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托弗·哥伦布的崛起

热那亚向外输出的并不只有不畏风险的商人和金融家，该城自然条件优越的深水港也培养出不少名噪一时、技术高超的水手和航海家。其中一人就在15世纪50年代初期诞生于此，他的父亲和祖父都是热那亚兴盛的织布行业的穷纺织工。他的意大利语名字是克里斯托弗罗·哥伦布，发迹以后的他一直力图回避自己的出身。

哥伦布早年就很想干出一番事业。像热那亚所有的男子一样，他知道出海是一条比较靠得住的致富爬升道路。寒微的出身让他感到很没面子，只要可能他总是想方设法遮遮掩掩，所以才有喜欢唱反调或热衷于阴谋论的现代评论家猜测他是卡斯蒂利亚人，是葡萄牙人，是犹太人，等等。其实这些都不对，他就是铁了心不让人知道他真正出身的人罢了。

哥伦布极度渴望成功，因此不免有自我吹嘘的毛病。他吹起牛来无边无际，相当烦人，几乎意识不到自己还有很多缺点和弱点。更糟的是，一旦意识到自己的缺点，他会奋力矫枉过正，这一点在他担任加勒比海新西班牙领地总督期间暴露无遗，也造成了悲剧后果。

不过话说回来，哥伦布确实是位技艺非凡的水手，也具备一定程度的实际魅力。他可谓天赋优异：在他的朋友兼传记作者安德烈斯·贝纳尔德斯笔下，他是个“相当聪明，可惜没怎么受过教育”的人。他的野心表露在他不识时务、大言不惭的自我吹嘘上——1493年回航后他在葡萄牙国王面前的表现就特别糟糕，也表露在他对自己的目标孜孜不倦的追求上，不论那是什么样的目标。[17]

他究竟是什么时候成为地中海的一名水手的，就像他早年的生活细节一样，谁也不清楚。他后来又屡屡添加自己过去的成就，使得这段史实更加模糊。难得的一份热那亚文献提到，他在1472年还不时地帮父亲做羊毛生意，但他第一次出海可能是在此前的15世纪60年代，也就是他的青少年时代。到70年代中期，他似乎已经是全职海员了，到过不少地方。要想知道他具体的航海经历和时间先后的确不易，特别因为他总是喜欢撒谎吹牛。不过，以后十年里，他似乎到过地中海和大西洋在当时可以抵达的最远端。

他去英格兰和爱尔兰时经受过北大西洋海域的惊涛骇浪，甚至还远航至冰岛。他曾往西到过刚发现不久的亚速尔群岛，那里作为生产蔗糖的中心，已成为一大财富来源。明矾是纺织业做大做强所必不可少的一种盐，而明矾贸易曾将他带往东边遥远的爱琴海上的希俄斯岛。在向南前往当时所知世界的尽头几内亚湾途中，他感受过来自撒哈拉沙漠的劲风的刺痛。

到15世纪80年代中期，这位热那亚水手已经累积了同时代人几乎无人能及的丰富经验。对一个热那亚水手来说，哥伦布的每一次航行单独来看都并不算特别出众：配备熟练水手的热那亚舰船和外国舰船经常从此地出发，沿着繁忙的大西洋海岸线游走，或前往北欧，或前往大西洋岛屿，或南行至西非。但若说当时有谁生平到过冰岛、希俄斯岛、几内亚等所有地方，他应该是绝无仅有的一个。即便把他吹牛的习惯考虑在内，他对自己的评价还是站得住脚的。他后来写道，“到目前为止，我航行过的每一个海域”，都是上帝“赋予我如此卓越的航海能力的见证”。通过这些历练，他累积了关于大西洋洋流和风向的实践知识，无人能敌。他也学到了这些远洋航行可以找谁出资，又该如何组织，这些航行虽说是例行性的，但融资和后勤过程都极其烦琐。[18]

可能就在15世纪70年代末，哥伦布决定定居葡萄牙。这位热那亚水手位于里斯本的新居，就在这个不断扩张、日益复杂的世界的最前沿。

1475年，葡萄牙王室从里斯本商人费尔南·戈梅斯手中收回了贸易垄断权。我们几乎可以确定理由是伊比利亚爆发了内战，更具体地说，大家都在争夺伊比利亚半岛主要王国之一卡斯蒂利亚的令人垂涎的王座。我们会在下一章细谈这个主题，目前只要知道伊莎贝拉女王获得王位的过程远远谈不上一帆风顺即可。葡萄牙国王阿方索五世娶了他的侄女胡安娜为妻，而胡安娜也是声称有权继承卡斯蒂利亚王座的人之一。1475年，双方兵刃相向，伊莎贝拉在夫婿斐迪南——阿拉贡的未来国王——的协助下得胜。[19]

随着伊莎贝拉的胜利（阿方索五世的失败），西班牙的兴国大业就此开始，它对哥伦布所参与的早期大西洋航海也有重大影响。葡萄牙人从未全部垄断对非洲的贸易；来自法国、佛兰德，尤其是卡斯蒂利亚的贸易运作者，曾一再挑战葡萄牙人的霸权，他们在加那利群岛的贸易最为成功。葡萄牙人认为只要他们交付必要的执照费，这样的投机性航行也可以接受。卡斯蒂利亚的王位争夺战将整个大西洋沿岸地区都卷入了战火。1475—1478年，卡斯蒂利亚的船前往西非从事奴隶贩卖和贸易活动，并占领了佛得角群岛中的几个岛。但总的来说，葡萄牙人在海战中还是占了上风。葡萄牙在1478年几内亚附近海域的一场主要海战中大获全胜。1479年的《阿尔卡索瓦斯条约》（Treaty of Alcáçovas）规定将加那利群岛让给卡斯蒂利亚，其余大西洋岛屿则归葡萄牙，西非贸易权将归属葡萄牙，当时已知世界之外的地域的贸易权亦然。[20]

这场海上冲突有两个方面值得关注。首先是卡斯蒂利亚王室和葡萄牙王室的参与程度。过去，葡萄牙国王只要对许可的航行收益或垄断费用抽成即可，阿方索五世却认为非洲贸易控制权必须归王室管辖，同时非洲贸易也是需要保护的税收来源。与此同时，卡斯蒂利亚王室的参与就没有葡萄牙王室的深。它只要对战争期间有许可的远途贸易抽成20%，并希望取得所有大西洋岛屿：亚速尔群岛、马德拉群岛、加那利群岛和佛得角群岛。虽然伊莎贝拉最后只拿到了加那利群岛，但这一意向还是表明了她对大西洋冒险的兴趣明显大于过去。

其次，我们要关注的是规模。1478年败在葡萄牙人手下的卡斯蒂利亚船队共有船35艘，每一艘都满载当时价值不菲的象牙、黄金和可供贩卖的人口。许多投资人的大量资金都押在货物上，卡斯蒂利亚王室只不过是其中一家，一旦船得以返回母港，投资人的收益肯定高得惊人。最先是戈梅斯，接着是葡萄牙王室，如今轮到卡斯蒂利亚人看到这样的冒险之旅能赚多少钱了。因为利润丰厚，哥伦布成了这场冲突的直接受益者。[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