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讨论
当天晚上，山下又来报，那个叫黄烯的人突破了。
黄烯是韩莫予的下属，负责外联，握着其他组队的资料。被捕之后，先是韩莫予游说，后是山下规劝，反正随便怎么谈，这人就是顾左右而言其他。若不是现在宪兵队找来了他太太和他那不满三岁的儿子，这会儿他多半还在那里东拉西扯。
太太儿子性命当前，黄烯总算不再胡诌，很实在地交代了几个名字地址，那是韩莫予不知道的。但这可能已经没有意义，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哪里还找得着人。这时候审讯人员又问起他们组内情况，黄就说起了韩莫予。据他供述，韩莫予早在力行社时代就已经在一个叫做密查组的机构工作了，关于这个密查组，日本人倒是清楚，这也叫特务处，军统的前身，战争爆发之前，主要对付共党。战争爆发之后，更名为军统，派员潜入占领区，与大日本为敌。这么说，韩莫予还是军统元老？
关于这个问题，黄烯解释了一下。他是战争爆发之后才在重庆参加军统的，以前的事情并不清楚，这些事他也只是听说。那是他来上海前夕，一个同他关系比较好的孙姓同事说的。他还听那老孙说，韩莫予虽然资格老，但工作成绩并不好，能力很一般，老孙当时还劝他不要来上海。
山下又问他知不知道“松子”这个代号，黄烯回答听说过，军统不少人都应该听说过，说是共谍，那还是军统还是复兴社时代的事，到现在也就是个传说，也不知是不是真有其人。
看着审讯记录，黑谷再次陷入沉思。要知道，韩莫予并没对他们提起他在密查组的历史，他只说他是从参加复兴社开始，凭着努力工作，一步步进入到力行社，最后随着改组而成为军统的。
这个问题……
黑谷和松田对坐饮茶。
这是黑谷的住处，原本是某富商的宅子，日军进驻之后，重新修缮，现在这地方里外都变了样，他来到这里，宛如回到秋田的家中。
“松田君，你怎么看？”黑谷觉得，这事枝节太多，有些迷乱，可能旁观者清，他希望松田能帮他抽丝剥蚕。
松田也沉思了半晌。
“有几种可能。”
“请讲。”
“第一种可能，”松田字斟句酌，“韩先生认为他已经供出了很多人，已经向皇军表达了足够的诚意，以前的经历并不重要，所以讲得比较粗略，有些细节没有讲到。”
黑谷点头：“这是最简单的结论。”
“第二种可能，”松田说得很慢很小心，“如果黄的说法属实，按重庆那位孙先生所言，韩先生的工作能力很平庸，但这次打击军统人员，他展示的能力却是很不错的。这是怎么回事呢？”
“是啊，这是怎么回事呢。”这也是困扰着黑谷的问题。
“那么第二种可能就是，”松田由此得出第二个结论，“他在密查组的时候与上司关系不好，没得到很好的重用，他没有努力工作。重庆派他来到上海，不幸被我们逮捕，他不想死，所以向我们投降。他知道军统对待投降者的方式，所以他必须全力协助我们，消灭军统在上海的势力，只有这样，他才安全。”
黑谷点头，这种可能比第一种大。
“还有第三种可能。”松田又接着道，“这第三种可能，虽然有些离奇，有些……但我认为，还是不能忽略……”
“请讲。”
“第三种可能，韩莫予是共产党，他就是从前的‘松子’，现在的‘松果’。”松田目视着黑谷。
水又开了，黑谷拎起铁壶添水。
“你的根据？”黑谷说话的时候，手并没停。
“第一个疑点：刚才说到，如果他战前真的在密查组工作，在抓捕共产党的工作中表现平庸；而现在，他在我们面前抓捕军统人员，表现又很能干，这是为什么呢？除了解除被刺杀的危机，还会不会有其它原因呢？要知道，战前国共争斗，国民党政府可是杀了很多共党分子的，共党分子对国民政府的仇恨，并不比对我们小。”
“说下去。”
“以军统人员的性命为代价，向我们献礼，目的是完成共党的潜伏任务。”松田微侧着头说话，比刚才更加小心。“此举，一方面报复了国民党，另一方面潜伏进来，中国有句古话叫做一箭双雕……”
“这就可以解释那句电文：‘准备工作完成’。这是第二个疑点。”黑谷新换了一泡茶。
“不错，虽然我们现在还不知道后面的数字是什么意思，但只要抓住了大掌柜，就会弄清楚的。而且我相信，‘松果’本人，也是清楚其中玄机的。”
“所谓‘准备工作’，就是供出国民党的潜伏人员，取得我们的信任。”黑谷慢慢端起茶杯。
“或许，他们还演了一出苦肉计呢。”松田也端起了茶。“黑谷君一定还记得那两个刺客吧，韩莫予说他们也是军统人员，又说属于其他部分，他不认识。那人每次见到韩莫予，别的什么不说，就只是骂……当然，这可以视为他本人对韩先生充满愤怒，但真正问题在于，他到底是哪方面的人？会不会是有人希望我们彻底相信韩先生，相信他的投诚，于是……”
“韩莫予不愿意去见这个人，到底是不想被人当面指责，还是担心看到他的样子，于心不忍，露出破绽？”黑谷也在瞧着松田。
松田一笑，接着道：“还有那个共党发报员陈沙。他说他是一个月前接到命令，十天前来到上海，结合收到的电文，我们可以判断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小组。小组人员全部从外地调来，都没在上海露过面，互相之间也没有联系，全部听从大掌柜调遣——可见此事在共党内部，也是高度保密啊。再推算这个小组建立的时间，似乎刚好就是韩莫予被捕之前几天……”
“被捕之前……韩被捕，是因为他的联络员在咖啡馆与人谈话，行为异常，被侍应留心。那名侍应，恰好是我们的暗探。之后，我们对他进行了长达一个多月跟踪，这才……”黑谷回想着整个过程。
“嗯，恰好是我们的暗探，长达一个月……”松田强调了“恰好”和“长达”两个词。
“是啊，现在看来，这真是他的工作出现纰漏，很巧合地在我们面前暴露身份吗？一个经过训练的特工，这么长时间，难道都没有发现被人跟踪吗？”黑谷现在也觉得这事疑点重重。
“那位联络员——”此案至少应该重审。
黑谷摇了摇头。
“他拒绝回答问题，态度还非常糟糕，已经处决了。”
哦，已经死了。但这不重要，他的死亡并不能消除本案的疑点。
黑谷和松田对坐漫谈，直到茶色完全清淡。
要证实这事并不难，只需要查证韩莫予的履历到底如何，到底是谁在说假话。
一如军统与共党在上海到处活动，无孔不入，日谍也遍布着重庆的各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