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尔南·戈梅斯与早期大西洋的投资商人

1469年，原属恩里克的所有王室垄断权租给了有后台的里斯本商人费尔南·戈梅斯。戈梅斯利用垄断权大肆剥削。他凭借政治人脉和资本渠道，开创了早期大西洋世界的发展先河。

尽管在早期大西洋扩张的关键时期占据重要地位，戈梅斯仍然是个神秘人物。他没有留下多少生意记录，仅存的记录也残缺不全。然而，他的故事能直观地说明，一心追逐利润的大西洋世界是如何催生出哥伦布这样的人物的，也能反映15世纪末的金融网络是如何给这些以营利为目标的航行提供资金和激励的。

戈梅斯是葡萄牙人，与国王阿方索五世的家族关系密切。非洲贸易并非自由市场。戈梅斯出身下层贵族，是一名绅商，显然是靠他与王室的关系租到了垄断权；对于手头经常不宽裕的国王来说，这就意味着一个固定的现金来源。他只花了20万里斯[11]——相当于25个奴隶的价钱——就租到了这个权利，尽管享受赋税优惠，他还是经常拖欠付款；可是1473年，葡萄牙王室又以极其低廉的价格让他租下了马拉盖塔椒的贸易垄断权。戈梅斯的关系线还不只直通王室，在里斯本各大富商家族中戈梅斯也算是赫赫有名。他娶了侨居当地的佛兰德大商人马丁·莱姆的女儿为妻，似乎与里斯本商人群体的金融关系十分广泛。[12]

里斯本商人和金融家中有像戈梅斯这样的葡萄牙人，也有外来人口，如戈梅斯的亲家。意大利各大城市，如佛罗伦萨、威尼斯、热那亚等，在此都有驻地代表。这些外来的商人团体在内部互相做生意，他们以家庭亲情为纽带，十分团结，并与自己遥远的家乡保持联系。外商团体之间也有生意来往，从各自的关系网汇集资金，尝试多种营利的事业。对于信贷、投资和风险，大家的理解都十分接近，故能合作无间，各方也都信赖允许他们生意操作的制度框架。1456年，戈梅斯的岳父——佛拉芒人莱姆——希望获得软木的贸易垄断权，为此还与一位葡萄牙商人和几位热那亚人合作。[13]

这些地方性的商人有别于商人冒险家，他们自己多半是定居的金融家。他们有投资的钱，并且定期投资，瞅准每一个利益最大化的机会。他们汇集各方资本，合作项目越搞越大。戈梅斯的西非之行就是个好例子：从里斯本港口出发进行象牙、黄金和奴隶交易的船，有时一次多达20艘。有些船继续向南，他们边航行边绘制海图，并按合同要求找寻新的商机。戈梅斯的船深入几内亚湾，接着又往南越过赤道，增加了2 000多英里的详细航海知识。在他持有垄断权的1469—1475年这六年中，与戈梅斯签合同的船，在积累新知识方面比过去在“航海者”恩里克麾下快得多。

这类远航耗资不菲。单单是给一艘船准备从里斯本到几内亚湾往返6 000英里历经数月的航行就所费不赀，更遑论一个船队了。这类活动所需要的金融网络中必须有相当紧密的国际联系。赞助商都希望赚钱，戈梅斯和他的里斯本同行们也不例外；从伦敦到塞维利亚，西地中海和大西洋各大海事中心都有同样的商业和金融网络。

在这些金融网络当中，意大利侨商最为突出，尤以热那亚侨商最为典型。他们是给戈梅斯和许多其他冒险事业提供资本的合伙企业的基石，其赞助的也包括哥伦布的航行。热那亚本身地处半岛的转弯处，正是意大利与西边欧洲大陆大部的交会地，是地中海主要的商业及金融枢纽。热那亚的船在相邻的各海域频繁往来，从黑海之滨到黎凡特、伦敦和布鲁日都可以看到它们的身影。从12世纪开始，财富就不断地流入这座城市，因为它的长途贸易越来越赚钱，而长途贸易的背后总有一套复杂的金融工具和制度支撑。牢靠的商业合同、汇票和保险协议一起促成了一张分散的网络，将欧洲各地精明富有的热那亚商人悉数包罗在内。[14]

在威尼斯进行海外扩张，最终形成意大利帝国之时，佛罗伦萨统治着托斯卡纳腹地，北意大利的领土霸主则是米兰，而热那亚到15世纪下半叶都没有什么政治势力。热那亚的内部政治十分过时，充满暴力，几个寡头彼此竞争激烈，关系不洽。在热那亚与威尼斯1378—1381年的一次大战中，威尼斯几乎被征服。但不到15年的时间，威尼斯就恢复了昔日的海上雄风，热那亚却将自己交与法国君主以求一定的政治稳定。后来它又沦入米兰有权势的维斯孔蒂公爵之手，自此热那亚的殖民财产即流入不同的竞争势力手中。[15]

即便热那亚算不上地中海的政治势力大户，热那亚人在该区域的商业圈和金融圈的地位依旧蒸蒸日上。他们已经在地中海东西两岸崭露头角，在其他政体内部形成自治的小圈子和族群聚落。从突尼斯到里斯本，西地中海各大城市都有热那亚商人。定居在伊比利亚半岛的热那亚人分布在卡斯蒂利亚、阿拉贡和葡萄牙，尤以安达卢西亚的港口城市塞维利亚最为集中。他们与当地的上流社会人士通婚，尽量像变色龙一样与当地人难分你我。早期的大西洋航行需要人融资，而这些热那亚侨民都是一流理财高手。除了主要在东地中海活动而对西地中海和大西洋不太上心的威尼斯人外，在欧洲对海洋贸易以及资助海洋贸易有最深刻了解的，绝对是热那亚人。他们的筹资活动是打开大航海时代大门的钥匙。[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