手工业行业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大规模技术性失业。因此,手工业在17世纪和18世纪的发展也埋下了自我毁灭的种子。资本主义在生产体系的立新与破旧方面有着同样的天赋。熊彼特将这一过程描述为“持续不断的创造性破坏风暴”。工业革命的狂风在带来进步的同时也带来了贫困。
工业革命中有大赢家也有大输家,他们的抱负和困境普遍影响了社会和政治生活。大部分农业用地为大约一万五千个家庭所拥有,在整个工业革命期间,这个群体的成员控制了议会,并占据了大部分高级政治职位。
当土地所有者声称自己按照国家利益行事时,他们往往以牺牲其他集团的利益为代价来推进自己的利益——一个著名的例子是1815年的《谷物法》,该法案旨在通过阻挠进口廉价谷物来维持英国小麦的高价格。为了扩大特权范围并增加城市在议会中的代表性而进行的大规模动员促成了1832年的《改革法案》,该法案赋予了许多中产阶级投票权,但这个国家的工人们却没得到投票权。19世纪30年代和40年代的“宪章运动”寻求男性普选权,但这些请愿总是被拒绝。只要工资水平停滞不前,贫困仍是不满的根源,上层阶级就会把民主视为对他们的财产和权力的威胁。直到19世纪中期,机器生产才最终清算了手工业。在那之后,工资开始上涨,因为高生产率工作岗位的创造速度要快于低生产率工作岗位的消失速度。工业革命结束了,1867年,工人阶级的上层终于获得了选举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