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卸心
壬寅虎年,壬子月,乙巳日,宜婚嫁。
她寅时早醒,呆坐在镜前,任好友为她披金插簪,鸾凤步摇垂毕,已是一个容彩焕发的丽人,好友拉她起来转了一转,见她环佩叮当,华贵非常,侃笑她道:“你呀,怎么到自己的喜事就迷迷呆呆的,今日面对百官,可不要行差踏错才好呢。”
她略回了回神,心不在焉地应下。幼时曾幻想过此生仅一次的出嫁,期盼着意中人许她十里红妆,奈何她万万没想到,这是她与他之喜,亦是举国上下的喜事。
他已登基五年,后宫却至今空置,臣下劝谏过无数次,但他贤臣所言极是为听,却在这件事上无比倔强。
她本是一介草莽,被灭门的望族褚氏之孤女于道上搭救,孤女为人温良和善,却依然逃不过奸恶放的牢中大火,命丧于此,托付她从此替自己的身份,重立诸家之势。
之后主动入青阁为艺人,说是艺人,不过是暂居此处的少主,老鸨是褚家的人,待她恭敬,冠名花魁,仅只卖艺,偶然覆纱惊鸿一曲,更是造足了声势,众富家子弟趋之若鹜,敛财无数。在褚家旧部庇护下,她安然在青阁待了六年,极善政略。
时机成熟后,便有意流出自己是褚氏孤女之传言,帝王暗处派人来寻,确认无误后,给她两个选择。一是将她的身份昭告天下,他将她纳为妃,衣食无忧。二是让她自己在外面妥善安置,给些许盘缠,从此互不往来,不得向外人道出身份。
儿时帝王曾允诺,非褚氏女不娶,然而时过境迁,一晃十年,褚氏后人本该亡尽,谁知仍有褚女逃过一劫。帝王愿意为她留一个收容之所,从此衣食无忧,算是成了曾经十年之约。
他金口玉言,若是放任褚氏孤女不管,那么便是他的毁约,帝王继位不久,根基不稳,有的是人巴望着给他纠点错处,哪怕平白夸大,只要能令新帝落人口实,便是无所不用其极的。尽管他能以年少轻狂为由推脱,不过若是能将她带在身边,于他之名有理,于她之安然,她族之复兴也有利,两利之事,却有格格不入的另一选择,便是因为念在年少情谊。对外宣布褚家再无后人,她不以褚氏孤女之名漂泊,他也不会被悠悠众口耻骂。她自然明白。
假使她选择出宫谋生,便是辜负褚颜之遗愿,亦是将自身安危置之度外,她若要再兴家族,便是欺君,命不久矣,如此令“褚颜”两厢不讨好之路,若她不是“褚颜”,却是会无比趋之若鹜的!冷夜的叹息,终究只会弥漫在心里。
最终,她做了二人都不意外的选择:留居宫中,由于宫外没有家眷,倒是断了往来,彻居深宫并不意外。
但她不会甘心,她只是暂居后宫,被他洗掉了花魁的身份,然若是让她永不出户,对于生于宫外,活于宫外,遍尝世态炎凉的人,不如让她一死。
她通过一个极其聪明的计谋,旁人都以为她是无心,明眼人一看便知意,既不触怒圣颜,也让上焦灼难安。由此,她谋了一个低品小官,他力排众议,借题发挥,宣言今后广开言路,谋士才不论性别之言,大惊天下,提了不少威望,却也成了众矢之的。
之后,便看她如何走这局天下棋。
她亦是他的后妃,佞臣不敢妄动,五年来,她以退为进,立功颇多,封定国侯,赐宅邸。她是孤女后妃,不惧所谓功高震主。在诡谲云涌之中杀出一片天地,然身份极为特殊,未给自己留丝毫退路的情况下,倒也成了他最亲的身边人。
或是缘起,相伴他有三年,共历数劫,超越死生之交。渐渐成为彼此唯心所向,特选黄道吉日,凤冠霞帔立新后。
她既有曾经与帝王的婚约在身,也劳苦功高,加之本就是后宫独一的嫔妃,天时地利人和占尽,饶是如此,百官仍不甚同意。
她的双重身份,动了不少人的利头。那些老臣,自己的女儿无法入宫给家族增势,就连自己也无法做到高官厚禄而不被帝王怀疑功高盖主,甚至要常暂避风头。偏偏她同时在前朝后廷混得风生水起,如今直接要母仪天下,如何能让他们安心?
他们颇有微词不假,不过,从血海之中杀出来的帝王,身上的气势也完全可以唬住一众臣下,平日里他优雅矜贵,真真应了那句“玉竹兰庭,松柏净然噫”,超然物外,仙人之姿,下了朝,素绿简装,银簪墨发,从不失态。芝兰玉树之美,待下人和煦温雅,天子威仪也要淡去几分。
但他在娶妻之事,有难掩的偏执。从来不用后位笼络重臣,甚至身边只有褚颜一妃,无数次有臣下提议选秀,都被他完全挑不出错的一番话拦了回去,只是事关立后大事,他们说什么都不愿轻易妥协。
婚期前几月,他特意批了褚颜几日早朝之假,避开她,告知于群臣,他不日将立褚颜为后,意已决。顷刻,满朝文武皆惊。
短短几天,臣下参的奏折数百本,半数以上都在劝谏慎重立后,尽管褚颜乃重臣不假,但如今褚氏仅剩她一个孤女,她早已入宫,注定与帝王绑在一起,她得的好处终归也要回到帝王身上,何苦为了一个无本家在朝中扎根的孤女,而多此一举将她的妃位提为后位?
参奏过后,次日朝会,却见一贯淡然的景岚帝,首次动了怒给,表情不显,然而怒气冲天。大掌一挥,罡风凌冽。龙案上的奏折全掀到了地上,掀起半空纸片惶惶。
那些原本底气十足,腰杆笔直的官员,在天子的施威下,呼吸都有些困难。
更是有些咸吃萝卜淡操心上瘾,皇帝家事冒死都要来管一管的官员坚持上谏,差点被“勃然大怒”的他派人拖出去砍了。
一番哄乱后,众官员才恍惚忆起,面前的景岚帝不是什么儒雅的病弱书生,而是生来矜贵的铁血帝王,亦是金戈铁马咤高旗的将帅,在座百官,甚至难有武力与之匹敌者。
臣下总算是战战兢兢地摆正了自己的地位,见他们总算愿意听一下人话,他借题发挥,传出千古名句:
“朕,娶妻娶爱。凡吾爱者,天上明月,姣姣白兮,谋才有之,情才有之,德才有之。若无之,朕之爱者,亦皆有之。”
此事,在百官面前,算是告一段落。毕竟,他实在算不上是昏君,若是他们硬就着这件事不放,却是管得过于宽了。帝王怎么不知道他们心中所想,不过凡是未到那个极限,他不会轻易惩戒臣下。他既能凭一己之力把偌大的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也能寻个由头给他们扣一口锅贬职离京去当边缘郡守。谁还敢再去找不痛快?一把老骨头,哪能经得起这么折腾。
帝王都有自己坚守的东西,有明君追求长生不老秘方,也有贤主贪好美色,只要这些喜好不足以影响整个朝代,便由着去吧。
不是怂,是从心。
他任人唯贤,起初寻来褚颜做自古以来首位女官,他们也万分不解,直到后来,见那女官确实本事不少,文能定国,武能安邦。其余重臣,虽说的确不比褚颜赫赫战功,倒也是忠心耿耿,先后助他收复朝中不少心高气傲的老臣。
表面上,朝堂之中,大部分官员,能笼络的都笼络了;不能笼络的,或野心不减的,也进行了多方面打压,给了活路,供苟延残喘,又未全给,根本无法重振雄风。
而实际上……
同表面一样。
这些事情,全都交由他去解决,她便是习习武顺带成个婚,照她来说,自己还不是皇帝,管起皇帝管的事,施皇帝的威,不得被他们奏折劈死?她看见那些个铺天盖地的骂声就觉得头大,想骂回去又不知怎样才得文雅。
当日朝堂上的事,她略有耳闻,却少听了他那回语出惊人。
至于这定国侯貌似对自己的婚服不太上心,交由下属去盯着,还美其名曰:
着手给谁不是着手,有心她还派人去盯梢。
此时的无畏,与后日的惶急形成错落对比。
大婚当日,锣鼓喧天,五步锦瑟,十步云盏。
着喜服时,她轻瞥了一眼上面的图案,呼吸一滞。
神姿舞张的凤并未占太多位置,反倒是底纹,龙息喷薄,金龙时隐时现,赫然是以凤袍作幌子的龙袍!
她唇角抿着,却想不出个所以然。也不敢往那方面多想。
外面已然喜庆非凡,嚷得她有些心浮,便也不再发散思绪,悠悠换上那“凤”袍,作一番拾缀,头纱垂落,凤扇掩面,踩上那双绣着晃眼的偌大北海夜蓝珠的金边云履,仪态万方起身。
她本是宫妃,却从帝王另赐的定国侯府邸中出嫁,以重臣女将的身份嫁给他。尽管身份注定比不上一国之君,然而她最近风头正盛,以重臣身份出嫁,把握住了势头,日后在宫内,若是有什么变数,她也不会吃什么苦。
她循着由兰月堂一路延出厚铺在地的北疆特供云毯,在一众丫鬟婆子的簇拥下上了轿。鸾鸣喜轿,红帷金练,她的余光透过头纱凤扇,穿过金幔红帘,隐隐看见随行队伍沿路撒遍金银纸花,宫廷乐师吹拨弹响,喜乐非常。
对于宫规,她早已熟不能然,上了轿,端坐不能动弹,凤扇掩面,下了轿,五步一躬,十步一跪,躬的是凤仪,跪的是天地,朝前九十九步,终迎来那人的一步,步步分明。
这是规矩。
从府中前往皇宫的路她已走过千百回,有夜奔马蹄疾风悲,亦有提枪杀去除奸佞,或有朝暮奔赴向君心,却从未有如今这般情况,凤冠霞帔,嫁他作妻,尽管早就预料到有今天,还是难掩心下一丝被紧张所掩盖的愁绪。
嫁为后便要久居深宫了么……她看着轿子无比稳当地走过沿路商铺,走过那些面露笑意的百姓,亦有些怅茫。若是以后难以见到这番景象,亦不知她是否有悔。
有野心的男儿,当是要天下尽在他手,起初他们为贤君良臣,一个重用,一个效忠;尔后是极为合拍的搭档,南谈北论,商讨治国之方;末了渐渐生情,便要计讨家长里短;固然他们共经历过生死浩劫,尽管他从未把她当附属看待,然帝王心不可说尽,他若真对善权术的枕边人不放心,只怕也会将她养做金丝雀,任为贤内助……彼此的爱可以山盟海誓地奔赴,但是彼此的苦衷,至高无上的权利,却不会。
尽管她确有法子应对,比之他来,她的能力分毫不差,但仍会心寒的罢。
这般想着,喜轿却毫无征兆地倏停了,喜乐戛定。似乎是送亲的队伍被拦,欲询问情况,不等回答,周围隐约响起一些短促的低呼:“陛下!”“居然是陛下……”
起初不少人还不知来者何人,直到有人率先惊呼,方才恍然大悟,她亦如是。
也是,除了正主,谁还有那个胆子,在帝都截皇后的喜轿?
衣袂猎风声骤然起。不用看,她便知道外面的人已齐刷刷跪了一地,海呼道:“恭迎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她凝神听了半晌,却始终没见他有什么言语,连一句平身都未曾出口,一片喜庆却愣生生诡异地静下来。未等她多想,轿帘却突然被掀开,一只骨节分明的掌探了进来,随后掌心朝上作迎接之状,轿帘未掀完全,上好的丝锦略摊于他手,却像闪着光的河微微流淌着。
她不禁有些哑然,她是守了规矩,这位皇帝倒是不怎么管啊,半路截轿提前迎亲,却倒不似他的风格,莫不是他寝殿里她给他调的安神香放错了料,扰了他的百会?
众人平身的时候,却见一向从政听谏的贤明帝王,如今半路截下新后的轿,还与新后携手站在红毯喜道上,真真是前所未闻!霎时便低声私语,却演变为哄堂议论。
随行太监忙躬身劝道:“皇上,这可使不得啊!迎亲,需要按照流程来……”
却见他斜斜瞥了太监一眼,那老公公顿时噤声,低头似要隐身般。旁的宫人见大内总管都不敢多说一个字,他们便也珍惜自己的脑袋,静默地立在原地,骚动的人群渐渐静下。
他紧攥住她的手,拧眉:“怎么这么凉?”
她失笑答道:“紧张罢了。倒是你,这是喜事,可莫要皱眉了。”
他眉宇间隆起的沟壑缓缓抚平,还将眉梢往上拢了拢作出微喜状,沉声道:“如今离前殿余百步,先行念祝祷词。钦天监。”
最后三个字特意咬了重音,带着内力直接袭向钦天监的脑海,击得他一激灵,哪儿还敢犹豫,当即就开始念。
这时却换她愣住了,百步祷是要在宫中正殿前举行的,如今提前在宫门外,让天下人围观,是何意?
“敬若天意,四海宴然。”
他与她向前一步,此时,她才有所惊觉,自己已经僵到险些迈不动步子,一半,是紧张的,另一半……
是冻的。凤炮为求美观,四肢处并未加过多的绒料,腊月飞雪,天上已有雪花隐现,有些在半空中化开,亦有渗进她的凤袍中的,不说透骨凉,便也是十足十冻人,所幸他牢牢托着她,还为她悄悄渡入内力,四肢百骸都暖开。
固然她也可以自己用内力御寒,一时紧张,却忘了。难为他有这份心。
“这是……”“瑞雪啊!”“天降瑞雪,天意颂扬啊!”人们捧着那片片冰晶,大喜过望,“普天同庆,这是天佑我大景啊!”
“帝后同心,瑞佑大景!”
“帝后同心,瑞佑大景!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一声高过一声,直到齐齐下跪共呼,便有排山倒海之势。
她偏头看向他,却见他蓦然笑开:“哈哈哈哈哈……”
“好,好!
如今见朕的子民们,奔走相告,山呼祝祷,朕新婚之日,天降瑞雪,护佑大景,昌盛不衰,朕心甚悦!特允大景子民减免十之二三的赋税,普天同庆!”
众人闻言,脸上的喜色更多三分,垂首叩地,气氛一派洋溢,万人空巷,众民朝拜。
而她静静立在他身侧,紧扣他隐隐粗粝的茧掌,接受举国上下莫大之敬意。布衣者,着无补丁,鲜亮有色,不勾丝拉线;铺房等,木柱不损,摊位不缺,物什不奢;招帘等,用料崭新,绣工精湛,晃眼夺目。确确可以看出,他执政五年,明治维新,造就大景一片繁荣祥和。
“诸位平身。”约立了有半晌,他令众平身。
将圣旨高举于头顶的钦天监瑟然会意,颤颤巍巍起身,深吸了一口气,聪慧地押着此景多编一句:
“瑞雪同迎,上任义心。”
二人同携又走一步,此时雪势稍大,有些便飘落于他们肩头,余一些堪堪落在她的盖头及他的帝冠之上。若是雪再大些,覆了整个发顶,便有“白头偕老”的诙谐之意了。
“烝黎露雨,朝祈驻隐。”
她每一步,都有一些流苏玉坠叮当作响,声音清低,引来他微哂。
手脚已然回暖,饶是盖头未掀,提前练习过无数次这一段,阖眸也能稳当走到尽头,不过孤走与同行,感觉毕竟是不一样的。此时的她,心态比起轿上已有所转变,浮上些许歉意。
他还是他,怪她多虑了。
他爱茶胜过爱酒;爱民胜过爱权;便是为了她,循规蹈矩、最挑不出错的君王形象,他也毫不珍惜。
察觉旁边人的情绪有微变,攥她的手更紧了紧,她也勉强稳下心神,专注于通往皇宫的金边红浪坦道之上,随行宫人在五丈开外后跟着,二人前方先驱开路,每走一步,更撒一些彩纸。
“乾坤德合,弘资孝养。”
“祥钟戚里,荣昭玺绂。”
二人无不是平稳并行,每一步不差毫厘,无一丝偏颇。
……
“夙著懿称,慧宇玉呈。”
二人完全凝神,笼笼飞雪,茫茫飘絮,仿佛天地间只余彼此,她的心弦猛颤。本是宫阁之中,百官目睽之下,她要独行九十九步,一步一步走向他,然此时却受万民瞻仰,共携百步,从一而终,修成正果,让她如何不感动。
“奉行景治,钦此。”
百步行完,却见离尽头还有一步,但百步已尽,不得不重新计算步点,只求仪式完满。他却猜出她所想,只是轻声道:“跟着我。”
轻言抵万钧。
闻此,她也心下安定。
只消跟着他,便好。就听他一次。
二人立在原地不动,他的掌心托住她的皓腕,右掌轻捏扇柄,将带着她淡淡香气的凤扇珍而重之地收入广袖中。
因提前行了百步,索性将掀盖头也提前。内监递来一根金碧龙枝,他接过,半挑起盖头一角,却又迟迟不再行动,倒是令她愈发紧张几分。
琉丝织成的龙凤绣盖值百金,如今却让他觉得十分碍眼,又不能失了礼数地扯下,便是想要透过盖头,窥见她的俏脸。饶是见过无数回,却觉得今天的她,比起从前,更为动人。
不过以后,她的美,只多不少,不可方物。
他握了握拳,仍然缓慢揭下她的盖头,令内监接过。
她已然那个角度凝望了他许久,肤如凝脂,睫如蝶翼,气色上佳。
丽人慧质,郎君如玉。
他硬朗的眉眼,染上笑意,透过帝冠的步华珠,定定地看她,眸中深深的潮浪惊天撼地。
“娘子。”
她也笑。
“夫君。”
平常夫妻的称呼,在他们心中,却胜过帝后百倍不止,这样,才能让他们感觉自己是重情重义的肉体凡胎,称呼对方,更是喊过无数次般的自然轻松。
他们争权,到底是为了让百姓的命运,能够托付给关心百姓的人,而托付给他们自己,是最为安心的。
旁人只看到二人嘴唇微动,情意浓浓,真真是一双恩爱眷侣,却不似至尊的统治者。
龙凤氅长旋地面,他紧握她的双肩,期待这一刻永远。
“百步携老,余步联珠!”那头,钦天监悠长略尖的声音乍然传出,不得不说,他的确懂得奉承。
这一句,仍然是他据当下情景,妙手偶得之。这场临时有变的大婚,没有他的竭力圆场,也是办不漂亮的,他看人倒是准。
岚帝挑眉,预备着回去就好好嘉奖钦天监。
二人转身,回首来时路,恍然似走了三年,迎路寒梅冷雪,萧萧兮绽看有情人。
周围仍然是数不清的景的子民,随着钦天监这一跪,也乌压压跪下一片,以合围势远簇着龙凤喜服的二人,场面蔚为壮观。
似懂非懂的稚童,满腹辞华的书生,耕织务农的平民,无不高呼珠联璧合云云,倒像是盼着悦喜龙颜,好多得免一些税收。
谁知,并无减免税银,倒是等来他将她的手举于心头,缓缓开口,裹挟内力,一字一顿,砸进每一人心头。
“吾妻褚颜,亦定国侯,乃我大景之将才也。
文武皇皇,精通六艺,晓知天下,国色天姿。
数轮春秋,与吾南征北战,收复半壁河山,使我朝免遭无妄之难,景民不受奸邪屠戮。
布施贤德,善谏乾坤。
于景,隳肝沥胆,矢忠不二,为忠臣,乃景之荣。
与吾,风雨同路,至死靡它,为挚爱,是吾之幸。
得此一人兮,死而无憾,负此一人兮,苦耻血辱。
皇天厚德,天人临世,特命吾与她共结连理。
幸不辱命,吾誓于天,吾之妻,此生仅此一人。妻作《堪舆策台论》六章,助景平难,收匪荡寇,技惊四座,有国君之态。
故,妻与吾,平分秋色,共束朝政,定精励图志,不负盛景。”
听完这番话,天下哗然。尽管细细思索,这番话有理有据,但自王朝开国以来,从未有此先例,哪有让后妃理政的道理,简直有违人伦啊!
再者,皇帝提起她,自称吾,纡尊降贵,情根深种为千古第一人,如何树立威信?简直将以前的明君形象都击破了。
长者皆是心在悲嚎。如今,褚颜一人就把这明主搅昏了头,还要与其平分天下,景民一半的生杀大权尽在她手,惯闻她是个打马长街气煞凌厉的,若是如此,万一她只是空有才干,却是个喜欢凶恶欺人的主,他们岂不是被辱了去?
倒仍有些个妙龄少女青年,黑眸清澈,望着前头施施然的丽人,眉眼端和平稳,祸国狂徒的妖佞气质半点不染,再者,能让明君为她至此,也得讲究个你情我愿才是,怎的就非得她是红颜祸水?不可呀!岚帝如何他们皆是有目共睹的,若非褚颜实在是才干过人,又与他渊源颇深,怎的他能拱手让出半壁江山?打死他们都不信岚帝会被蛊惑!
人群骚动比起之前更为激烈,刚有人想要反驳,亦有些欲圆场,却愕然发现自己竟无法发声。
少许布衣才士有所察觉,那些个每隔一段距离都有的站在道旁的宫侍,皆不是凡俗之辈,个个武艺超凡,人群一骚动,内力肆然而至,用武力堵住悠悠众口。一想便知,是帝王不愿大婚之日忍受非议。
他便是要明目张胆告诉天下人,他此生至幸,便是娶她,此生至喜,便是对方亦深爱自己,容不得他人置喙。
人群稍定,内力撤去,颇有眼力见的人率先道:
“陛下圣明!陛下仁爱,御下有术,娘娘贤德,辅佐有道,必能护佑大景千秋万代!”
除懵懂孩童,顽皮幼子,其余窈窕女子、精壮男子、年迈妪叟者,饶是不服,此时也不得不跟着高呼。
“护佑大景千秋万代!万岁万岁万万岁!”
小命要紧,在座何尝不懂得些人情世故,谁敢说一个不字?这时候唱反调强出头,就怕即刻人头落地,但不少人依旧好整以暇,心底何曾服气过?尽管帝王地位崇高,但是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今日堵了众口,明日难道也要堵吗?若无妥帖处理,只怕也会被诟骂。
这般爱恋一个女子,确实不是上位者的作风,不满者必无数,若是不慎,帝王因皇后昏庸,景民怒起,二人一朝垮台也是极可能的。
他的所作所为她都看在眼里,不觉有些眼眶微湿。他如今开了先例,为了她,不惜违背伦理纲常,他竟能做到如此地步!就不怕无法收尾么?
这个人……
她已有决定。
曾经,初次袒露心迹。虽然双方都情意绵绵,但皆为隐忍而克制者。他常说,等她为他妻,他为她夫,方对得起彼此互通的心意,那时候,再诉些纸短情长。
再者,没有夫妻之名,她却要贸然将自己托付给他,就算他自知自己是正人君子,亦不欲心安。他又道,等她大功告成,实至名归,待他收了朝廷里那帮老狐狸,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必然给她想要的一切。
也必然十里红妆,凤冠霞帔,让她躺在金银珠宝里面睡得安心。
——
是夜,冷月青竹,两抹影子错杂着斑驳竹叶,对月独酌,少女也不住俏笑,纤薄的身影微向前倾。纤珪扣住那人的掌,酒意喷洒在他如画的眉目之上,红唇勾起。
“那你可不要食言哦,陛下。”
——
她不曾信海誓山盟,不过她心里清楚,他定不会负她。
只是当初未有立她为后的决定时,彼此都有所隐瞒,哪怕坦露了心迹,各自也有言不由衷。
后面她搬出宫,住进侯府,事务越发繁忙,尽管爱意只增不减,不过之后再也没有天雷勾动地火的逾矩行为,自然无法掌握他的心跳,无法知晓他对她的了解之深。
本以为他不知她的雄心壮志。
她最初设计他将她赎出青阁的时候,一来完成原褚颜的遗愿,二来便是想看看当今皇帝是否昏庸,若否,再看看他有无治世之才,若有,再看看是否有足够的天子威势镇压大景上上下下百千余名官员。
昏庸者,照杀不误,力排众议,她当皇帝。
空有治世之才,踹下帝位,力排众议,她当皇帝。
才华与威势皆有者,能踹就踹,毕竟少有比她还厉害者。
若是遇上实力和她持平实在踹不下来的,那便在他身边讨个官,无所不用其极盯紧对方。
哪日他若为君不贤,一旦被她抓到把柄,也好直接把他踹下去,她当皇帝。
她深谙争权夺势乃是与虎谋皮,对身边人也多有提防,甚至于对以后若是深居九重宫内,该如何扳回一局,都做了十足的准备。
但他是一个明君,也真真是一个良人。
充分利用她的才华,使得景朝国力如虎添翼,又借此,在万民前,将她的身份抬到了一个新的高度。目前看来,他这堪称荒谬的发言看似难以收尾,不过后面,该是会有一个时机,能够让景民彻底信服。
思忖毕,她唇角勾起,一如那夜,俏笑,烈火张扬。他看着她底气十足的笑靥,便也是知道,她将将放下了对自己的顾虑,借着他的造势,也要着手给自己立威了。
预备着,心安理得去当半个皇帝。
——
两人相扣的手已蕴出热意,他掌心微动,她本以为他是觉到热了,随即欲将柔夷抽出,却见他是攥得更紧了些,带着她转向宫门,原本低声交谈的百官顿时安静下来,巴不得把头低到地上去。
去到正殿之前,首要跨过汉白玉石桥,行到半路,二人需亲自将饲料撒入桥底的水中,若有锦鲤争食,寓意景民年年有余,若无,也能找个理由搪塞过去,总之,无论如何都能讨个吉兆。
这道流程,她先前并不知晓,直到钦天监通报。
也是,毕竟原本的正礼是在宫内,他在正殿才露面,自然不会出现在宫门。如今百步祷提前,他提前出现在宫门,这道流程准备依然周全,不似临时安排,只怕……
提前百步祷是临时起意,撒饵却是早有打算,莫非这一环节,是有意宣扬,要用来设什么局?
百官立于桥后,看着相携而来的璧人,眼中有佩服,亦有淬了毒的兴味。
她在右,他在左,各自以纱裹掌拿饵料,长指翻飞,往外一扬,静等锦鲤争食,却不料那些鱼儿咬食之后,不约而同一阵抽搐,最后竟是翻了肚皮,死在池中!
拿着饵料托盘的宫人脸色大变,这些锦鲤吃了他们递上去的饵料,怎的死了!?
二人见状,微微拧眉,瞧见那些没个眼力见的宫人猛地或歪或斜跪下欲请罪。说时迟那时快,宫人双膝触地一刹那,便被二人点了哑穴,动弹不得。
大婚当日,象征福运的锦鲤却死了,必有人从中作梗,便是为了让二人下不来台!而这些宫人一跪,一请罪,则将这霉兆坐实了。
谁出的这么愚蠢的杀招?
她思考片刻,心中已有数。
本来将死鱼捞起一条,验验死法就可,要么是毒,要么便是阴招暗杀,将这死法往外一说便是,虽能收场,却不完美,日后还会被人说闲话。他这番行动乃放线钓鱼,有意纵容背后那人跳进坑里,定不会允许自己的破局之法不漂亮。
所以,此局,将计就计。
这是户部侍郎周礼的人。周礼府中的人,上次打过交道,身披硬甲故而跪姿怪异。
周礼驭下之力不如何,那些披甲部下不过是普通奴才,小道消息传言周礼本人凶戾不堪又喜好锻兵,常给府中下人穿上自己新锻造的铁甲,作为试验的白鼠供他戳刺,一连刺数刀直到毙命,只是为了看看新发明的防御力如何。
小道消息,真假参半,不过这些手托饲料盘的下人貌似真不知鲤鱼的死因,看来周礼根本没打算让他们知道,便是要做戏做得更足一点,好让二人完全无转圜的余地。
加之周礼来自太后母家的一个分支,一心想讨好太后,几次欲把太后的侄女庄盈送进宫中被拒绝,他被岚帝下了面子,心中难免有积怨,也是岚帝在朝上发怒那日,反应最激烈,当场就要被岚帝拿来开涮的第一人。
新仇旧怨并驱,奸邪金银所惑,不过脑地,他就使出了阴暗愚蠢的一招,就是要针对她来赌一把,若她的灾星罪落实,有祸国殃民之说,天下一乱,饶是皇帝,也难以两全地保她。事成之后,便能享尽荣华富贵,保周家长盛不衰。
太后也不是善茬,为人奢靡,甚至妄图架空岚帝,直到岚帝铁血手腕,镇压了不少有异心的朝臣,她才悻悻收敛,却仍不死心。
他早已知道周礼是何等货色,迟迟没有动手,便是等他自投罗网,顺便将背后捣鬼的太后的左膀右臂都卸掉。
周礼自以为他的局无懈可击,没想到……呵!
小巫见大巫罢了,但是妄图毁她此生仅一桩的婚,她必不轻饶。
想罢,她即刻按住沉吟的他,低声道“是周礼,我来解决。”
紧接着,她看了看那枉死的一池鲤鱼,心有所感似的,朝他看去,眼中毫不掩饰,与其说是在询问,不如说是在肯定:“你干的?”
他长眉微挑,并未做声,便是默认。周礼在先帝时便有官职加身,如今的太后,那时的皇后,尚不敢大肆与前朝官员暗通款曲,先帝驾崩后,行事越发嚣张,乃至他登基初期,半数官员或多或少都与她有联系。
立后是举国上下的大事,大到人事调动,小至御膳房上菜顺序,全都交由他的几位得力臣下去安排。不过人算不如天算,自数月前一起臣府走水案,岚帝对其中一个早起疑心,便令他去安排人事,果不其然,他早与周礼勾结,成功让周礼的人潜入,把未经验毒的现成饵料呈了上去。
否则,以周礼的脑子,如何能天衣无缝地在重重筛查中塞进几个与宫人差异甚大的下人?
此举,一石二鸟,一连解决两个叛徒,也正是他所要的。佞臣以为是自己给帝王设的局,奈何最后被帝王反将一军。
那几个宫人颤颤巍巍跪在地上,有苦难言。她徐徐转身,面朝百官,素手掩于长袖之下,叠于腹上,面上端的是气定神闲,指尖悄然而动。
“哗啦——
哗啦——”
破水声打破这片刻寂静。
在座诸位,除却二人,无不震惊地瞪大了双眸,隐于百官中的周礼,更是惊恐万状,摇摇欲坠。
只见那汉白玉桥之上,锦鲤鱼贯而起,左、右侧数条鱼的鱼鳞金华一闪,腾空跃出,水声不绝于耳,那些本该死去的锦鲤无不从一边跃过另一边,无一条失手摔在地上,俨然一副鱼跃龙门图!
而立于飞鱼之前的二人,滴水不沾。
看罢,四座皆惊。他又执起她的柔夷,两股强大的力量同聚二人的手,霎时,更为猛烈的出水声迸现,桥左,几个瞬息,龙影盘踞,桥右,凤鸣九天,龙凤皆出,紫气东来!
众人惊呆,自此数年之后,仍然有人时不时提起当日盛况。鲤鱼跃龙门,一举化为龙凤,凌驾宫门之上,景岚帝、定国侯统治期间,无不是国泰民安,衣足饭饱!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话说回来,众人震惊到无以复加之时,见二人将相携的手举于心口,倏而一松。上一秒还于空中腾飞的龙凤鲤影,毫无征兆地解体,潜入水中。
原本对这个皇后诸多异议的景民,如今不禁心服口服,褚颜的功绩,连幼儿都有所耳闻,如今又能迎来这龙凤之影,确确是大景的福星!
景民离宫门稍远,看不真切,但离得近些的武将可都看明白了,那些锦鲤身上,被宫门龙气温养而产生的淡淡的福瑞气息,早已消散不见,取而代之一片死气沉沉,分明是死的,如今却能化为龙凤形态,只怕是桥上那二位,用自己的内力驱动的!
恐怖如斯!这等,武功底蕴得到如何地步,才有足够的内力,驱动一群死物幻化为庞然大物,还能在空中飞舞半晌?!
当真是不简单呐!心计极强,思虑何等周全?破局之法,前所未有!只怕设局之人,也要命不久矣了。
一时间,众武将不由得站得笔直,对二人肃然起敬,也在心中暗道,以后莫要妄想谋权篡位等大逆不道之事了。
文官虽不明其中有何深妙,却也能窥见几分端倪,见气氛一派凝重,不知不觉对岚帝愈发恭敬起来。
钦天监仍然想象着起初随行太监误谏过失后的惨状,打了个冷噤,又是率先一跪,声如洪钟:
“龙凤合体,共理朝政,帝后同心!乃我大景之祥,大景之幸,大景之吉也!”
百官紧随其后:
“龙凤合体,共理朝政,帝后同心!乃我大景之祥,大景之幸,大景之吉也!”
不明所以,但惊睹龙凤祥姿的景民,在宫外亦有样学样,又是伏下一片人,这次,比前几次更真心实意了些。
首次见证这等景象的她,绽开了笑颜。
“平身。”
“谢皇上!”
他托着她的手,一步一步,经过心思各异的百官,来到正殿阶下,缓道:
“吾妻力佑万民,天人福星,缺一不可。吾以千里江山聘吾妻也,留得一人心,留取江山社稷也。望大景儿女莫要负朕。”
“吾等,定不辜负皇上圣恩!”
在一众浩呼之下,他与她共拾阶而上。
余下众人也对他这番话,由惊愕至习以为常,这回,他们也见识过那玄乎其玄的瑞影,褚颜,确实是福星。待上自十阶之后,百官也纷纷前行,宰相为首,按官阶次序而上,官位越高,身处越高。
不过按常而言,太后身为高堂,该在比宰相更上一阶处观礼,不过今日却未见太后的身影,道是称病。
立新后,于理于规,都不该缺席才是。
不过细细思索一番,答案自是昭然若揭,怕是那太后被自己这当皇帝的不肖“亲儿子”娶一个没有强大母家的女子当皇后给真气病了吧。
二人行至顶部,离正殿有百步距离,本应在这的百步祝祷已提前行完,她对下面的安排,一概不知。
她侧头看向他,想从他面上看出点什么来,他却只是笑,清浅笑意如暖阳微旭,叫那冰天雪地都融了,鼻梁像那雪峰,眉是那轻云,眼似融下的天山雪水,缱绻惊心,看得她有些痴。
她所爱,当得起天人之姿一说。
他将她素手牵过,清冷的兰香气息微微擦过她的耳畔。
“还记得十步遥吗?”
她神情微不可查一顿。
昔日请命去南疆破蛮族来犯,他却晓她有难,不远千里来支援。待万事落定,他们在南疆边漠一处喧嚣地看到一对新人。
那对新人着装颇有异域风情,最为独特的,却是他们的礼。掀了盖头,男子执着女子的手,一步一走,嘴里还响亮地说着什么,当地口音浓重,但十分认真。她好奇询问一旁的乡民,那乡民是个十分热心肠的,同她攀谈许久,了解不少南疆本地情况,为不久后线索指向南疆的一起朝廷命官联合贪污受贿重案提供了帮助。
那乡民擦擦湿手,衣角一掀,万分热情叉起腰,道:“姑娘你一看就不是本地人。我们南疆人成亲,掀了盖头后,新人要牵着手在高堂前走十步,边走边念词。
这个礼我们叫做十步遥,遥远的遥。这个成亲词我们叫做十步谣,歌谣的谣,一般是新郎官来讲,也是新郎官来念,成亲的祝词哩!
为心爱的女子赋诗,可是一桩佳话,新郎官要是祝词都写不出来,要惹人笑话呢!”
“这倒是有趣。”她点点头,猝不及防被乡民拉住了手,看向在边上不语的他,
“这位小郎官和姑娘是有情人吧?看样子俊俏得紧,寻思着也是个有才的,不知道愿不愿意作这十步谣娶这个姑娘呀?”
那位大娘眉飞色舞的,已然把两人看成一对,她刚想解释,他突然打断,沉声道:
“在下见这十步遥之礼确实情深义重,以后娶妻便也作这十步谣,谢大娘好意。想必日后京城也会有此礼的。”
“小伙有前途,姑娘好福气呀!”
……
——
“当初说过,日后我娶妻,便是要有这十步遥的,为娘子赋十步诗,好好表现,也是为了让娘子心甘情愿嫁给我啊。”
他附身贴去,表情淡然,可语气中是藏都藏不住的调侃。他鼻尖轻点她带着凉意的凤冠。
“且看为夫这诗作得如何。”
“请陛下与娘娘行十步遥,十步遥毕,姿仪落成!”
“十步遥?”“这是何物?”
“兴许与那百步祷,大差不差吧……”
后方那宽地上百官一惊,奇异声接耳不绝,倒似那天地絮语飞沙的轻响,忽不知是纪官的护场还是禁军的迫压,全都如被风吹散一般,静了下来。
二人并未向后看去,只是平视着前方,余光映下那出头的红日。
他扣着她的手,更用力了几分,手心中蕴的热意足以让二人的手难以分开,纵使天崩地裂,怕是也不会撼动一分一毫。
呦呦鹿鸣兮,饮峦水中聚。
离离魍魉兮,铩羽冲红巾。
旵旵东出兮,捧雪南挂枝。
茭茭皓月兮,勾留湖中星。
天地间只余他清朗的声音在耳畔响彻。
贵人远在高台之上,携着同样尊贵的另一人出双入对,金日已出,飒飒光芒如横刀劈下,径直劈在二人身上。
卿心似我心,妆妆点红眉。
我心似君心,卷卷淋墨笔。
潏潏安翔兮,昼颜夜佳焉。
晁晁霜露兮,海棠画碧玉。
那天人似飘渺幻影,又似耳畔的的清风,声如珠翠砸盘,错错当当,却又着红袍,气度雍容,声形相违和,又有说不出的和谐之感。
今昙宫桂树,罗帕覆香浴。
愿交白头吟,凭栏为子倾。
十步落定,台下百官看去,便是最后一丝凤冠和帝冠的影都看不见,被那长台将将淹没。
这十步谣他作成一首小诗,昭告天下,却又像独一为她的私语。虽不恢宏,却是情意绵绵。
心防已卸,她所有桀骜的野,不驯的狂,便也可尽数在他面前显露了,这是最后一次试他,把本性暴露给一个男人,是万不可大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