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指薪修祜,永绥吉劭
妈妈是王受秋婶娘亲自去学校喊回来的,一起来的,还有伯父与大堂哥,他们手上已经拿了简单的行李布袋。爷爷才把后脚跟提进家门,他们三个就已经到了坡地篱笆墙了。伯父看到要进门去的爷爷,先喊了起来:“爸呀——,您先给元弟起一卦吧。送信的也没有把他现在的情况说清白呀!”
爷爷,转过身,看向他们手上的行李包,等着他们走近自己,黝黑而皱皱巴巴的脸显出几分老父亲的威严来,喝道:“慌啥子嘛?!薪梓塘里,汤家湾,一辈一辈的人儿里,不会出穷凶极恶之辈,也不会有横死他乡之徒。冇得那么子大事,你安稳点子把人接回来再说!”
急匆匆,走路都有点软飘飘的惨白着脸的老妈听到爷爷的话,好像有点回了魂一样,仍是赶在前头第一个冲进屋里头,到自己房间里收拾行李去了。奶奶紧跟着,在后头喊:“先去银行取点钱,就拿我这个定期存折子去,……”
伯父家本来也是老屋场里的,但是十几年前,因为兄弟姊妹多,自己也有了一对儿女,在我爸妈要结婚前就主动搬到下屋场,自己找村委批了宅基地另建了新瓦房。他对自己这个身体从小就不好的弟弟,极亲近照顾,从小到大,差不多我爸爸要干而干不了的农活都给了他这个做哥哥的。抓条大鱼,炸个肉,那一定要父母一块,兄弟家里头也送一块。而我,如果爷爷或是父母那里挨了打,一大半是要去伯父家里躲躲的,一来,伯母做点心手艺一绝,会拿出他们家里的小零食安慰我,二来,伯母温柔勤快,对我们这一辈孩子,不管是不是自己的,都很是溺爱,从来不会有半句苛责的话。妈妈从学校回来要经过他们家,直接就拿了身换洗出门的衣物,马上就要去杭州的。
爷爷进门来,还是去了后厢房,那是他的工作坊间,里面除了奶奶常年四季的咸菜干果、坛坛罐罐,还有爷爷起卦的法坛、罗盘、朱砂、香烛等,以及平时做道场的法器乐器,……。
“哎——,”爷爷,往厢房门口看了看,往后招呼我跟上。他当下孙子孙女四个里,就我这么一个女孩儿有那么一丁儿的灵慧根,还能三不五时地进来,跟着他学一学道法。包括族里这两辈后生,都把道法当成一种把戏,愿意学的本来就不多,能有所成的就看这个孙女了。
平日里老道们小聚一起时,总是有人劝说爷爷,多收几个弟子才好,免得断了传承。可是他说:“黄泥埋脖颈了,六七十年自己也就修了半桶水,何必再去苛责后辈子孙。”可是老道们一散,他就将我拎到跟前训话:“薪梓塘里,在最早的族谱里是一座道观,巫医道乐,四支技艺功法,自成一派,一脉传承至今,上千年,不易啊——,可千万不要断在了自己手上。”
爷爷每次感慨完,对我就会更加苛刻起来,反复地让我近他身旁观摩他画符念咒的动作言语。道的传承,他最有心得,可是却是我的短板。我的灵根天赋都在巫医乐上,道缘却是很浅的。
道门的,气,法,咒,兵,伐,过于玄幻或是霸道,我有点摸不着门道,懂其形,而从未知其神。
看着我如幼猫效虎,他也会更加详尽地讲解给我听,说是学不会不要紧,那就死记硬背的记着,等着有缘人,再教他,就不会断了传承的。
这次我也是习惯地跟上他进了厢房,门口送信的陌生少年,站在厢房门口,眼睛追着我的举动,抬起来的脚却又放下,并没有进来。
我一边随手帮爷爷披起道袍,一边朝门口的人抬了抬头,示意他可以进来。爷爷,一边整理着道袍,一边平和地问他:“叫什么名?”
“泽平。”男孩的声音非常细小,有些小心翼翼。
我上前拉住他的衣襟子,把他带到自己身后法坛一侧,忍不住打趣道:“是平安的平吗?我们族里叔叔辈们至少有二十来个有平字的名字呢。你这是要当我的叔叔辈了。”话说完,我偏头去看爷爷。
爷爷正脸瞧着少年,确是一愣,皱眉沉思起来,接着就一脸严肃,目不转睛炯炯有神,全身心地盯着少年人。他只有在给人看相摸骨时才如此,我有些意外,爷爷不是进来来给爸爸测运的?怎的又给人看起相来。
我伸出手臂,扯了一下爷爷的道袍。爷爷看向我喃喃道:“年矢每催,曦晖朗曜。”
啥?我一脸懵逼!旁边细小的声音响起道:“年华像箭一样飞逝而去,频繁地催促着人生,太阳的光辉当头照射而来。你爷爷是说他,人到晚年,人生有望。”
爷爷有点喜出望外,他一把抓住男孩的手臂,把他拉到自己跟前,又仔仔细细地打量他的眉眼五官,接着抓起他的左手,双手将他的大小拇指,接着是其他手指骨,手骨摸捏了起来,又摸着他的后脑勺,让他在自己跟前转了一圈,才放开人。走到供桌上,拿起卦筒塞到少年手里,喜滋滋地哄道:“来——,好孩子,帮我来摇一卦。”
我有点急眼,我妈他们还在等我爷爷的卦象,要出门去接我爸爸回来,他怎么还给人又是看相又是摸骨,还要算起卦来?我皱着眉头有点不高兴低低地喊了一声:“爷爷——,伯父他们还在等您的卦呢。”
少年把手上的卦筒推回爷爷手中,却被爷爷坚定地又推回来了。爷爷看了我一眼,低头对少年说:“她爸爸无碍,你先摇这一卦。”
少年不再推辞,双手飞快地把卦筒摇晃起来,然后眼疾手快地捡起点下来的签条,看了一眼,然后一边将签条递给爷爷一边轻声道:“指薪修祜,永绥吉劭。这个签是说我自己吗?”
爷爷有点颤颤巍巍地接过去,又将手伸到男孩头顶,像一个闲熟的长辈,亲切喜悦:“柴禾点火会烧尽,而火却会被传下去;人通过不断自身修养,会得到吉祥幸福;勤勉向上,就会永保平安。这个是说你,也不全是说你。好签,好签啊,哈哈哈——”
我看爷爷有点高兴得忘了形,男孩明明又有点要躲到我身后的冲动。被我爷爷莫名其妙的喜悦与热情吓着了。我的老爷爷啊,我爸爸还躺在杭州城里的医院,等着家里人去接呢。可能是感受到我无声的埋怨,爷爷也很快地收敛了表情,放好卦筒,就扯着袍子往外走。他朝大门口等着的人喊道:“你们去吧,早去早回。元伢子冇得么子事的,放心,就是要病一段时日。我早就在他出门时算过卦的,今天也是,上上卦签。早去早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