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为了爱丽丝小姐
上弦之月高挂于夜空,繁星似梦似幻般地遍布在星空之上,似是有着令人着迷的规律,又似是能够让抬头仰望的目光陷入一种无法自制、无法抉择的沉沦。
希绪弗斯的手上举着缠满了布条、几乎都要燃烧殆尽的火把,时刻警惕着周围的一切风吹草动,警惕地朝着未知的方向前行。
他的身上,只剩下了半边的披风笼罩着身躯,很明显,缺失的一半,是被他用来当做了维持火把能够充分燃烧的燃料。
可希绪弗斯明白,虽然火焰是可以让寻常的野兽不敢贸然靠近的绝佳手段,但是在火焰燃烬之时,被光芒所吸引而来的更多野兽,会更加肆无忌惮地朝着自己扑向而来。
况且,火焰的燃烧还会让那原本就该随着昼夜更替更自然出现的夜视能力失去应有的作用,显然,这极其的致命,因为他完全无法看清远处的任何事物。
希绪弗斯就这么一步又一步,小心又谨慎地寻找着较为完全的地方,但他也明白,这一切都是不切实际的幻想罢了,因为周围那些似有似乎的、幽光发亮的视线并不会留给他任何的机会。
希绪弗斯咬紧了牙关,绷紧了那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这夜晚的温差所带来的寒冷而颤抖地身躯,在反复抉择过后,终是将火把丢在了地面之上。
他又将背后的皮质睡袋拿了下来,开始用那把顿掉的刀子切割起了那能够令他在夜晚得以入眠的事物,开始一条条地扔到了火把所在的方向。
他深刻地清楚,在这种情况下,自己唯一能做的,也只剩下了去祈祷这漫长的夜晚尽快褪去,祈祷着身上所携带的物品能够燃烧更长的一段时间。
这样,他才能有一定的可能在这群夜晚中所活跃的野兽口中,获得一丝存活下来的机会。
他的心中坚定着、深刻着某种信念,他知道,起码,现在的自己还不能死在这些野兽的口中。
他忍受着那皮革的燃烧所带来的刺鼻气味,皱紧了眉头,整副身躯都在遏制不住地因难受而颤抖,开始抗拒地想要后退,但是很明显,他不能。
因为在温度明显骤降的夜晚之中,他如果不去保护火种的延续,火种很容易就会产生非自然又或者是自然地熄灭,显然,这并不是他想要看到的结果。
但是如果靠得太近,那些黑色的浓烟就会时刻呛入他的口鼻,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渐渐感受到了一种头晕目眩、呼吸困难的感觉。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曾无数次体会过那些难熬的时光,但每一次正在经历的时候,皆是有着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备受煎熬般地痛苦袭来,这次,也不例外。
刺鼻的气味仍旧持续,剩余的皮革在不断地减少,周围那些散发着幽光的视线仍旧徘徊,而天色,却是没有一丝要亮起的迹象。
忽然,希绪弗斯在自己的脸庞上感受到了一丝清凉无比的感觉,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抚摸,摸到了一丝湿润的、冰冷的触感。
是水。
他空咽着干燥的喉咙,心中却是无法为这突如其来的、日夜幻想的事物生起一丝喜悦的念头。
他抬起头望去,发现在不知何时,星空早已被阴暗的朦胧所笼罩,这也让他意识到了一件严峻的事情。
要下雨了。
渐渐,雨水从星空之上的阴霾中开始滴落,频率在他陷入出神的短暂时间内已然开始不断地加快,最终,开始大片地浇灌在了这片充满了绝望的大地之上。
希绪弗斯顷刻间回过了神来,一把抓起还剩下了小半部分的皮质睡袋,用身躯支撑着,毫不犹豫地将其笼罩在了正在燃烧着的火焰之上。
他明白,自己必须要尽可能地保护这道火种不被倾盆的大雨浇灭,又或者说,他需要尽可能地延缓火种燃烧的时间。
焦虑之中的希绪弗斯,其实心里很清楚,这一切也都是毫无意义的挣扎,也只是让即将到来的灾难迟缓一步而已。
但是他没时间去顾虑这些,只是将身上仅剩一半的披风脱下,并丢在了正在燃烧的火堆之中,就只是听着那不断滴落在皮革之上的落水声,就只是将一切抵御寒冷的手段都寄托在了这不断减弱、逐渐熄灭的火堆之中。
很显然,罩在了火堆之上的皮革并不能减缓火种熄灭的趋向,更是无法阻挡那逐渐潮湿的空气,还有那不断滴落在地面,又向着四处弹射的水分。
此时的希绪弗斯似乎是看清了自己的结局、似乎是看到了自己所要面对的未来,过往的种种更是徘徊在他的脑海之中,宛如一幅幅画面般开始轮流交替。
他想到了自己被“祂”所选中,开始因为“祂”所带来的影响,身躯开始变为了“玩具”的一幕。
想到了因为自己的“失控”,导致家人就那么死在了自己手上的一幕。
又想到了自己恢复了意识,望着周围的荒芜,感受着肢体与眼睛因为“失控”带来的影响化为了齑粉的一幕。
还有那丝毫无法听出任何感情,更是无法分辨性别,至今都能够在脑海中清晰听见的话语。
“失败品。”
他又想到了自己被组织所救助,被寄养在安德罗克里斯家的经历。
还有那与萨尔修斯之间充满了矛盾,但总体来说还算是“融洽”的童年。
又回想到了形形色色交织与自己的人生,又宛如过客般路过的身影。
还有,那相识不久,但时时刻刻都在陪伴着自己的伊莉安娜小姐。
思绪着、妄想着,希绪弗斯莫名地发出了一道叹息式地感慨:
“或许,我一直都是处于一种能够令人感受到幸福的环境之中,也时刻都可以去接纳身边的事物,那些令人美好的事物。”
下一刻,他又摇晃着头部发出了嗤笑,那对于自身的嗤笑:
“可是……一个自认为烂透了的人,又怎么会拥有触碰那些美好的勇气……”
他的眼眸开始眺望远方,开始环视着那些已经随着火焰的凋零,开始逐渐靠近的事物,心中的遐想定格在了最后的幻想之中。
那个只存在于梦境之中的“他”。
还有那个蠢笨又机敏的“人偶小姐”。
最后,是那份仍在心中萦绕的、独属于“他”的悸动。
希绪弗斯始终明白,这份“悸动”并不是自己能够触碰的事物,因为,这过于美好,也过于残酷,更会使他心生逃避。
他也深刻的了解自己,因为自己就算到了这种时刻,也是一如既往地怯懦、一如既往地胆小,无力改变身边的一切事物,也没有勇气向着周围的“视线”露出獠牙。
他,不敢抗拒,也不敢逃跑,就只能蜷缩在此地等待着死亡的到来,等待着那些事物挥动着利爪扑向自己。
希绪弗斯的身躯因为寒冷而颤抖,面部因为荒唐而再次发笑,也在心中默默地向“他”做出了早来的道别。
此时的他才体会到,又或者说,他早已明白,自己……其实想要活着,想要宁静又平凡的活着。
下一刻,火苗完全熄灭,短暂地失去了夜视能力的他,感受到了四周所笼罩而来的、无尽的黑暗。
可就当他闭上了眼睛,释然般、解脱般地抱着遗憾,打算接受这不在计划之内,更不是自己所选择的落幕方式之时。
一道声音,又或者是一道意识,似是幻觉一般、似臆想一般在他的脑海中回响,在他的耳中响起,在他的心中跳动。
“活下去,不是为了我,也不是为了你。”
“为了,爱丽丝小姐。”
顿时,他宛如受到了某种惊吓般猛然地睁开了眼眸,那左眼之中充满了不可置信之色,他更是分不清这究竟是幻听,还是那没来由的臆想。
而在下一刻,还未等他从这种情绪中找到任何的答案,他就感受到自己的右眼中,那空洞的右眼中,闪烁起了一道刺眼的光芒,满是猩红色的光芒。
顿时,星空之上的阴霾宛如狂风卷过一般轰然消散,在那一瞬间,整片星空都回到了那种纯粹而宁静的状态之中。
天空之上的雨水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宛如从未滴落一般,唯一能够证明其来过的依据,或许就是那早已湿润的大地了。
周围那些幽亮的目光更是宛如见到了什么令其退缩、令其恐惧的事物一般,本能地开始四散而逃,没了任何的踪影。
此时,希绪弗斯宛如虚脱一般瘫倒在了地上、躺卧在了地上,左眼中的视线似乎是看到了一抹富有着猩红色彩的上弦之月,又在下一刻他凝聚目光之时,那抹猩红又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变得洁白无瑕。
希绪弗斯心有余悸般地躺在这湿润的大地之上,虽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明白,自己似乎是安全了,起码,算是获得了暂时的安全。
他又下意识地抬起惯用手,隔着眼罩抚摸着自己右眼的部位,可也只感受到了那依旧是空洞、依旧是虚无的触感。
许久后,希绪弗斯发出了一道干燥又沙哑的声音,似乎是在向着什么事物发出提问,又似乎是只是单纯地在自说自话:
“是你吗?”
遗憾的是,他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又或者说,能够给他带来答案的,也只剩下了周围那因为微风吹过而持续发出声响的杂草。
“为了……爱丽丝小姐吗……”
希绪弗斯疲惫地躺卧着,在一种无法宁静的状态中,被迫享受着这份劫后余生所带来的松懈感。
他抬起了胳膊,略微遮挡住了自己的视线,似乎是向着何种事物给出了回答:
“好。”
星空之上的繁星依旧是闪耀,但在那被半遮挡的视线中,似乎是能够开始从星空的某个角落中观测到那不断发亮的、变得显眼的、开始对他产生着吸引力的事物。
他本能地想要触摸拐杖,似乎是想要找到某种安全感,可在摸索了一阵之后他才意识到了一件事情,那柄“老伙计”,成为了火把,化为了焦炭。
与此同时。
不知已经来到了何处,只是坐立于礁石之上,坐在波涛起伏的海峡之上,望着遥远的彼方正出神的身影,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回过了头部,望向了西部的星空。
萨尔修斯的目光一凝,半晌后叹息道:
“希绪弗斯,你……终究是觉醒了。”
“希望,这能够算得上是一件好事……”
“也希望,那些狂热的疯子,不会做出胡乱又疯狂的举动……”
萨尔修斯回过头部,将目光重新放在了大海之中的浪潮之上,可心中却是再也无法处于上一刻的宁静之中。
他略抬起那似乎是在颤抖着的右手,一把抓住了、握紧了挂在胸口之上的吊坠,发出了皮肤与金属间摩擦的刺耳声响。
他感受着胸口处不断传来、不断加剧地跳动,幽蓝深邃的眼眸中闪过数道遐想,口中不自觉地发出了自语:
“安德莉亚……”
“我能感觉到,我的部分人性在不断地消逝,或许,我也会在哪一天出现失控,变为那丑陋无比的怪物。”
“我或许,无法维持你所寄托给我的信仰了……”
“因为,祂……在苏醒,不,是已经苏醒了……就在,刚才。”
“祂的苏醒,会给世间带来灾难,也会让任何追随着祂的信徒彻底失去自我。”
“我,累了,想就此停止脚步了。”
“或许,在这一切的事情落幕之后,我们可以离开这笼罩着灾难的地方,逃离这令人作呕、不断腐败的王都,到一片宁静的地方生活。”
“我想,斯塔罗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至于希绪弗斯……那个恶臭的家伙,就让他一个人在这里承受痛苦吧!”
自语着、遐想着,萨尔修斯忍不住地放声大笑了起来,又在笑了个半尽兴后,似乎是因为时刻传来的孤寂感,又似乎是觉得失去了乐趣,他收回了面部的表情,也收回了那道笑容。
最终,萨尔修斯将那象征着“黄道”的吊坠用力扯下,将拳头举到了前方,又松开了手部,任由着那个吊坠沿着峭壁磕磕绊绊地掉落在了大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