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步步入行云
黄昏,洛谷别院。
一个急促的身影进到别院后,大门“呯”得一声被迅速关上。
一个小厮立马躬身迎上大步流星走进来的人,只听这人道:“世子呢?在哪?”
“回侯爷的话,世子在书房呢,一整日没出来过。”
下人领着孝霍侯很快就来到书房门前,门是开的,他手一挥,下人立即躬身屏退,他则一步跨进了书房。
霍罙听见声响,缓缓放下手中的书,只是抬眼瞄了一下,又重新将书竖了起来,“父亲大人来了?”
“嗯,罙儿这是何故啊?”
霍罙看似漫不经心地翻着书,实则心中门清孝霍侯问指的是什么,却冷冷道:“父亲大人急匆匆来,便只是为了问这无厘头的问题的?”
“罙儿…..”
“如果没别的事就请父亲大人回吧!”
孝霍侯见状火气腾腾向上直窜,但鉴于霍氏才刚刚站稳阵脚,他不想旁生枝节,更何况霍罙是他的独子,也是南夷未来唯一的继承人。想到此,他深吸一口气,硬生把火气压了下去。
“不需我再教你,凡事以大局为重,舍尔明明抓到了段干钮钮,你为何却偏要将她放了?”
“那为何父亲大人从不考虑我的感受,一定要对辰儿下手呢?”
霍罙的目光紧紧锁在书上,没有片刻挪开的意思,孝霍侯急道:“这是两码事,能混为一谈吗?”
“谁说两码事了?”霍罙放下手中的书,眼底散出深沉的冷光,“你对辰儿下手无非是想引太子宵出来,要将他一网打尽;我放走段干钮钮,何尝又不是呢?”
孝霍侯一愣,下一秒好似心领神会一般,嘴角勾起了满意之色,忽有一种男人长大只需一秒的欣慰感,而此时霍罙又道:“幸好我拦得及时,否则定会打草惊蛇,适得其反。”
“噢,看来你已经胸有成竹了?”
“只要父亲不要把主意打到辰儿身上,父亲想要的,霍罙都懂。如若今后再有人向父亲大人出此类馊主意,我便不会像今日这般好说话了。”
霍罙所指之人正是傣诃伊部落现任首领——邓稼檐。
邓稼檐向来与孝霍侯走得近,也算是他的谋士之一。这次朝夕庆典平定叛乱,尽在邓稼檐的谋划之中。
邆郯要的是利用圣女挑起西寅与南夷之间的矛盾,赶尽杀绝势必会激起一方的反噬,段干懿是断不会让邆郯这么干的。然而邓稼檐向孝霍侯献计除肖勇,要的便是激起西寅的反叛。
一直以来义龚侯不傻的,对于段干懿与邆郯的挑拨,他心里看得明白。邓稼檐正是拿准了这点,杀肖勇让义龚侯误以为是邆郯为激化矛盾而为之,结果正好命中,孝霍侯便可趁乱,将早已集结好的力量把所有人一网打尽,顺势上位。
不想半路杀出个世子罙,他说服了孝霍侯留了邆郯一条命,并以平定叛乱之名不仅稳住了时局,同时又逼着邆郯写下处决丞相段干懿的圣旨,不动声色便除了南夷的劲敌。
相较于谋朝篡位的名声,孝霍侯更加看中?还是留下天启王,将来皆以南夷马首是瞻?这笔帐算下来,孝霍侯一算便能明白。
明显霍罙的计谋略高一筹。
朝夕庆典叛乱虽没有完全如孝霍侯的意,但邓稼檐的巧妙布局,还率领傣诃伊及周边部族为南夷拿下后方立下大功,因而孝霍侯还是非常信任及倚重他。
只是圣女洁辰是霍罙的底线,谁要敢动她,霍罙绝不放过。
此时,两父子眼神碰撞,火药味十足,再看看平日一向谦恭的儿子,如今颇有几分孝霍侯年轻时的狠绝,因而,孝霍侯虽瞪他,但绝非怒,只道:“思虑周全是好事,但大丈夫行事仍需果断,切勿拖泥带水。”
“谨记父亲教诲!”
听到霍罙这句话,孝霍侯紧绷的脸才算是松了一下,他将鹤氅高高甩起,转身出了门,而霍罙只是瞥了一眼,面无波澜,又继续竖起了手中的书。
天都大街依旧人来人往,只是比平日的静了不少,少了一些平日里的叫卖声,还有官家马车往来的穿梭声。
一个少女边走边四处东瞧西瞅,像是在找什么,逢人就问:“请问你们见过一个叫‘太子殿下’的人吗?”
少女在前面漫不轻心地走,殊不知后面有一人正紧紧跟随。舍尔在决定将她交给孝霍侯前去找霍罙求助,霍罙果真守信,不仅救下段干钮钮的命,还将她放走。
舍尔欣慰,只到看见段干钮钮兴冲冲进了一间客栈,这才放心地离去。
这天都大街的好多酒坊还有客栈都是南荣秋的产业,遍布了她的眼线。刚刚有人听到段干钮钮的话,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南荣秋的耳中,她便立即安排人将段干钮钮拦下。
同时,受洁辰嘱托,南荣秋将太子宵和皓童悄悄安置在了一处私宅,很快段干钮钮便与他们碰上了面。
段干钮钮一见太子宵,像是见到了亲人一般,咧起嘴痛哭流涕起来,“无名,我终于见到你了,我爹爹过两天就要问斩了,我该怎么办呀?呜……”
“欸…..”皓童忙上前拦道,“谁是你的无名啊?这里可只有我们绥国的太子殿下,岂容你不敬?”
段干钮钮哭声更大了,她并非不知道眼前人的真正身份,可宁愿杵在那哭,也不愿改口,或许“无名”在她心中有特别的意味,而她,向来不喜加持身份,待人随意平等,就像对朋友般真诚。
见她哭得泣不成声,太子宵一把拉开皓童进而上前一步,眼底沉着的几分悲痛与怜悯之色很快被对方感受到了,对方便一头扎进了他的怀中,紧紧抱着他哭。
太子宵愣了一秒,下一秒缓缓抬起手,像安慰自己的亲人一样,心疼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把一旁的皓童看傻了。
太子宵对皓童有这般耐烦过?
稳定好了少女情绪,她才停下了崩溃大哭,转而抽抽搭搭,道:“无名,我知你是燹,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你一定能有办法救我爹爹的,对吧?”
太子宵眸光微移,沉默片刻间,眉峰凝成一团,只道:“你爹……”
“我爹他一辈子效忠天启国,绝不可能通敌卖国,一定是有人想害他。”段干钮钮抢道。
一旁的皓童轻嗤一笑,问道“你爹是天启国段干丞相,对吧?”
段干钮钮虽不知皓童究竟在笑什么,但就想看看那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一味将红肿的双目噙着的不服瞥了过去,噘嘴道:“是呀!”
“你是他女儿——段干钮钮,没错吧?”
她又噘着嘴点下头。
“那不就对了?时下,天启国丞相的女儿,正与他国的太子密谋营救天启国的囚犯,这不是通敌是什么?”
“我爹怎能与囚犯相提并论呢?”
“如果不是囚犯,那你为何不找邆郯直接放了得了?”
“你……”段干钮钮急红了脸,却又无言反驳。
皓童又道:“所以说啊,明知你爹是被冤枉的,就更不能找咱们帮忙了,这样一来,通敌的罪证不就被人坐实了?明白了吗?大小姐!”
“那可如何是好?”段干钮钮蹲下身子,抱着膝盖又是一阵嚎啕大哭,“我找罙哥哥帮忙,他也说这是国之大事,不能儿戏,是邆郯——天启王亲定的罪,没人能推倒重来,除非劫囚,那又与谋反无异,如果有那么一个人能毁天灭地,无人不惧,说不定还有那么一点点可能。可是,我能想到的人就只有无名了呀!我还能怎样,那可是我爹爹呀,只要能救我爹爹,就算死我也愿意呀!”
除了哭泣声,四下一片寂静。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天下最痛心的事莫过于骨肉分离,谁人见了又不会于心不忍呢?可太子宵身为局外人,似在局外,却在局中,这一切并非简单。
他沉沉叹下一口气,刚准备过去安抚,却只见段干钮钮哭晕在地,他立马健步上前,一把抱起地上几近哭脱水的少女,急着往内屋冲去。
身后的皓童嘟嚷道:“你不会真的心软了吧?喂……这闲事咱们管不了!”
太子宵突然回过头,神情变得坚定,“你以为什么都不做,就能独善其身了?难道看不出来,有人既已设局,我们能不奉陪到底吗?”
“那也不能傻的去送死吧!明知是陷阱,还偏要往里跳?”
“上一世,她于我而言,对我有恩;这世,不得不报!”太子宵语气冷沉,眼神透着庄重肃穆,眉宇之间,生出正气凛然的气韵。
他转回头,脚步不再停留,独留皓童在空气中凌乱了,“上辈子,你究竟欠了多少风流债?蓝雪花她知道吗?”
朝夕庆典后绝望的不仅是段干钮钮,自从义龚侯叛乱当场被诛后,岩三好不容易依附的靠山也倒了,如今不仅遭部族唾弃,更遭斩草般地追杀。
他实在是绝望透底。
高高的崖边,他正准备纵身一跃,一了百了。忽然,一只大手将他高高拎起,尔后奋力向旁边一掷,他摔落在地。
“你是什么人?为何不让我死?”岩三嚷道。
“啧啧啧…..你遇人不殊,救了别人还恩将仇报要杀你;你被人利用,为了部族当机立断反遭族人坑害;你有眼无珠,明明身怀本领却投了无能之人。啧啧啧…..像你这种废物,活着也没意思,确实该死!”
那人语调冷谑,全身上下一席黑纱,连头戴的面纱也是黑色的,看不清脸,更猜不出是谁。
“闭嘴!”岩三咆哮着,“你懂什么?你才是废物,我不是!”
“那你要如何证明?”
“只要我还活着,这世上没什么事能难倒我!”
“那你可还想活?”
“活!我当然想活!可谁又会给我一条活路呢?”
“离开此地,便是活路。”
岩三像是突然被点醒,悲愤的眸底忽现晶莹闪烁。
从小到大他都未曾离开傣诃伊部落方圆百里,也从未有过要离开的想法,但转念一想,邓稼檐不也正是如此吗?
于是愤然道:“邓稼檐你有何了不起?当年,不也是犯了事从中丘逃到南荒之地,幸得我傣诃伊部落收留,才有今日之强大?你不用得意太早,属于我的,早晚我会夺回来!”
见他眼中重拾愤怒的欲火,眼前人便顺势扔给他一包银钱,“拿着上路,不必言谢!这世上之事,有选择必有付出,今后还有用得上你的时候。去吧!”
岩三再次追问道:“你……你是谁?”
“知道的越少,未见得对你是坏事。”
“可我总得知道你要怎么称呼吧?”
“无面人!”
三日后,天刚微微亮,城门口已经围了不少人。
突然,从百米开外的十字街四趋门内涌出一大批身着铠甲、手持长枪的官兵,大喝着将人群迅速驱散开,城门前很快被清出了一条通道。
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沉闷的滚轮声,随着城门渐渐开启,一辆运囚的车队正缓缓由此去向城外。
围观的人群时不时对囚车中的人指指点点,段干懿倒是不觉为然,高昂的头、紧闭的双眼,仿佛这世上之事均与他无关。
只是在混杂在人群中,有一双泪眼始终追着他走,段干懿忽然像有所警觉一般,双眼猛得一睁,扭头就东张西望起来。
可是找了好久也没什么发现,于是他长吁一声,又重新闭上了眼,只是口中喃喃道:“群臣谁可信,知臣莫若君。老夫无憾!今昔随君去,莫搭枉命人!走!走得越远越好!”
一旁乔装打扮的段干钮钮听了,唇边都要咬破了,还是没忍住冲出去的冲动。就在这时,一双大手一把将她拉了回来。
“你不信我?”
太子宵冷着脸,段干钮钮挥臂抹去脸上不知是泪还是鼻涕,哽咽道:“不是,我…..我一看见他,就…..就没忍住,对不起,你不用管我。”
“不想伤及无辜,就要忍!记住了吗?”
望着太子宵的怒眼,段干钮钮竟平生出了一丝恐惧。那双眼中不仅有冷沉,眼底的杀戮更是泛出嗜血的红光,仿若蓄势待发一般,吓得她不住点头。
连一旁的皓童恐遭无辜也不住地点头,尔后转向段干钮钮,厉声道“跟紧我,不准再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