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向花园安放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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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亚里士多德:诞生于户外的哲学

大自然的每一个领域都美妙绝伦……

——亚里士多德《论动物》

亚里士多德是鼎鼎有名的时尚潮人。据古罗马传记作家第欧根尼·拉尔修所言,这位科学哲学之父时髦地咬着舌头说话(1),并以夸张的服饰闻名天下。在世人眼里,他就是锦衣玉食的大都市人,而他与马其顿王室的密切关系更加深了这种印象。从历史上看,这种印象很合理,正如亚里士多德本人所说,哲学兴起于富庶的大都市,为文雅的上层人士提供了交谈与写作的闲情雅趣。不过,亚里士多德的学校不在马其顿王宫,不在雅典声望颇高的郊区(如凯拉米科斯),也不在繁忙的集市,这位哲学家更喜欢在园林里发表著名演讲。

亚里士多德的学府名叫吕刻昂学园,这个名字源于他租用的校舍所在的那片绿林。学园位于城市东郊,供奉的是宙斯之子、狼神阿波罗·吕刻俄斯。学园里有人行道、跑道、更衣室、角斗场、神庙和“斯多亚”(柱廊,一种遮风避雨的场所)。这是一所集体育、宗教、政治和哲学功能于一身的综合性学校,可举行阅兵式和祭祀礼。亚里士多德和学生在柱廊下一边散步,一边上课,他们因此被称为“漫步学派”。他的吕刻昂学园里还有世界上第一座植物园(可能是归马其顿王室所有),显然这座植物园为亚里士多德已失传的《论植物》提供了灵感。在这一点上,亚里士多德效仿了他的老师柏拉图,后者的学园也建在一片祭祀林里,也是一边散步一边教学。(剧作家亚历克西斯开玩笑道:“我经常想不通问题,也像柏拉图似的走来走去,可结果只是累坏两条腿罢了。”)这种对花园的热爱渗透于古典哲学当中。亚里士多德的学生、继承者提奥夫拉斯图斯写了第一部植物学专著,并将吕刻昂学园留给了他的同僚,“他们可能希望在这个熟悉、友好的氛围中学习哲学和文学”。此后的二百多年,吕刻昂学园和柏拉图学园一直是地中海知识分子生活的中心。伊壁鸠鲁是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希腊主义批评家之一,他蛰居雅典家中,过着简朴宁静的生活(也许带着点酸葡萄心理)。他的学园被称为“花园”,这是他心中独立的象征,也是实现独立的手段。普菲力欧斯引用伊壁鸠鲁的话说:“追随自然的人,总能自给自足。”罗马的文人雅士也将花园作为学习和交谈的场所,此举往往是在向他们的希腊前辈致敬。西塞罗被罢免公职后写到,要在自己的塔斯库姆别墅里建一所“学园”。西塞罗和他的学生们一边在户外散步一边工作,记录了观察植物生长的雅趣。在《论老年》中,西塞罗笔下的加图说:“我非常喜欢观察大自然在蔬菜生长过程中所展现的力量。”古典时代末期,距亚里士多德开设学园七百多年时,柏拉图式的神学家奥古斯丁在某座花园里皈依基督教。他在《忏悔录》中写道:“我躺在一棵无花果树下,尽情让泪水夺眶而出。”哲学往往产生在户外。

之所以这样,原因有很多。显然,花园是一座抵御烦扰的堡垒,而哲学则是一种社交性的追求,在社会关系的土壤中茁壮成长。然而,过多的刺激会导致疯狂,而非沉思。即便在古希腊时期,城市也是熙来攘往、难得宁静的。雅典的街道弯曲狭窄,从早到晚都有人走来走去(往往是在宴会上喝得酩酊大醉,跌跌撞撞地回家)。马车整日隆隆驶过,如果喜剧作家阿里斯托芬所言不虚,那时的马路简直就是垃圾场,人们随地小便,到处都是便壶里倒出来的排泄物。(2)但是,雅典人回到家里也没法远离嘈杂,因为他们往往与驴子、山羊和其他牲畜同处一室。吕刻昂学园让亚里士多德和他的学生远离了城市生活的喧闹,专注于逻辑和形而上学的精华。

古希腊人也是热爱体育的民族,对他们来说,学习并不是久坐不动。最早的学校就是用于短跑和摔跤等运动的体育馆。公园是他们伸展双腿、收缩肌肉的地方。正如苏格拉底所说,园艺本身就是一种锻炼。在色诺芬的《经济论》中,苏格拉底说:“最富有的人也离不开农业,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说,农业是一种享乐,也是一个自由民常见的增加财产和锻炼身体的手段。”

亚里士多德和他的许多学生一样,是一个经验主义哲学家。就是说,他并不满足于理论,而是渴望确凿的证据。他在《论生灭》一书中写道:“那些沉迷于抽象讨论而忽视事实的人,只凭少许观察,很容易走向教条主义。”因此,他建立了一座植物园,并在国外考察学习。他在生物分类方面的研究非常详尽,一千年后仍然无人能及,以至于达尔文说:“伟大的分类学家林奈和居维叶不过是老亚里士多德的徒子徒孙罢了。”在这位哲学家看来,吕刻昂学园更像哲学素材的一个固定来源,是进行动物解剖、分析和综合、演讲的地方,融实地考察和实验室演示于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