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合作愉快
卫楚楚又来到咖啡馆。
银行职员冯小姐因某种机缘，攀到了卫家小姐的高枝，接触到这么大的客户，当然需要时常一起逛街喝咖啡，交流感情，增加信任……这事她已经上报，银行的业务主任威斯汀先生非常支持，同意报销所有交际费用。
“这算不算两家人的亲密合作？”卫小姐笑嘻嘻的。
这两家人，从前打得天昏地暗，现在不但握手言和，还精诚团结，串通着去坑那个大叛徒。
要请共产党去帮国民党的军统做事，这事若放从前，谁想出这等主意，那必定是疯了。但现在，这个疯狂的主意，却是卫楚恒能想出来的唯一办法。
若非国民党这头情势危急，军统在上海的人马遭到了极大破坏，他相信，作为周一峰的下属、他的上司陆唯英，绝不会让与他相关的人员顶着如此风险，去干那不智之事。或许林阿三说得也对，虽然这事风险极高，可能令他们全体完蛋，却是职责所在，不得不去做。
但，这事需要怎么做，才能做到既不会牵连到自己，还能达到目的呢……卫楚恒确实思虑良久。
这件事看上去复杂，办起来并不难。首先，需要周一峰在重庆军统总部修改一下人事档案。新记录表明，韩莫予当时名义在力行社，实际工作在特务处（密查组）。不过他在特务处期间表现平平，看不出特别突出的能力，但也没犯过错。特务处改组为调查统计局，所有人员进入编制时，上司给他的评语，大段官话之后，是“希积极进取”的期盼，或可理解为其工作态度消极。
然后周一峰又找来特务处时代的老人。经过这些年战乱，老人也不多了，也就那么三四个，孙炎祖就是其中之一。老特务处过来的人，都是受过特训的专业人士，不用多说，一点就透。
其次是共产党这头。俞志铭向上级汇报之后，上级经讨论研究，最终同意配合。那个来自宣城的年轻人，的确是个新党员，没来过上海，无人知他底细。但与日本人的结论有所不同的是，他是最近发展的党员之中最机灵也最会装傻的一个，派他前去忽悠日本人，借机潜入敌人内部，再合适没有。
第三就是那个招供的军统人员了。自从上次救吴打袁事件，卫楚恒就已经知道共党有内线潜伏在日本宪兵队里面，既然共党都能安插人进去，那么军统作为原统治者，社会关系更强大，渠道必定更通畅。而据内线观察，认为这个名叫黄烯的人还算立场坚定，人也灵醒，于是陆唯英就写了份密信给他……所以日本人为什么会恰恰在这时候抓到黄太太，或者这应该换个问题，应该问问黄太太为什么恰恰在这时候出现街头……
第四，确有“松子”的存在，这一点，国共两方都承认。但国方说这是悬案，共方说早已失去联系，总之没人知道他是谁。
卫楚恒也考虑过这事的风险。思前想后，发现也没多大风险，反正冯小姐这边不知黄烯，黄烯那头也不知冯小姐，所以顶多就是最后两边关联不上，坑人没坑着，大家白忙活。
其实最可能导致失败的因素是黄烯。不过他若是投降，早就投降了，也不等现在，他没理由把密信交给日本人。当然他若是顾着名声，宁愿牺牲全家人，也还是不愿投降，此事也就无法进行，等同失败。但这可能性不大，因为密信已经写明，上峰已经知道了他的忠勇，现在是命令他投降。于现实利益，投降之后，非但死不了，还能一家团聚——这笔账，谁都会算。
至于陈沙，他故意被抓住，然后承认是共党，并马上投降，只可惜他角色太小，职位太低，实在是万事不知，帮不上皇军什么忙。这顶多算是一个误入歧途的大男孩，只须真诚悔过，表示从此之后洗心革面，与共产党划清界线，应该也不会有生命危险。
而负责国共两边跑的是卫家大小姐，无论是去找她二哥的女友逛街，还是去银行找冯小姐办事，那都是百无禁忌。
至于电报里的数字，别说皇军们不解，就是这事的始作甬者卫少爷——他也解释不了。电报内容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一半儿说事情，一半儿烟幕弹，一件事越是看上去玄虚，就越是似乎包含着无限内容，就越能吸引对方注意力，越是急着破案。一个人越是急着破案解谜，就越是草木皆兵，胡思乱想……卫楚恒只盼黑谷松田能充分开动脑筋，冥思苦想，想得越复杂越好……
关于这件事的确切结果，卫楚恒并不知道——没人知道。总之后来就再没听到韩莫予的消息，也不知他最后有没有承认他那老牌共谍的身份，更不知日本人送他上哪里去了。
日本人做事谨慎，当然不会仅凭一些外围证据就给人定罪，但此事重大，又不能不查证清楚。于是黑谷找来韩莫予，与陈沙和黄烯三方对质。陈沙声称他确实才加入共党，刚来到上海，除发了那几条电文之外，什么都没干，什么都不知道，这二位是谁，他也不认识。当然，这二位同样也不认识他。黄烯则说，他已经把他知道的都说了，连人家给他说的闲话都说了……韩莫予对此十分愤怒，喝斥他胡说，黄烯自然要辩解，两人当面吵了起来。
这关乎身家性命，大家也不用客气了，针尖麦芒，互不让步，越吵越凶，到后来，不知是哪句话说得不对，把陈沙也卷了进来，韩莫予直接指出正是这二人串通好了来陷害他。
这可就不太对劲啦，这下子连松田都皱起了眉。
这时派去浙江和宣城查户口的人员以及在重庆的日谍也都传回了调查结果。
陈沙的履历与其自述没有出入，至于韩莫予在特务处的历史，那就有些复杂了。
军统人员的档案是绝密，他们一时未找到直接证据，但是找到了黄烯提到的那个孙炎祖。绕道接触之后，那孙老头说出，当时他与韩莫予一起被秘密招进密查组，任务是监视内部，防止共谍侵入。同期进入的还有一个叫做王迪生的人。只是，那王迪生在来重庆的路上被日本人的飞机给炸死了。
至于黄烯和陈沙串通了来陷害您韩先生，说实话，这可就太荒唐啦。按韩先生供述，黄烯一直在上海，而那陈沙是在黄烯被抓获之后才到达上海；今天之前，这两人也是分别关押，他们这个串通工作的难度可真有点大啊。
中国那古话说得真对：越描越黑。
卫楚恒这些日子安心做他的理事长，配合松田先生对商界进行有效管理，落实政府各项经济政策，偶尔开开沙龙搞搞聚会，这是跟各家老板经理联络感情，万一再搞捐款集资……总之他与那韩莫予简直就是风马牛不相及，八杆子打不着——从前及以后，都扯不上任何联系。
卫小姐办妥这些事之后，就很实在地去银行开了个美元账户，存进去一大笔钱，证明银行职员冯小姐经过不懈努力，总算拿下卫家，做成了大生意……如此这般地过了一阵子，松田也就再没派人跟着他们了。
但卫楚恒还是很小心地确认一切安全之后，才去见冯婉如。
见了面，他对冯小姐表示了感谢，冯小姐则表示不用谢，现在日寇是大家共同的敌人。
卫楚恒点头。他知道，这回共产党真是卖了大面子的，要知道，铲除的是国军叛徒，保护的是军统特工，得利的是重庆方面，但这事的后果对共产党却很是不利。因为此事最终呈现的情形是，某共党间谍为了潜入日军内部，去借国民党潜伏人员的人头，这不只是残忍，简直就是无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且不说还可能折进去一个党员。
所以这回，共产党是亏人又亏名，冤屈大了。
冯婉如听他这么说，没回答，只微微一笑。
确实，最开始的时候，就有人提出过这个顾虑。不过，上级最终还是同意，因为现在每一个深入敌后的战士都是利刃，正是有了他们，才有打败日寇的可能，保护他们的安全，是头等要紧事，绝不能让叛徒继续肆虐。
况且卫先生以前帮了我们那么多忙，这也算是礼尚往来吧。
卫楚恒也笑了，看来这位冯小姐和俞志铭的关系真是不一般，这小子，什么事儿都跟她说。
好吧，那咱们就扯平了——若今后有朋友要办贵行的业务，鄙人一定倾力推荐。祝好运。
谈话结束的时候，卫楚恒站起身来，向冯小姐伸出手去，示意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