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利玛窦世界地图摹绘的三个系列及其文字注记稿
1578年3月24日,利玛窦与罗明坚等14人乘“圣路易号”船,携带西文地图和地图集东渡,经印度果阿、交趾支那的艰难行程,于1582年8月7日抵达澳门,同年他们就开始实施进入中国和深入内地的拓荒之旅。而世界地图的摹绘,伴随着1582年利玛窦定居肇庆,以及之后经韶州、南昌、南京而进入北京的整个过程。16世纪是航海探险的世纪,也是欧洲地理学勃兴的世纪,在中国也是广泛使用地图文献的世纪,利玛窦正是认识到了明代士大夫对地图的特殊兴趣,因此,伴随其在中国大陆空间上的每一次推进,都同时进行着各种世界地图版本的刻印。可以说,利玛窦在中国士人中的学术形象首先是靠汉文世界地图的绘制建立起来的。从1584年至1603年的近二十年间,利玛窦多次编绘中文版世界地图。笔者根据利玛窦世界地图刊刻和传播的实况,将其版本分为《大瀛全图》与《山海舆地图》、《坤舆万国全图》、《两仪玄览图》三个系列以及木刻本、彩绘纸本两种形式。
1.《大瀛全图》与修订版《山海舆地图》系列
利玛窦中文世界地图中最早的版本,也是之后所有版本的母本,是在当时广东西江走廊经济文化交流的重要枢纽肇庆刊刻的。该图在不同的文献上有不同的名称,新近的考证认为,这一中文版世界地图最初是以《大瀛全图》的名称面世的,这一名称首先见于龚缨晏在宁波天一阁等地找到的与利玛窦曾有密切往来的明代鄞县人徐时进所写的《欧罗巴国记》一文,(7)亦见于明方弘静《千一录》卷十八的“利玛窦”和1914年所修的《刘氏族谱》中刘承范《利玛窦传》两篇文章。(8)《大瀛全图》的命名者可能是肇庆知府王泮。这一系列的修订本后来在广东、南京、苏州翻刻时,或有《山海舆地全图》《山海舆地图》《舆地山海全图》《万国坤舆图》《舆地总图》等不同的名称,(9)表明利玛窦最初也无法确定究竟以“大瀛”“山海舆地”,还是“舆地山海”的中文名词,更能准确地表示“世界”的含义。有的学者认为此图原作主要是依据原籍德国的比利时著名地图学家奥代理(Abraham Ortelius, 1527—1598,又译奥尔特利尤斯)的《地球大观》绘制的(10)。可惜利玛窦世界地图初版《大瀛全图》原本已佚,《山海舆地图》等早期的刻本也很难找到确切的摹本,因此该图的最早面貌至今仍是一个谜。
1595年至1598年利玛窦活动在南昌,其间他还绘制过若干世界地图,但原图均未保存下来。1598年,利玛窦离开南昌去北京,路过南京时,见到有《山海舆地图》的苏州石刻拓本。这是应天巡抚赵可怀从镇江知府王应麟处所得,心生奇慕,于万历二十三至二十六年间(1595—1598)命人摹绘刻石的,赵可怀还为之写有一跋,“赞扬备至”,并将刻本送给南京的王忠铭尚书。1600年利玛窦在南京吏部主事吴中明的要求下增订《山海舆地全图》,吴中明将这幅世界地图挂在自己的官邸,让众人观赏,还雇了专门的刻工,用公费镌石复制,精工细作,并撰序予以高度赞扬。这幅题为《山海舆地全图》的修订版由南京发行到中国各地,甚至流传到日本。原图虽然没有保存下来,但我们可以在冯应京《月令广义》、王圻《三才图会》中见到该版的摹刻本,冯应京《月令广义》系改绘吴中明1598年在南京刊刻的《山海舆地全图》、1613年刊刻的章潢《图书编》一书中《舆地山海全图》的摹本。而且利玛窦还“刻广舆地图于金陵,用五色以别五方,中华幅员大如弹丸黑子”。(11)可见利玛窦在南京还刊刻有绘色本。
2.《坤舆万国全图》的刊本与绘本
1602年利玛窦进入北京,定居首都。在我们所知的利玛窦十余种世界地图的原刻、翻刻和摹本中,目前保存下来的原本是1602年在北京绘制的《坤舆万国全图》和1603年的《两仪玄览图》。刊本的第二系列为流行最广的1602年李之藻(1571—1630)刻版的《坤舆万国全图》。图名采用“坤舆”和“万国”的结合,“坤舆”指天下,“万国”之“万”是一个概数,表明世界不同国家和地区性的政体之多。在《坤舆万国全图》的绘制过程中,利玛窦究竟利用了哪些中外文献,至今仍有进一步探索的必要。据《坤舆万国全图》利玛窦序所述西方制图之历史,“敝国虽褊而恒重信史,喜闻各方之风俗与其名胜,故非惟本国详载,又有天下列国通志,以至九重天、万国全图,无不备者”。到达南京后,他曾在中国学者的帮助下多次修订《山海舆地全图》,在《坤舆万国全图》定稿前,他“乃取敝邑原图及通志诸书,重为考定,订其旧译之谬,与其度数之失,兼增国名数百,随其楮幅之空,载厥国俗土产,虽未能大备,比旧亦稍赡云”(12)。可见《坤舆万国全图》较之《大瀛全图》与《山海舆地图》这一系列有了重大的增改和很大的提高。至于序中所述“天下列国通志”“敝邑原图及通志诸书”,究竟是哪些书,利玛窦没有一一说明。根据既存的研究,利氏可能参考过荷兰地理学家墨卡托(Gerardus Mercator,或译麦卡托,1512—1594)1569年的地图、奥代理1570年的地图、荷兰制图学家普兰修(Petrus Plancius,或译普兰息阿斯,1552—1622)1592年的地图。该图中细致的海水波纹,是意大利地图家的画法,同时也留有“中国式”舆图水纹的表达方式。(13)在北京绘制《坤舆万国全图》期间,利玛窦已经有了1587年增订版的《地球大观》(Abraham Ortelius:Theatrum Orbis Terrarum),他将其中一些重要的修订采用到了《坤舆万国全图》上,如吸收了奥代理关于南美西海岸线的新的画法。同时他还采用了普兰修世界地图中的内容,如总论横度里分表等,即其序言中所述的“敝邑原图”。而所谓“通志诸书”,或以为指“中国本地的文献”,(14)恐怕未必精确,因为需要“订其旧译之谬”,中国本地文献无须称“旧译”,因此笔者认为这里应该包括中外各种文献。如《坤舆万国全图》中《论地球比九重天远且大几何》的主要内容和《九重天图》《天地仪图》《天地浑仪说》等,是来自其老师丁先生1570年出版的《沙氏天体论评释》(In Sphaeram Joannis de Sacrobosco Commentarius)。(15)
据最新的统计,该刊本至少印刷过三次,目前全世界存有九个藏本:罗马梵蒂冈图书馆藏本;日本宫城县立图书馆藏本;日本京都大学附属图书馆藏本;日本国立公文书馆(内阁文库)藏本;菲利普·罗宾逊旧藏本,后为法国人亨利·希勒收藏;奥地利国家图书馆藏本;英国伦敦皇家地理学会藏本;美国明尼苏达大学詹姆士·福特·贝尔图书馆藏本;圣彼得堡俄罗斯国家图书馆藏本(16)。《坤舆万国全图》原是六幅屏条,拼接连合成一图,而今装裱为一整幅,纵168.7厘米,通幅横380.2厘米。利氏世界地图较之其依据的西文原本要大许多,这是为了适应中国士大夫的欣赏趣味,以便留有更多的空间来书写比西文更大的汉字注释。本章所据的《坤舆万国全图》刊本为1936年禹贡学会影印本。该图由椭圆形主图、四角圆形小图与中文附注文字组成。主图为世界全图,显示了五大洲的相对位置,中国居于图的中心;山脉用立体形象,海洋刻画出密密的波纹;南极洲画得很大。在该图的空隙处填写了与地名有关的附注性说明,其中两篇为利玛窦署名,介绍地球知识与西洋绘图法。主图采用的是等积投影,经线为对称的弧线,纬线为平行直线。右上角有九重天图,右下角有天地仪图,左上角有赤道北地半球之图和日、月食图,左下角有赤道南地半球之图和中气图,另有量天尺图附于主图内左下方。全图的文字,大约可以分为五类:一是地名和名物专名,有地名一千一百一十四个,(17)加上各种名物专名,多达一千二百二十四个;(18)二是题识,有利玛窦、李之藻、吴中明、陈民志、杨景淳、祁光宗共六篇;三是说明,包括全图、九重天、四行论、昼夜长短、天地仪、量天尺、日月蚀、中气、南北二半球等的说明;四是表,有总论横度里分表、太阳出入赤道纬度表;五是附注,对各洲的自然地理和人文地理进行解说。据该图利玛窦序所述制图之历史,该世界地图“显具十六世纪比利时地图学派之影响”。利玛窦在1602年的日记中对《坤舆万国全图》刊本的刻印和流传有详细的描述:“此次所刻较旧者为大甚,分六条,高过人身,可展可合,中国式,甚巧。此图既较大,故利神父能于其内容更有所增益,不仅新增之国颇多,且亦多具新注,稍述各国各地之奇物……版片既刻就,彼刷印多本,遍赠其友;他人亦有送纸来印者,合之不下数千本也。剞劂此图之刻工又私梓一版,大小尽同,故一时而有版本二,然尚不足以应求者之多。故天主教徒某,以吾人之助,别为一更大之图,分列八幅,刻既就,遂以版售于印刷者,于是北京共有三本焉。”(19)
《坤舆万国全图》除刊本外,还有手绘的摹写有各种海陆动物的彩绘本。据龚缨晏调查,彩绘本至少有六个藏本:南京博物院藏本;韩国首尔大学藏本;日本大阪北村芳郎氏藏本;美国凯达尔捕鲸博物馆藏本;法国理格藏本;中国国家图书馆藏本。(20)大约在万历三十六年(1608)初,万历皇帝想要12幅描摹在丝绢上的《坤舆万国全图》。于是,太监们在京城到处寻找合适的印版,李之藻的印版已被携带回杭州,而李应试的《两仪玄览图》很大,并非万历皇帝所需的版本。结果是选择了原来六幅屏条的《坤舆万国全图》。(21)南京博物院所藏该图的设色摹绘本,原是六幅屏条,拼接连合成一图,而今装裱为一整幅,纵168.7厘米,通幅横380.2厘米。(22)彩绘本是明万历三十六年(1608)宫廷中摹绘的,也是国内现存最早一幅据刻本摹绘的世界地图。利玛窦在该图说明中称:“其各州(洲)之界,当以五色别之,令其便览。”绘本的南北美洲和南极洲呈淡淡的粉红色,亚洲呈淡淡的土黄色,欧洲、非洲则近乎白色,少数几个岛屿的边缘晕以朱红色。山脉用蓝绿色勾勒,海洋用深绿色绘出水波纹。彩绘本与刊本的最大不同,即在大洋上绘有不同类型的帆船及鲸、鲨、海狮等海生动物十五头,南极大陆绘有陆上动物八头,有犀牛、白象、狮子、鸵鸟、鳄鱼和有翼兽等,(23)这些并不产于南极洲,绘在那里主要还是为了点缀图中空白。彩绘本上无论是用蓝绿色勾勒的山脉,还是用深绿色绘出的海洋水波纹,包括海陆动物和海洋中的三桅船,都显示出中国化的痕迹。图上的这些海陆动物,明显留有中国画法的特点。利玛窦在彩绘本的动物群像制作上扮演了设计者角色,即提供动物群像的源文本、选择描摹哪些海陆动物,并具体设计图上动物所呈现的方式。彩绘本所选择的动物,均为中国所罕见,具有珍奇性和神奇性,均匀地分布在第五大洲墨瓦蜡泥加上,使全图呈现出永乐大帝时代“万国来朝”的气势,万历皇帝特地命工匠将彩绘本做成屏风。
绘在图中各大洋里有各种体姿的海生动物,同样也非国人所常见的鲶鱼和鳜鱼等类。彩绘本中的十五头鲸鱼、鲨鱼、海狮、海马、飞鱼等,都是传统中国民俗“年年有余”的吉祥《鱼乐图》中全然没有的形象。这些海洋动物很容易唤起一定的文化联想,如鲸鱼、鲨鱼及巨大的海浪,会使人想到海洋的威力;鲨鱼象征着实力和残忍、暴戾和杀机;而海马则象征着优雅、信心和海上航行的平安;海豹在古希腊和北欧神话中是一种可以化身为女神或美人鱼的象征物。彩绘本的大海中还有比例尺被放大的不同类型的帆船九艘,在充满杀机的凶险的海洋中,乘坐那些帆船来到中国的耶稣会士们,容易让中国读者对之产生一种崇敬感。在中国古代地图的绘制中,无论是作为实体动物的描绘,还是作为地图装饰,都未能形成自己绘制动物图像的传统。而利玛窦既熟悉西方地图绘制动物图像的知识传统,同时也知晓中国传统的山水画法的地图样式,他在《坤舆万国全图》彩绘本中首创描绘动物的形式,在汉文世界地图的绘制史上具有特殊的意义。(24)
该图参考和利用了大量中外地图和文献,从而使这一由欧洲与中国学者首次合作绘制的汉文世界地图,在中国和周边地区的地理知识表达的准确性和丰富性方面,远远超过了同时代欧洲人绘制的世界地图,成为熔铸了中西知识系统的现存首幅最完整的世界地图。
3.《两仪玄览图》
刊本的第三系列是利玛窦绘制的《两仪玄览图》。据日本学者鲇泽信太郎的研究,《两仪玄览图》1603年由李应试刊刻于北京,该图共八幅,每屏幅纵200厘米,宽55厘米,通幅宽约442厘米,1949年在沈阳故宫翔凤阁发现。该图以《坤舆万国全图》为蓝本,由原来的六屏增加到八屏,除吴中明的旧序文外,还有李应试序跋各一,利玛窦序两篇,及冯应京、常胤绪、阮泰元、钟伯相、侯拱宸序。图上的另一条识语称参与刊刻的还有“耶稣会友人”钟伯相、黄芳济、游文辉、倪一诚、丘良禀、徐必登等人。该图的汉字旁边加注有墨书满文,而且山脉大都用青绿彩绘,十分醒目,当是清初流传入清宫内府供清帝浏览之用的。冯应京在此图序中称利玛窦世界地图“凡三授梓。递增国土,而兹刻最后乃最详”。阮泰元的跋也称该图“幅愈广,述愈备”。可见该图是利玛窦绘制的所有世界地图中规模最大的一件,也是时人以为内容最完备的一幅。所谓“两仪”,出自《易·系辞上》:“是故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孔颖达疏:“不言天地而言两仪者,指其物体;下与四象(金、木、水、火)相对,故曰两仪,谓两体容仪也。”(25)“四象”又指“东方之神青龙;西方之神白虎;南方之神朱雀;北方之神玄武(龟蛇合体)”,因此,“两仪”也有“天地”之意。而“玄览”源于道家的“玄象”,《两仪玄览图》的李应试序中说“往哲以鸡卵喻两仪,……余嗜中土玄象”。《老子河上公章句》对“玄览”的解释是“心居玄冥之初,览知万物,故谓之玄览”。因此,可以说《两仪玄览图》的图名是李应试借用了道家术语。该图有利玛窦的新序,还将《坤舆万国全图》中的“九重天图”改为“十一重天图”。不过,《两仪玄览图》除了熊三拔在《简平仪说》一书曾提及,时人很少述及,可见在当时流传的范围非常有限(26)。
除了上述三个地图摹绘系列,利玛窦还绘制过一些世界地图的其他小图,如与徐光启同科的万历甲辰(1604年)进士,在北京户部供职的张京元,1610年前曾结识利玛窦。户部主事虽属京官,但经常外出巡视漕例,不便携带大幅地图,利玛窦世界地图“京版列为屏障,大盈一室,不便阅,阅亦苦远”。于是他邀约利玛窦为其“缩而小之,西泰公乃复殚思竭力,为两小图,可悬坐右。因与同门徐子先、姚仲含击节称善。共为捐奉,募善公(工)刻之,遍贻海内”。张京元在该图序言中写道:
先儒曰:天如卵白,地如卵黄。天包地外,而天无一息不旋转。天以圆转,则地在天内,亦未圆体明矣。世徒泥天圆地方之说,凡舆图悉为平面方隅之式,不知天圆地方云者,特以性情动静言之,非以形体言也。假如天以圆包于外,而地以平面方隅在内,则地之平面尽处,与天相接连。即相碍著,天于何隙旋转?且凡平面之物,虽亿万无算,必有尽处。自古曾未有算到地尽处者,正以地体本圆,人物周环附著,随其所附,见若平坦然。曰周环,故无尽处,故面面视天相去皆等,故天运而不觉。盖地如一丸,为气所乘,在圆天之正中。正如卵黄在白中,世宁有圆白方黄之卵哉?吾中国人,足不履户外,执泥局曲,耳目所未经。与之言,辄大骇。西域至人,多泛大海,涉重溟,多者数十载,少者数载,积百年来,寔闻寔见,画而成图。西泰公归心中夏,谒见今上,以其图悬之通都,真是得未曾有。(27)
由上述张京元的序言不难见出,他向利玛窦建议将大屏风上的《万国坤舆全图》改绘成小图,又与徐光启、姚士慎共同捐资刊刻,是为《万国小图》,又名《万国二圜图》。(28)查钱曾《钱遵王述古堂藏书目录》卷5收有“利玛窦《赤道南北极图》一卷一本”,亦可知当时确有利玛窦《南北极图》单行本流传。(29)
绘制地图,一般总是要先做一个绘制地图的图文注记的文字稿,南怀仁为《坤舆全图》准备的《坤舆格致略说》和蒋友仁为《坤舆全图》准备的《坤舆图说稿》(或名《坤舆全图绘意》,后改作《地球图说》问世)即属于此类作品。利玛窦绘制世界地图同样应该有为制图准备的图文注记文字稿,似乎未保留下来。明末朱谋(30)《异林》卷16“夷俗”连续征引过利玛窦的《舆图志》中的十二条佚文,周运中认为李之藻在《刻职方外纪序》所说“万历辛丑,利氏来宾,余从寮友数辈访之。其壁间悬有大地全图,画线分度甚悉。利氏曰:‘其山川形胜土俗之详,别有巨册,已藉手进大内矣’”一段文字中的“巨册”,即王庆余所说的明末第一部世界地理著作《万国图志》。(31)“《万国图志》一册”,见之利玛窦《贡献方物疏》,且注明“万历四十年庞迪我、熊三拔等奉旨翻译进览,其后艾儒略增译”,(32)如果是利玛窦整理的汉文地图注记文字稿,应该无须另外“奉旨翻译”。利玛窦《中国札记》中称自己进呈的是“一部装帧精美、封面烫金的《地图集》”(33)。高龙鞶在《江南传教史》中也认为所献的是“奥提利乌斯的《世界地图》”(34)。不过,周运中的发现非常有价值,《异林》卷16“夷俗”连续征引利玛窦的《舆图志》中的十二条佚文,其中除少许不见于《坤舆万国全图》的图文记注外,(35)很多条经过修改几乎全文收录进后来面世的《坤舆万国全图》,如第一条:“曷剌比亚,产乳香,又产一药,名乜尔剌,以涂死者,其尸不朽。南有二海岛,男居一岛,女居一岛,每岁男女会合,二三而已。”不少条文经过修订见于《坤舆万国全图》及之后的文本,如:“亚大腊山,天下至高之山也,四时晴霁无云,风云雨雪皆在山半以下。其人寐而无梦。”《坤舆万国全图》“利未亚”西北部标有“亚大腊山”,注记文字为:“天下惟此山至高,四时天晴,无风云雨雪,即有皆在半山下。望之不见顶,土人呼为天柱云。其人寐而无梦,此最奇。”第八条:“巴尔加有一大江,其国终岁无雨,故其人精于占象,其江每年泛涨,故地偏肥泽。”《坤舆万国全图》“利未亚”东北部标有“巴尔加”,其东为泥罗河(今译尼罗河),注记文字为:“天下惟此江至大,以七口入海。其国尽年无云雨,故国人精于天文。其江每年次泛涨,地甚肥泽,如粪其田。故国人种之五谷,以一收百,国称富饶。”第九条:“呀麻腊,地近日下,故国人身体黎黑,不服衣裳,其土产金银而无铁。”《坤舆万国全图》“利未亚”东部靠近赤道标有“砑麻腊”,注记文字为:“此地俱近日,故国人身体尽黎黑,不服衣裳,发皆捲短。土不产铁,而产金银、象牙、犀角、宝贝之类。”第十一条:“伯西儿国,穴地以居,好食男子,不食妇人。”显然没有写清楚,似乎是一个草稿。《坤舆万国全图》南亚墨利加州(今南美洲)东北部标有“伯西儿”,注记文字为:“伯西儿,此言苏木。此国人不作房屋,开地为穴以居,好食人肉,但食男不食女。以鸟毛织衣。”第十二条:“昆麻剌,有兽类狸,而人足。腹下有皮,可张可翕,所生之子,休息其中。”《坤舆万国全图》南亚墨利加州“伯西儿”之左的文字说明之下另有一段文字:“此地有兽,上半类狸,下半类猴,人足枭耳,腹下有皮,可张可合,容其所产之子休息于中。”很明显,《舆图志》上述诸条文字在后来的《坤舆万国全图》中虽有所增补,但与《坤舆万国全图》的注记文字比对,基本大同小异。由此笔者做了一个大胆的推测,保留在《异林》中的十二条佚文的《舆图志》,是否有可能即当年利玛窦绘制世界地图的注记文字的准备稿呢?李之藻所称的“别有巨册”是否指《舆图志》呢?待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