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局面反转
桓温闻言,登时一惊,那种埋藏在心底的畏惧之感忽然源源不断地冒了出来。
在司马昱当政的这二十余年间,他已经被打压过许多次,当此情景,他气势汹汹的劲头,瞬间衰竭了下去。
他来不及整理情绪,连忙拱手解释道:“臣乃遣兵护卫,非敢对相王不敬。”
此言一出,百官又是一惊,本来已经消失的希望瞬间又在他们的心中燃起。
在占据着绝对优势的此时此刻,桓温居然收起了强势的态度,用着敬畏的语气。
这无疑在向百官宣示,他们眼前的相王,就是当今唯一可以压制桓温的真命天子。
晋室的国祚,似乎又有了一点希望。
毕竟桓温已经快六十岁,而司马昱才不过五十一岁,正当壮年!
等熬死桓温,天下事究竟如何,尚未可知!
似乎很多官员都想到了这一点,他们忽然一改此前低头不语,满脸怯懦的作风,竟渐渐地挺直了腰杆,昂起了胸膛。
像是要向司马昱表示忠心一般。
但司马昱却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切,他厉声道:“既然如此,如今大司马已来,何须护卫,还不下令撤去!”
“臣谨奉命!”
桓温下意识地回应了一声,转过身正要发号施令,眼前站立的百官才让他猛然想起此行的目的。
他连忙转过身拱手道:“臣奉太后之令,废琅琊王,迎相王入宫,承继大统,乘舆在此,请相王登驾!”
闻言,司马昱只觉脑袋轰的一下,像是要裂开了一般,他的神情瞬间变得恍惚,呆立在了当场。
他哪里能想到,桓温此番回朝,竟然是要行废立之事。
而桓温所立的新君,竟然是他!
这个消息对于他来说,实在太过惊人,以至于吓得他魂不附体,几乎当场倒了下去。
从一进门,谢安就一直观察着司马昱,发现司马昱眼神忽然变得空洞,心中暗叫不好,连忙大声喊道:“请相王登驾!”
他身旁的王彪之、王坦之以及一众大臣闻声之后,登时会意,连忙齐声高喊道:“请相王登驾!”
这是他们与桓温对抗,保住晋室国祚的最后机会,他们怎忍眼看着机会消失。
听到瞬间充满大堂的震耳之声,司马昱像是正欲离体的魂魄被突然拉回了本位,目光也重新充满了神采,看向谢安,忽然之间明白过来了很多事。
而桓温此时也被群臣洪亮的呼喊声震得心中一颤,他忽然发现朝中百官真实的心意,更发觉他想将晋室取而代之的想法难以实现。
至少在此时此刻,他已经无法按他预定的计划行事了。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晋室虽然衰弱,但却和汉末和魏晋迭代之际不同。
曹操所面对的,是实力远逊于曹操的刘备和孙权,所以曹操可以轻松的自诩周文王,让曹丕代汉。
司马家所面对的,更是偏居江左的孙吴和国中耗竭的蜀汉,纵然为了夺曹魏之权,掀起了无尽杀戮,司马家却丝毫不惧。
而对于他来说,如今的晋室,几乎有如当年的孙吴,国中一旦大乱,北方的苻秦怎么可能会不派兵南下,以求一统天下。
当初他北伐燕国,大败而归,威名顿减,然而苻秦却在王猛的带领下,一举灭了慕容氏,如今兵锋正强,正不断派兵试探边防。
他虽然有心效仿魏晋建国之事,可天下大势却不站在他的这一边。
如今百官的表现,更说明就连人心,也似乎站在他的对立面。
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他要抱憾终身了。
他再次看向司马昱,正色道:“相王请。”
在这一瞬间,他似乎回归到了一个臣子所应当站的位置。
司马昱见状,却不敢开口说话,连忙提步跨出,当着众人的面,稳稳地坐在了乘舆之上的法驾中。
“起驾!”
随着侍从一声高喊,乘舆抬在力士的肩上,稳稳地从百官让出的道路上走向王府大门。
桓温则登上他的四驾安车,紧随其后。
而随行的百官,则是徒步跟在桓温的四驾安车后面。
相比于出宫时的沉闷,这个时候,百官脸上的阴霾已经消散了许多。
他们已经看到了希望,也不再沉默,开始交谈了起来。
“相传当年郭景纯望相王之相,以为兴晋祚者,非其不可,今日看来,果如郭景纯言!”
“相王气度,果然真命天子,真乃天佑晋室,天佑晋室!”
“方才朝堂之上,王仆射拟定制度,固然常人不及,但谢安石惊人之举,实可谓国士无双!相比之下,我等碌碌之辈,与其同列,真是汗颜至极!”
……
“安石,若非你方才一语,恐怕晋室之运,从此去矣!”
“王公何出此言,此乃天佑,安何敢居功。”
“今日看来,比之安石,坦之不过一寻常小人而已,居然还曾妄言比肩,真是令人惭愧汗颜!”
“文度此言,使安何以自处?今日若非相王自强,安何敢发一语!今日事虽有转机,但未来晋室前途若何,殊不可知!当此危难之时,还望与公等勠力同心,共辅王室,以存华夏正统。”
“安石所言极是,今日事虽毕,大司马岂能就此甘心?”
……
从乌衣巷会稽王府一路回到皇宫,时间不到半个时辰。
但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司马昱已经完成了心理建设,做好了接下延续晋室国祚这一重任的准备。
而桓温坐在他的四驾安车之中,望着前方的天子乘舆,一路上都在骂着自己定力不够,虑事不周!
他纵然悔恨不已,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已只能硬着头皮向前走了。
回到皇宫之中,来到太极前殿门外,司马昱从乘舆之中走下,神情复杂地跨入殿中。
在王彪之的引导下,司马昱脱下身上所穿的常服,穿上早已备好的单衣,戴上平巾帻,登上御台,准备接受玺绶。
然而就在此时,司马昱却忽然转身向东,仰头望天,想起辅政的这二十几年过往,不由得悲从中来,两个眼眶之中,瞬间流下两行泪水。
他颤声道:“废帝失德,虽其不自爱所致,然吾居阿衡之位,不能匡正,亦为失职,今受群臣之请,承奉宗庙,深惧不克负荷,惶恐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