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邦彦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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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龙吟[1]

章台路[2]。还见褪粉梅梢[3],试花桃树[4]。愔愔坊陌人家[5],定巢燕子[6],归来旧处。 黯凝伫[7]。因记个人痴小[8],乍窥门户[9]。侵晨浅约宫黄[10],障风映袖[11],盈盈笑语[12]。 前度刘郎重到[13],访邻寻里,同时歌舞。唯有旧家秋娘[14],声价如故[15]。吟笺赋笔[16],犹记《燕台》句[17]。知谁伴、名园露饮[18],东城闲步[19]。事与孤鸿去[20]。探春尽是[21],伤离意绪。官柳低金缕[22]。归骑晚、纤纤池塘飞雨[23]。断肠院落,一帘风絮[24]

这首词通过顺叙、倒叙、实写、虚写等多种方式,抒发世事沧桑,物是人非的感触。全词分三叠(音乐上一叠就是一段),其中第一、二两叠的句式和平仄完全相同,称为“双拽头”。第一叠以环境描写为主,叙述自己旧地重游的深切感受,事事引起联想,处处感到亲切,为下文回忆往事制造了浓郁的抒情氛围。第二叠进入回忆,以人物描写为主,寥寥几笔,将娇小可爱的姑娘写得栩栩如生,呼之欲出。第三叠抒发今昔之感,反复渲染其寻访不遇的伤感情绪,所谓“探春尽是,伤离意绪”,点明了本词的主题。这首词叙事的成分虽然较多,但抒情色彩并不因此减弱,景物描写也相当成功,叙事、抒情、写景三者水乳交融,将身世之感打并入艳词,完美地体现出清真词“哀感顽艳”的艺术特色。

《花庵词选》:今按此词,自“章台路”至“归来旧处”是第一段,自“黯凝伫”至“盈盈笑语”是第二段,此谓之“双拽头”,属正平调。自“前度刘郎”以下即犯大石,系第三段。至“归骑晚”以下四句再归正平。今诸本皆于“吟笺赋笔”处分段者,非也。

《乐府指迷》:结句须要放开,含有余不尽之意,以景结情最好。如清真之“断肠院落,一帘风絮”,又“掩重关、遍城钟鼓”之类是也。

《草堂诗余隽》:此词负才抱志,不得于君,流落无聊,故托以自况。(李攀龙评语)

《宋四家词选》:“事与孤鸿去”,只一句化去町畦。

又云:不过“桃花人面”旧曲翻新耳。看其由无情入,结归无情,层层脱换,笔笔往复处。

《词则·别调》:笔笔回顾,情味隽永。

《词学通论》:《瑞龙吟》一首,其宗旨所在,在“伤离意绪”一语耳。而入手先指明地点曰“章台路”,却不从目前景物写出,而云“还见”,此即沉郁处也。须知“梅梢”“桃树”,原来旧物,唯用“还见”云云,则令人感慨无端,低徊欲绝矣。首叠末句云:“定巢燕子,归来旧处。”言燕子可归旧处,所谓“前度刘郎”者,即欲归旧处而不得,徒彳亍于“愔愔坊陌”、章台故路而已,是又沉郁处也。第二叠“黯凝伫”一语为正文,而下文又曲折,不言其人不在,反追想当日相见时状态。用“因记”二字,则通体空灵矣,此顿挫处也。第三叠“前度刘郎”至“声价如故”,言个人不见,但见同里秋娘,未改声价,是用侧笔以衬正文,又顿挫处也。“燕台”句,用义山、柳枝故事,情景恰合。“名园露饮”“东城闲步”,当日己亦为之,今则不知伴着谁人赓续雅举?此“知谁伴”三字,又沉郁之至矣。“事与孤鸿去”三语,方说正文。以下说到归院,层次井然,而字字凄切。末以“飞雨”“风絮”作结,寓情于景,倍觉黯然。通体仅“黯凝伫”“前度刘郎重到”“伤离意绪”三语为作词主意;此外则顿挫而复缠绵,空灵而又沉郁。骤视之,几莫测其用笔之意,此所谓神化也。

夏敬观评《清真集》:词中对偶最忌堆砌板重,如此词“褪粉”二句,“名园”二句,皆极流动,所以妙也。“愔愔”“侵晨”,挺接。末段

挺接处尤妙,用潜气内转之笔行之。(龙榆生《唐宋名家词选》引)

《海绡说词》:第一段,地,“还见”逆入,“旧处”平出。第二段,人,“因记”逆入,“重到”平出,作第三段起步。以下抚今追昔,层层脱卸。“访邻寻里”,今;“同时歌舞”,昔;“唯有旧家秋娘,声价如故”,今犹昔。而秋娘已去,却不说出,乃吾所谓留字诀者。于是“吟笺赋笔”“露饮”“闲步”,与“窥户”“约黄”“障袖”“笑语”,皆如在目前矣。又吾所谓能留,则离合顺逆皆可随意指挥也。“事与孤鸿去”,咽住,将昔游一齐结束,然后以“探春”二句,转出今情。“官柳”以下,复缘情叙景。“一帘风絮”,绕后一步作结。时则“褪粉梅梢,试花桃树”,又成过去矣。后之视今,犹今视昔,奈此“断肠院落”何。(《词话丛编》增订本)

乔大壮手批《片玉集》:此调是双拽头。四声可参酌梦窗及杨泽民、方千里和作。近时作者多即依此篇四声,其触韵处仍可依之,惟戒添出触韵之字耳。“事与”句,用杜牧句作提笔,“重”“大”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