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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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石碣千里,离乡草贱

直到参加完中考,父亲单独一人去了乡政府大门口看公告栏里的成绩,伯父特意空开他,来找我。原来爷爷临死之前交代他们兄弟两,要尽可能地支持我学道。巫、医、乐,可以傍身,随缘,养性,我可以随意继续与否,而道,一定要坚持下去,不能断了传承。父亲并没有听爷爷的安排,他自己修起了道,从来没有在我面前提起过关于爷爷关于我未来规划的任何遗愿。

三年下来,父亲的心疾全靠一副老方子压着:皂角刺穿一整只猪心,里面裹着镇符朱砂以及刻有伟人头像的银元,晴日里正午熬制。从每个月三次到每个月五次,朱砂下的一次比一次重。我想,他是希望我能参加高考,上个好点的大学,出去到大城市里,吃着国家公粮,看看外面的人和事。

可是我并不是那么想的,中考三天,是一辆中巴车把我们拉到了县城的一个小宾馆,连着两个通宵我在看宾馆图书室里的故事书,感叹着书里说的像月亮一样大的宝石,用玉石翡翠砌的房子,公主王子的夜间舞会,……。世间的荣华富贵,让少年人产生了无限的遐想,书上描述的世间繁华璀璨,以及县城里跟山村里衣食吃住生活两重天,给我带来冲击,让我向往。

那时,农民工,这个词汇虽然还没有形成,但是城里人对刚进城找工的农民用得很是顺手,哪里脏哪里累哪里苦哪里险,城里人就像对待主动找上门的牲口,都可了劲的使唤他们,打工贱如草,刚出门打工的孩子就是那草上的水珠子。

我们那一批山里娃娃,能学到初中毕业是父母尽了大力气的九年义务,高中、中专,并不是你想读书就会有机会给你上学的。十五六岁的孩子,说得好听一点是天真烂漫的,说得实在点就是懵懂如牛犊牲畜般。开始了没有了父母的托举,没有了师长的牵引,很多的就被其他乡邻的带领下,远出广、上、京,进鞋厂、电子厂、服装厂、修路、建房、食堂、发廊、酒店、……。

长途汽车,摇摇晃晃地十多个小时后进入了夜色的广州城,饥饿、疲累、车内各种异味逼迫出来的头晕脑胀,对他乡陌生感,未来未知的彷徨恐惧,统统被羊城迷离、梦幻、无穷变换、五光十色的霓虹驱散开来。车上只有少年们一片惊呼赞叹声。

汽车仍然在没有月色,满城色彩的不夜城里穿行,我们的目的地是东莞的一个小城镇——石碣,天华电子厂。

与长途汽车对接的是两辆拉货的微型车,到了天微亮时才来,当领头和来接人的厂里车间主管对接着,数着数,把人一个个的拉进小货车关上门,磕磕碰碰听听框框地往厂里拉时,我没有头地想起母亲每次让小猪崽子出栏时的场景来。

小货车在一个带花园的小洋楼前停下,高高的长长的黑色铁栏杆围着,里面整齐的绿化带,两排鲜艳有序的怒放的大型花卉比我以前在电视和故事书上看到的还要美。远远近近地,都是一排排的高楼,或是围着栏杆的花园小洋楼,我们呆呆地下车,站在原地并不敢乱走。

领头是同一个县城里常年给各个学校毕业的孩子介绍工作的老乡,很多人都说他在城里的路子广。他指了指小洋楼大花园旁边的一排高楼很是温和地说道:“那里才是你们要去的工人宿舍以及上班的车间,快跟主管去安排吧。这边是老板与管理层工作生活区,你们不要随便进来,我还要去跟老板借车去接几个大学生的。你们以后要好好干,也不枉我把你们几个老乡带出门一趟。”

一大巴车的人,有二十好几个,有同村里汤姓的六七个,大部分冷水塘附近邻近几个村的,都是刚刚参加完中考的十六七的娃娃们。宿舍很快就分配好了,主管让我们新来的规整一天,跟熟人去街上添置一些日常生活用品,以及适合当地气候的衣物之类。

族里有个叫平燕儿的小姑姑,高中毕业一年了在附近一家饭店当收纳,她很快地就在我们宿舍楼下点好了人数,带着我们几个新来的,去石碣镇街上买铺盖衣物。她眼光真好,一进服装店,货架上的衣物一扫眼,就知道那件适合谁。大伙儿眉开眼笑地试穿了出来就舍不得脱下来了。唉,我们的身上大多是家里穿来的旧衣裳,长袖长裤,陈旧的厚底布鞋,颜色也是耐脏实用,确是得换了的。

前阳是我隔壁同月份的发小,人也精神机灵,她妈妈在她上车前给塞了几身新做的衣服,艳红白圆点长袖,深青色长裤,颜色也新也艳,是她一直心心念念想要的新衣裳,可比起伙伴们比划个不停的各样式的短袖T恤衫,就有点老土稚气拿不出手了。平燕姑姑一把拉起呆愣在店中间的她,塞了一身刚挑好的推着她进了更衣室:“买点吧,钱我先帮你们垫着,到时发了工资还我就好了。”

大伙儿哄笑起来,一个一个地请教平燕姑姑衣裳搭配,说:谢谢她,有她在一块儿真好!可惜不是在一个厂里的。

堂姐悄悄地靠过来对我说:“她可是跟我们不一样的,她有文化,在这个工业区上班也是暂时的,存够了学费是要去上大学的。你也是,成绩那么好,干嘛偷偷跑来打工?叔叔在家里快急死了。你做完这个暑假就回家去!”堂姐春花儿比我大一岁,已经在这个厂里呆了大半年,她今天特意请了假来陪我们。

男女宿舍是分别都是一栋七层的楼房的,八人间的高铁架床,上下分铺,带一个有厕所,每层楼有个热水装置。傍晚下班后的时间里,周边马路旁、小巷里、附近河带边,到处是推车摆摊的各样吃食,小饰品玩具之类的,花样百出,也是打工人的另样的烟火。想到老家青黛连绵的山,清亮静泌溪江,一概不见,就连天也不一样,悠闲云山云海,唉这里是个异样的世界。云在天上奔,变换得太快,高气温闷湿得多,基本上在夏天里正午都有一阵急雨,爬上楼顶,看到的是远近高低的烟筒,参差不齐的楼房,马路,电线与路灯杆,就是没有一抹属于车间工人的绿。

车间里很是整齐,明亮,显得空旷,工作台,各样的工具,成品,半成品,归置都有严格的要求,这样才显得整齐而要不会因忙而乱。可是,机器无休止地轰鸣着,同样的场景、材料、动作不停地重复着,工头们严厉地呵斥着,不间断地监视、要求着,真的要让人烦躁到麻木或是不可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