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西安接人
经过大半天的艰难行程，我们到达三水县境内李先生站在山峁上遥望着南边，用手杖指对面的一座山说：“你们看那座山叫梁山，但我更喜欢当地人叫它奶头山，因为一代女皇武则天与李治的墓就在那里，翻越奶头山就是我的老家，父母妻儿全在那里，可是我不能回去，那是国民党的白区。”李先生说完表情凝重，渐渐地泪眼婆娑了。
我们也不知如何去安慰他？突然李先生对着奶头山深深地鞠躬，随即大喊：“爹，娘！儿子不孝不能回来看您啦！”说完快速地上马，我们继续前行。
走在路上李先生很大肚，只要他想吃东西，携带的点心拿出来，每人分一份。我拿在手里真舍不得吃，长这么大了，还没见过豆粉、糖和花生混在一起做的点心，上面压制了各种各样好看的图案。我经不住诱惑抢先吃一个，那种鲜是从未尝过的味道，吃过之后满嘴的花生香，一直能甜到心里。这么好的人间绝味就这样吃了，岂不是暴殄天物，我小心翼翼地把点心重新包好揣进口袋里。
路过一个小镇，有处车马店老板站在路边热情地招揽客人，尽管这家店条件不是很好，但李先生毫不犹豫地下马来，说：“今晚我们就在这里歇脚，明天差不多就能赶到了。”
店里的伙计牵马去喂草料，我们提着行礼陪李先生进到房间休息。店家为我们做了醇化久负盛名的荞面饸饹，我美美咥了两大碗，非常舒服，庆幸自己没有吃那些点心，否则就要撑破肚皮了。在这穷乡僻壤店里没有多少客人，夜里很安静，躺在床上竟然能听到屋外虫鸣蛙叫，我很惬意地休息一夜。
次日，我们离开时店家只收了两块钱，嘱咐我们下次再来，附带着每人赠送几个干粮饼子。李先生要给钱，我急忙回绝了说：“我来接你时组织给了盘缠，只要我们回去如实说明即可。”李先生本来不在乎钱财，见我态度决绝便不再坚持了。
接下来，有一个最大障碍横亘在我们面前，从这里再走五十里路就到马栏了，出去有白区的关卡，我们若是光明正大地走过去，国民党的关卡会不会放行？因为从这里出去到马栏，国民党守关卡的官兵盘查特别仔细，尤其是李先生这样的国宝级人物恐怕很难通过，他们若是不让通过该怎么办？”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我既没有带武器，也不是共产党，就说是回老家，量他们也不会为难咱们？万一不行，我箱子里还有一百块大洋全给他们，包准能过去。”没想到李先生却轻描淡写地说。
我尽管心里没底，但也无可奈何，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远远地望见有几个持枪的官兵歪歪斜斜地依在关卡处的栏杆上，见有人来方才站直了身体。我们到达关卡自觉地走上前接受检查，并解释说：“这是李先生，家里有急事我们接他回去，请长官放行。”
谁知有个兵痞子，用不怀好意的眼睛看着端坐于马上的李先生，问：“哪里来的李先生，我们怎么没听说过？”
我们急忙解释说：“这是西安的李主编，回老家去探亲。”
“老家在哪里？你们糊弄谁呀？从这里往前走就是共产党的根据地，我看你们回家是假，投共倒是真。既然是西安来的，把政府的介绍信拿来。”那个兵痞子还真是个老油条，步步逼问。
“长官，别开这种玩笑，那可是杀头的死罪。李先生的老家就在马栏的小河沟，我们出来时走得急，忘了开介绍信，这是李先生的证件，请您过目。”我急忙递上证件企图打消士兵的疑虑。
这时一个头戴大盖帽的军官走上前，一把夺过证件仔细地查看后，惊叫起来：“原来是李复明，在西安发表过抗日激进演讲，有投共的迹象，是南京总统府重点缉拿的人物，没想到在这儿让我们给逮着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真没想到孙猴子终究没能逃出如来佛的手掌心。弟兄们发财的机会来了，把他们全绑了，到上面去领赏。”
我本想这里是没人认识李先生，拿出证件好让他们放行，没想到竟然弄巧成拙，一时束手无策。李先生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镇定自若地说：“快说你们要多少钱才肯放行？小兔崽子，别说你们几个就是西安的杨将军来了，也得给我几份薄面？到现在为止我依然还是国民政府的官员，凭你们信口雌黄就能给我定罪，你们是哪一级法官？有这个权力吗？”
这几个守关卡的小兵，没见过几个当官的，心里也没底，反而被李先生的一番话给震住了。突然，几声清脆的枪响打破了眼前的僵持，就在我们过关卡交涉之时张炜领着游击队偷偷地包围了这里。只见他一瘸一拐地持枪走上前，周围有三十多个全副武装的游击队员，手持长枪将我们围在中间。他说：“识相点，放下武器，不要做徒劳的反抗。”
我看到救兵来了，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那几个守关卡的国民党士兵，眼看来者人多势众，识相地放下武器举起双手，投降了。张炜摆摆手，后面的人冲上前缴了武器，拔掉枪栓，然后说：“咱们都是中国人，谁也别为难谁？我们的共同敌人是日本人，不要做这种无用的窝里斗。李先生是我们请来的客人，行个方便我接走了。”
我闻声牵着马先行一步，张炜和游击队留下来断后。没多久，他们从后面跟上来，李先生在马上坐久了，主动下马来和同志们亲切地握手问好。张炜说：“我们在这山梁上蹲守了两天，谢天谢地总算把你们盼来了。李先生欢迎您到马栏来！”
“同志们太热情啦！就像回到了我的老家一样。太客气啦！往后我们就是一家人，共同研究中国革命与全面抗战。”李先生说完，同大家一起往回走。
李先生的到来整个马栏根据地马上就沸腾了，不知从哪儿冒出来这么多老乡夹道欢迎？李先生时不时脱帽向大家鞠躬致谢！我走在人群中也深感荣幸。“叔叔！”我猛然间回头看到梅子正抱着孩子站在人群中向我们招手，我情不自禁地伸手摸摸口袋里的那包点心，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还是胆怯地低下了头。到了驻地张炜早已安排好了房间让李先生休息，并嘱咐我来照顾李先生的生活起居。
我赶紧拿起暖瓶和脸盆去厨房打水，远远地就听见厨房里有好多女人在准备饭食。听见外面的响动梅子先跑了出来，看到是我忙说：“你们这趟西安走了整整八天，让人好担心呀？”
“我来打水，你和孩子都好吧！”我问。
“我们很好，只是明明老是嚷着要见叔叔！”
我突然想起了那包点心，伸手摸向口袋。可是我回来时走路太急出了一身汗，索性将外套脱掉了。于是只能尴尬地笑笑，我向盆里舀些凉水，梅子拿过暖瓶打满开水递给我。这时有几个婆姨从厨房里走出来，在我们背后指指点点，我见状便要离开。
“哎，别急着走呀，一会儿饭菜好了端给李先生吃，咱这里条件简陋担心他不习惯吃不好。”梅子在我的身后叮嘱道。
“好的，知道了，我去去就来。”
我打好水，李先生洗罢脸，走了出去。我又得为他张罗着吃饭。驻地的房子多数是窑洞，里面只有一个土炕，一张桌子，两把椅子而已。虽说窑洞里的陈设极其简陋，但都打扫得很干净，我在抽屉找到一张牛皮纸铺在桌子上，打算用来当餐桌。
我再次来到厨房时，一股久违的肉香扑鼻而来，看来为了欢迎李先生的到来，马栏根据地宰了一头猪来改善伙食。当我走进去时有好多人在排队吃饭，我很惊奇一下子就多出这么多人，再仔细瞧瞧大多是游击队的成员，方才明白这是党组织为了加强根据地的安全，特别增加了人手。小明明在外边玩，见到我便跑了过来，这次我还是忘了给孩子拿点心。
看见梅子和几个婆姨正在忙着给大伙打饭，见我来了忙说：“饭在蒸笼里热着，小心烫着了！”听梅子的意思让我自己去拿，更何况他们都在忙而我也不能闲站着。
我走过去拿饭菜，有个年纪大点的婆姨过来帮我，饭菜不仅有红烧肉，木犀肉，还有两个凉菜，酸辣汤。这顿饭太丰盛了简直比过年都吃得好。这么多饭菜我一人拿不了，那婆姨帮我一块送过去。我刚摆好碗筷，招呼李先生吃饭，张炜提着两瓶西凤酒同李先生一道走进来，说：“先生，我们这里条件简陋，家常便饭，请您见谅！”
“哎哟，真没想到在你们这里还能吃到这么好的饭食，真是太好了！”见到饭菜李先生也是相当的满意，虽说不是山珍海味，但这顿饭倾注了根据地儿女的一片诚挚的心。
吃饭时，我有点自卑，先是站在旁边斟酒倒茶，看着他们吃。没想到先生拿起碗筷就主动招呼我也来吃饭，说：“虽然我不是共产党的人，但根据地的规矩我都知道，讲究人人平等。小同志不要拘束，过来一起吃饭。”
这时张炜伸手拉条凳子也示意我坐在旁边，心想李先生这么大的官，竟然邀我同桌吃饭，这是多大的荣幸，我受宠若惊。“来，来，我们共同举杯，再次欢迎先生的到来。在我们这里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小刘同志负责照顾你。”
“好，鄙人不胜酒力，但张同志盛情难却，只好舍命奉陪。”李先生说。
吃过饭，我正在收拾碗筷，李先生兴致非常高不愿休息，提议说：“我们到附近走走，看看这里的山水，饭后走一走，能活九十九。”这时我才明白先生有饭后散步的习惯。我赶紧收拾了往厨房走，没想到梅子来了，说：“以后吃过饭，碗筷先放着我来收拾，你先去陪李先生。”说完朝我莞尔一笑，接过我手中的碗筷转身走了。我拿了衣服追赶先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