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往温哥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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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静静地看着屏幕上那架模型机匀速地飞着,脑子里想着几个月前,陪着儿子来到温哥华。儿子在外留学九年,她是第一次出国。儿子准备读博,她陪着儿子寻找新的住处。那时候她还不知道儿子病了。她早该想到儿子得了那样的病,怎么就没有想到呢?这些年艰难的生活,让自己的脑子变得越来越狭隘。

直到有一天早晨,儿子差点打了她。被撵出去的她沿着空无一人的道路向前走着,她边走边哭,但是她也没有往那个病上去想。好好的,怎么可能往那方面去想?她只觉得太失败了,倾其所有送儿子出国念书,换来的是不依不孝,她真是痛恨自己。

她迎着明亮的鸟叫走着,空气中青草和花的香味都湿漉漉的。路标上的英文字母她一个都不认识,她怕自己走丢了给儿子带来麻烦。没有地方可去的她,又不得不朝前走。她就只好去记树的样子,那是一棵弯曲得扭捏的日本松树,还有一棵铁杉,房子的前面开了什么花、自己从什么地方拐到了什么地方,她不停地回头确认。

她走到长满灌木松的路上,在一条长凳上坐下来,阳光从松树的枝丫缝隙间透了出来。早晨过后,温度在逐渐升高,她手边连瓶水都没有。偶尔经过的公交车上,稀松地坐着几个人。她感觉这个世界离自己很远,阳光草地花木一切都与己无关。

每天傍晚来临,房东给草坪浇完水,就会站在竹篱笆院墙那儿,跟一个金发的白人聊天。那时夕照正好落在花上,吸了水的花楚楚妖艳。她以为只有中国妇女才会站着聊天,而且是每天都那么大声地聊。不过房东是温州人,儿子在网上租住了她家的地下室,且只能住一周,别的时间早被中国学生们订满了。

刚到温哥华时,她觉得天宽地阔,处处乡村景象,实在太美了。每家独门独户,屋前屋后都有宽阔的草坪,满眼的花草树木,唯独出门要走上一段路才能坐车。第一天,儿子带她去了一家中国人开的越南餐馆,吃了中国的面条。她记得餐馆里人很少,除了音乐几乎没有任何声音,餐馆颜色的主调是黑色,墙上挂着她不熟悉的各种画,不过她觉得非常好看。

主街道上车少人也少,在强烈的太阳光下走着的人,像是游离在世界外的影子,不同肤色不同发质。一切都与己无关。与世界失去联系,不过就是什么都不属于自己。每天早上走出门,看到苹果从树上落下来,有时候会在地上砸出一个坑。那个落下的坑,给人一种特别的想象,鸟会飞来啄上面的果肉,成群的鸟摇动树枝,果子就会掉下来。

儿子每天都在为寻找新的住处焦虑。她原本不知道没有新的住处,他们就得露宿街头。在国内不行可以住酒店,温哥华的酒店一晚上近两千元人民币不说,主要是离他们现在住的地方还有很远的距离。儿子发怒时就问她知不知道他们就要被撵出去了,那么多行李怎么办?她想不到儿子会变成这个样子,锥心的痛感让她只能忍气吞声,因为儿子说这是加拿大,不是中国,只要他们吵起来,邻居听到就会马上报警,他们中的一个就会被警察带走。她一句英文也不会说,被带走的肯定是她。

儿子打她的电话,让她回来,并在电话那头告诉她,电话一分钟呼叫方收费三块钱,接听方两块钱,所以别在外面赌气不回来,让他花钱继续打电话。

那天下午,她回来的时候,看着她儿子正在搬运箱子。一个中国同学和她的丈夫开车,把儿子研究生毕业时的所有行李送了过来。他们把东西放在路边,一个又一个墨绿色的塑料箱子,她数了一下共有十二个。在加拿大生活九年的全部家当都在这儿了,她想着每个假期学校要求学生把行李带走,儿子要费多大的劲才能把这些东西一次次搬到不同的同学家的地下室去寄放。

送箱子的同学问她想不想去参观温哥华大学,她心动了一下,偷偷看了儿子一眼,之前她一直向往儿子能够考上这所大学。可是现如今她连去看一眼的念想都灭掉了。她看着同学和丈夫抬着塑料箱子,从草坪中间的小路上摇摇晃晃地穿过来,那儿靠苹果树不远的地方开着几丛粉色的月季。同学把箱子放在地上停下来歇气,她看着他们,真是羡慕这一对中国小夫妻。他们从复旦大学读完研究生,两个人一起申请到温哥华大学来做博士后,然后留在了这里。

什么时候儿子也能找到一个女朋友,一切就会好起来的。她这样想着,感觉心里面的痛苦稍微平息了一些。炽烈的阳光下,花和草都泛着她在国内不曾见到过的光,她记得第一天来温哥华的时候,她还心怀希望地辨认着路边的草,小时候熟悉的草在这里又看到了,她似乎找到了一种对应的生命和时间。或者是她有意要在这个陌生的、给她带来不安的国度,找到一种能让自己安静下来的东西。而现在这种感觉已荡然无存,给她增添了伤感的成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