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秦王府上的温情与灯火
司徒夜踏进尹秋水院落时,尹秋水恰好画完并解了司徒言的哑穴。“好了,小皇孙,现在可以欣赏本宫的杰作啰!”她还非常得意地拿了镜子给司徒言。
“瞧一瞧,是不是俏皮中带了三分可爱,尤其是额上那只胡萝卜,虽然本宫只是廖廖几笔,但是绝对画出了胡萝卜这种植物的神韵;而左右两只兔子,简直萌得不要不要的,尤其是配在小皇孙你这张可爱娇嫩、人见人想捏的小脸蛋上!”尹秋水还不忘给司徒言解说一番。
司徒言瞧着镜中的自己,那画确实栩栩如生,的确有趣,可他从小到大,向来都是捉弄别人的份儿,哪被人这般对待过,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彼时,司徒夜已悄然立于窗旁的一角,视线恰好落在小侄儿那张脸上,呃,怎么说呢?画得还挺可爱,再看看司徒言那张委屈巴巴的小脸,跟平日里傲娇的小模样倒是区别大得很。
“你,你这个妖女!”司徒言憋了半天,也就蹦出了这几个字。皇家的精英教育,他还不会用脏话什么的。
“啧啧,小皇孙,妖女这个称呼太低级了,本宫,声名在外的绰号是——南苑王室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南宫小魔女。呵呵。见笑了,见笑了。”尹秋水一面端详杰作,一面回答,并且还意犹未尽地补上一句:“是不是在下巴这儿添几丛草,就更为和谐呢?”
司徒言:“你,你,你还敢在我脸上乱涂乱画,等皇叔回来,我,我要告你!”司徒言的法宝就是——司徒夜,百试百灵。那么这一次呢?
这一次,仍然很灵。尹秋水愣了一小会儿,叹了口气,幽幽道:“本宫谁的面子都可以不给。不过,司徒夜的面子一定要给的。好吧,云儿,去打些水来。”最后一句,说得垂头丧气。
秋云道:“主子,水早就打好了,等着您发话。”
孙嬷嬷道:“公主知道分寸便好。”
司徒言完全没想到他皇叔的铭牌如此好用,连南苑国公主也怕,心下对司徒夜又增了两分崇拜。当下又摆起了小龙尾巴:“哼,小魔女,现在知道害怕啦!”
尹秋水从秋云手中揭过帕子,轻轻给司徒言擦掉脸上的墨宝,一边擦一边说:“本宫才不是害怕。只不过不想你皇叔为难罢了。不管怎么说,本宫也是你皇叔护送才平安到了西戎,何况以后,本宫还要寄在你皇叔篱下。真的是可悲呀可悲!可叹呀可叹!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那你还对我那么凶?”司徒言这回倒是不用“本皇孙”来自称了,而且,尹秋水虽然说话故意凶他,但擦脸的时候却很温柔,让他有一种被娘亲疼爱的感觉。
“不是你先对我凶的么?”尹秋水反问,刚好擦完了所有墨迹。
“我那不是凶,我平日说话都这样。”司徒言坚持为自己辩解。
“呵呵,你敢在你皇叔面前那么拽?”尹秋水显然踩住了司徒言得意洋洋的小龙尾巴。
“不敢”司徒言瞬间秒怂,随即发问:“难道你敢?”
“呃,不太敢,偶尔为之,偶尔为之。”尹秋水答得也老实。
四眼相对,这一大一小顿时起了惺惺相惜之感。
尹秋水特别大方地说:“既然同是天涯沦落人,司徒夜又是咱俩共同的靠山,那么,咱俩和解吧!”
司徒言见尹秋水对自己的偶像——皇叔司徒夜如此尊敬,也就不计前嫌:“好。你放心,你在我脸上画画这事儿,我绝对不会给皇叔讲的。”
“嗯嗯,既然如此,我请你吃苹果。”尹秋水热情地发出邀请。
“我不喜欢吃苹果。”司徒言一口回绝。
“啧啧,看不出,你还是钢铁直男一枚。”尹秋水摇头感叹,“虽然直爽是一种美德,但是,过于直爽,将来可能追不上女孩子哟。来,小姐姐教你啊,倘若真的不喜欢苹果,你可以说,谢谢,我肚子还不饿。对不对?”
“我肚子饿了,但我不想吃苹果。”司徒言相当地坚持自我。
“嗯嗯。小言,就这点吧,你还真的跟你皇叔一模一样。好吧,真诚地拒绝,也勉强算是一种美德。”尹秋水不再坚持,却顺手拿起一个苹果,操起小刀,只转了那么一圈儿,完美地削掉了整个果皮,“欻欻欻”地划了那么几下,苹果切成了大小不同,形状不同的好几块,手法干净利落,司徒言眼睛都直了。
尹秋水接过秋云递来的果盘,纤纤玉指那么一摆弄,居然摆出了一个猫头鹰,“猫头鹰苹果,要不要来一块?”司徒言还真的啃了好几块。
“苹果味道不错”,司徒言那晚对他尊敬的皇叔这样评价。
“她没欺负你?”司徒夜似笑非笑地问。
“没有”司徒言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真没有?”司徒夜挑眉,他在那窗户角落可瞧得清清楚楚,听得明明白白。
“真没有,我们相处和谐”司徒言有些心虚地避开了他皇叔的眼神。
“相处和谐,嗯,那就好。”司徒夜不打算揭穿小家伙。事实上,当他看到尹秋水为司徒言擦脸的那一刻,他的心里涌起了一股温暖的酸涩。在他小的时候,三兄妹一起玩,输的那个,总是会被赢的那方在脸上胡乱涂抹,他和妹妹若输了,被涂了脸,之后大哥总会很细心地为他们擦掉。如今,大哥大嫂不在人世,陌儿已远嫁北狄,纵然秦王府再富丽堂皇,也无法掩盖那浮华后面的寂寞与孤独。司徒夜自己都快忘记,他原本也曾是无忧无虑的开朗少年郎。
所以,那晚,他选择静静地离开,“不要告诉任何人本王来过。”司徒夜吩咐下人。风乍起,寒意四起,但司徒夜心上的冰块儿却被尹秋水房里的温暖给悄悄融化了那么一丁点儿!
千里姻缘一线牵,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尹秋水没有进宫,也许是老天爷的好意安排。消息传到南苑王室,上官皇后就是这么乐观地想,“看来,秦王还真是秋水的天选郎君呢!呵呵呵!”真的是,她也没问过两位当事人意见!
光阴溜得快,转瞬便到了第三日晚,也正是大单于司徒烈为儿子秦王司徒夜接风洗尘的日子。家宴的安排,遵照了苏绾青的意思,“夜儿不喜欢太闹腾,歌舞什么的,少安排一些,聚一聚,说说话儿也好。”除此外,不出所料,宁王司徒风带着王妃雪芜媚出席。
司徒风比司徒夜年长五岁,一向看不惯司徒夜的行事作风,两人颇有点儿针尖对麦芒的意思。奈何老爹就是欣赏司徒夜的酷拽样和能力,他也只能背地里悄悄使点儿绊子,颐养颐养自己心情。两人明里暗里较劲了这么些年,司徒风最得意的事就是将雪芜媚从司徒夜身边给撬过来,做了自己老婆。
当年,司徒夜与雪芜媚,那是公认的金童玉女,从小青梅竹马,所有人都认为他们会顺理成章走到一起。所以,当雪妩媚甩开司徒夜,坚持要和司徒风在一起时,所有人都被这宫廷新闻给炸得外焦里嫩。司徒夜本人,犹如承受了一次惊天动地五雷轰顶的天刑,从此以后,越发在酷拽的道路上走得顺畅且远了。
当年的事,所有人都只敢背着司徒夜私底下议论,连苏绾青都这样。只有一个人,一个男人,拍了拍司徒夜落寞的肩,道:“夜,不用伤心,雪芜媚不适合做你的女人,也不配!”这个男人不是闫焰,不是蒙旭,而是司徒夜他老子——司徒烈。
所有儿子中,除了大儿子司徒信,他最欣赏的就是司徒夜——够狠、够毒、坚毅、决绝,他差点儿就说成:“雪芜媚不适合做太子的女人”。但,司徒夜尚需打磨,有些话,就算他有这个心,话放得太早,有可能会害了司徒夜。
旧情人见面,多少会有些尴尬,但司徒风就喜欢看司徒夜尴尬。尽管雪芜媚不愿意,他也不管,只不痛不痒地说:“雪儿,既然你心中无他,又何必在乎他的感受。”换言之,你这么在意他的感受,那就是心里还有他!雪芜媚温柔,向来尊重司徒风,所以,她只有去。
现在,该来的人都到齐了,该上的菜都上齐了。所有的菜都是司徒夜喜欢吃的,没有人比苏绾青更了解儿子的饮食习惯。觥筹交错,礼尚往来,面上,倒是一片祥和。只是,有人连这面上的祥和也看不惯,也想戳破。
酒过三巡,司徒风硬拉着雪芜媚一道,向司徒夜敬酒,“三弟,这趟随父皇征战南苑,功勋卓著,让二哥好生佩服。可是,咱年长的兄弟中,就你尚未娶亲,父皇和母后可忧心着,就连二哥和你二嫂也替你着急。这次回来,趁着大军休养生息,可得好好考虑终身大事,也让父皇和母后放心。”
“多谢宁王。”司徒夜一饮而尽,即便在父皇母后面前,他也懒得和司徒风称兄道弟。他司徒夜的哥哥,只有一个——毅王司徒信,仅此而已。
司徒风倒不以为意,司徒夜这臭脸和臭脾气已在朝中树敌不少,他还巴不得呢!“来来来,雪儿,你也敬三弟一杯。”司徒风扯了扯雪芜媚衣袖。
雪芜媚有些痛苦地看着司徒夜,眼前的男人,是她曾经的爱人,到现在,她依然会想他。可是,她确信自己深爱着司徒风,否则,当年为何会不顾一切的跟他在一起。这样矛盾的感情,她自己也不能理解。如今,四目相对,雪芜媚眼如星辰,就像星光映入大海,司徒夜面对这样一双温柔朦胧的眼,眼神也无法冰冷如昔。他知她酒量清浅,也不想让她难堪,所以自己先一饮而尽,随后道:“本王先干为尽,宁王妃请自便。”话音里,是疏离。
坐在司徒夜右侧的司徒慧是她三哥忠实粉丝,虽非一母所出,但与苏绾青一向亲近,看不得雪芜媚对着司徒夜一副我见犹怜、脉脉含情、欲言又止的样子。司徒夜话音刚落,就抢过话来:“二嫂身子弱,还是赶紧坐下,免得眼里淌出泪来,二哥少不得担心,毕竟是千娇百媚的宁王妃嘛!”她特意将“二嫂”和“宁王妃”咬音咬得重,意思很明显:“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没说得就赶紧滚回司徒风身边!”雪芜媚一听这话里带刺,又没好意思反驳,眼泪还真的快要淌出来。
苏绾青在心中叹了口气,暗道这雪芜媚脸皮也忒薄了些,微笑道:“夜儿荣归,是好事,一家人开开心心才好,宁王妃身体要紧,快坐下,风儿,王妃身子弱,你也要悉心照顾才行。”苏绾青如今也不待见雪芜媚,伤了她儿子的心不说,现在又作出一副可怜的样子,在司徒风面前装也就罢了,还好意思站到夜儿跟前来卖弄。还真是恶心他妈给恶心开门,恶心到家了!
司徒夜毕竟不再是当年那个纯情少年,这些年经历过的女子多了,也不觉得雪芜媚有何特别之处,加之经过了情伤,也算历了一次劫,对雪芜媚早没了感觉,就算司徒慧和苏绾青话中有刺,他也懒得搭理。再说了,要出面维护雪芜媚,那不是司徒风的事么!他干嘛要越俎代庖,和一个已婚女人纠缠不清外加绯闻缠身的!倒是司徒烈的一句话,引起了他的警觉,呃,其实,严格讲来,他本不应该警觉的。
只因司徒烈问他:“夜,南宫公主如何?”
司徒夜原以为他老子才得了东义国大美女,已经把尹秋水忘到脑后,此刻突然提起来,又问“如何”,究竟是想知道人长得如何、人品如何亦或是其他如何?但不管如何,司徒夜只淡淡地回答:“儿臣这几日尚未与南宫公主碰面。”潜台词就是:老子不知道她现在如何如何!又怎么告诉你她如何如何!司徒夜自己也未发觉,他竟是不想让司徒烈想起尹秋水的。
司徒烈听儿子这么一说,幽深的目光中闪出几丝玩味的兴致,他不再继续追问,只揉了揉鼻子,轻飘飘地说:“夜,她毕竟是南苑国的公主,你得照顾仔细些,不要怠慢了人家。”
司徒夜尚未开口,司徒风已抢过话道:“是啊,三弟,父皇把公主托付与你,自然需要尽心尽力,万万不能有所疏忽啊!父皇,若三弟实在忙不过来,不如将公主接到宁王府,儿臣定当竭尽全力,好好照顾,况且,有雪儿在,公主也有个伴儿。”他一听司徒烈提起南宫公主,料想老爹起了心思,或许是对贺兰苏叶的新鲜感过了,朝中上下皆知大单于换女人的速度跟换衣服的速度一样快。不若趁机将南宫公主安置在宁王府,将来进宫承了宠,他不就又多了个在司徒烈身边说得上话的人。
“不行!”司徒烈尚未回答,司徒夜倒是斩钉截铁的一口回绝。酒杯在手中不自觉地转着圈圈。他的这个小动作,旁人不会多加留意,却入了雪芜媚的眼,他俩一起长大,只她明白,司徒夜这是在努力压制内心的怒气,“他生气了,他为了南苑国的公主生气了,莫非他……”一时之间,雪芜媚浮想联翩。
一阵沉默,若有所思的司徒烈笑了笑:“夜,南宫公主既然是你迎回来的,还是权且安置在秦王府吧!”雪芜媚瞧见司徒夜终于停止了转动酒杯。
苏绾青道:“听闻南宫公主年纪尚小,不如本宫先派人到秦王府,教导公主宫中礼仪,将来入宫,也不至于失了仪态,贻笑大方。”
司徒烈道:“也好,这些杂事就由大阏氏来处理好了。”
司徒夜将出宫时,负责掌灯送行的刘公公悄声道:“秦王殿下征战辛苦,大单于特意为殿下选了几位姑娘,请问殿下如何处置?”
司徒夜笑了笑:“告诉蒙旭,让他替我安排在别苑,若他和闫焰有喜欢的,带走好了。”
刘公公低声道:“殿下不去瞧瞧,这几位姑娘可都是世上少有的绝色。”
司徒夜叹了口气,懒懒道:“最难消受美人恩,本王今日有些乏了,改天吧!”
夜已深,司徒夜踏月归来时,秦王府里一片安静,司徒言已在梦中和周公一道扒拉完了整条羊腿,司徒夜进房看他时,小家伙的嘴巴正巧在“吧唧吧唧”。
司徒夜替小侄儿拢了拢被子,轻轻拉上房门,出来时,发现张掌事和紫藤正在门外候着。
“有事?”司徒夜问。
“公主嘱咐我们,提前备好了醒酒汤和一些糕点,说殿下回来后一定要给您送过去。”张掌事说话就像撒豆子。
“醒酒汤和糕点?”司徒夜扬了扬眉。
“嗯,公主说要问清楚殿下喝的哪种酒,才知搭配哪样醒酒汤和糕点。”紫藤赶紧补充。她和张掌事都好紧张。秦王一向不喜下人多管多问,素来都是主子吩咐什么,他们就做什么。
“花雕。”虽然只有两个字,但秦王毕竟好配合的,张掌事和紫藤大大松了一口气。“我们立刻去准备,待会儿就给殿下送来。”
“嗯”司徒夜算是给了答复。眼看着张掌事和紫藤一溜烟的跑掉,他竟然开始反思:“难道我平日里太严肃了?”
这一夜,是秦王司徒夜无数次喝酒之后睡得最踏实、最舒服的一夜。
他的房间,还放置了一颗夜明珠,漆黑的夜晚,伸手不见五指,夜明珠发着柔和的光,让冰冷的黑暗有了柔软的温情。这颗夜明珠,是属于尹秋水的,也是她嘱咐下人放进去的,“这样的话,他的心也会温暖一点吧!”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