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面对重归
矮矮的灌木叶黄了小半,又是一年秋。
“等得正窝火的任幸见言岚端顶着一头湿嗒嗒的头发跑了来,脸色更加不好看,话语中带着轻微愠气,“大清早的洗头干什么,不知道秋凉吗?并且你迟到了。”
“我今早头晕晕的,精神不好,想着洗个头能好点。对不起,迟到是我的错。你罚我吧。”言岚端乖巧认错,但还是不自觉的露出委屈样,下唇轻抿。
“回去擦头发,今天不跑步了。”
“啊!”清澈的眼睛充满了不可置信。那么严格的任幸破例让他不跑了!更让人害怕。
“照你这个样子,吹着风跑下来,八成要生病。不过我这有个不是惩罚的惩罚,你要接着。”
反应过神来,在任幸的表现下言岚端对自己的行为愧疚。迟到不对,大秋早洗头让自己会生病不对,让任幸担心不对。在病房里相信自己免疫力强吹风不会生病的信念破散成四分五裂,言岚端埋怨起自己来。
“步要跑,惩罚我也领,生病了任医生也别管我,让我吃个教训,长长记性。以后就不再犯了。话完,言岚端长腿一迈就跑走了。步子还放的大,明显是不想让任幸追上。
“喂!我是医生,你生病我不能不管你。你是傻子吗?”感觉头大的任幸,对刚成年还是孩子脾气的言岚端很无奈又气得想笑。真是长不大。
“任医生别喊,别把保安招来。不是啥大事,我跑完就回来。”言岚端再次加速,掠过红枫树,拐过拐角无影了。
跑到医院住院楼下,一条白色的东西啪嗒落在言岚端头上,带着点力道。言岚端捂头跳得老远。树后闪出人影,竟是任幸。明明挨了打,言岚端笑颜立马就浮现。
“傻笑什么,赶紧给我回去。值班护士已经给你冲好感冒药,防止感冒。晚点又凉了。把头发给我擦了,不然要头痛。”任幸话说完就走,言岚端拿着头上的毛巾小跑着跟上来。
“任医生惩罚是什么?”
“劳烦你记着,那就与你说说。“看着言岚端单手擦头,举手投足间都带着少年气,任幸对他的火气全消了。年少可爱的小果子刚好敲在她心巴上。
“我要去你们学校开讲座,想带你一起去。重回校园转转,免得老待在医院闷坏了。”
“医院会同意吗?”言岚端并未第一时间拒绝就说明他有想去的想法。
“你现在状态好多了,医院这边我协调一下,他们会同意的。”
“外面环境太杂,你不担心我发病?”
“所以我与你定君子协议,你要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不许乱来。当然,前提是保证你和其他人的安全。一些事,要忍,少往心里去。”总有些人知道他生病的事,会嚼舌,说话难免不好听。
沉默好一会,言岚端询问地开口,“我可以戴着口罩去吗?”
“这是你的人身自由。不过我希望你从容一点,面对人生,落落大方,不卑不亢,拿出最好的态度来。”
显然任幸的劝言没起什么作用。那天言岚端全副武装。黑口罩、鸭舌帽、白T恤、黑裤子,这一番精心打扮,夹在人流中隐身效果超强。
任幸懒得理他,递给他一只铃铛。
“带着,不然怕你丢了找不见。”言岚端也难得没多啰嗦,麻溜地戴在手腕上,塞进宽松的袖里遮住。
乘医院专车到学校,门口有老师接待他们进去,在办公室里讲了一些关于讲座的问题。言岚端是以助手的身份来的,也在一旁听着。
老师带他们到舞台处参观。几个老师领着学生正在搭建舞台底架,没多久就可以了。大多学生还在上课,时间差不多了,才会过来这边。
跟言岚端一样干净,但更洪亮的读书声,从教书楼传到操场,在广阔的空间扩散开。
叮铃铃,熟悉的下课铃声响起。穿着红色校服的学生们蜂涌而出,接接踵而至,在舞台下站成整齐的队列后,按序坐下。
换好衣服的任幸化身白衣天使坐在后台,与声响等技术老师沟通细节,做着最后的准备。
临上台前,发现言岚端整个人发怔似的朝此刻空荡荡教学楼走去。任幸喊他,像对木头说话,没有反应。任幸上去拉住了他,缓声说,“别忙,等讲座结束,我陪你逛学校。”
无言的静是言岚端对任幸唯一的回答。
“这样的话,你就陪我上台,坐在旁边当摆设,我好放心。”任幸放出大招,哑如言岚端也是会说话了。
“我在台下等你。”言岚端留下话,自己主动地走向任幸刚才坐的位置坐了下去,直腰看着前方涌动的红色人海。
言岚端朝教学楼各处望,耳朵听着任幸好听的嗓音讲着专业知识,听起来一点不觉枯燥,反而引人心神。
背景音乐暂停,任幸站在舞台上,迎着风说,“请光明正大的面向世界。迷雾中陷入沼泽的你需要的是自己救自己,完成自我救赎你便成功了。远方很远,却总会到达。我的发言到此结束,感谢大家。”板板正正的鞠躬离场。轰然掌声响起,场面热烈盛大。
后台,任幸放松地对言岚端笑了笑,在他身旁坐下。
“你很棒!”言岚端衷心感慨。
“谢谢。”
等同学们又都回到教室上课去,又跟学校老师说过,任幸在言岚端的带领下开始了校园一日游。走出教学楼逛过食堂,二人往小花园去。呼吸花土泥草味的空气,满眼都是郁郁葱葱的绿色。紫色的牵牛绕树向上爬,开出娇艳的小喇叭,于风中轻摆舞姿。
昨夜刚下过雨,空气很润,泥土潮湿,看上去会陷脚。园中的小石子路滑,但缓着步子走起来比柏油路舒心怡神。
园里没什么人,不说话连空气都显得寂静,是静山秋水的感觉。
路过公共厕所,任幸表示让言岚端不要乱跑,沿路慢走等她,她等会就来。言岚端眨眼默应。
路尽头是一条土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一米左右高,里面零零落落长着几株高矮不一的野草。今天云层厚实,阴沉沉的乌云遮住了阳光,只透出几缕散光洒在大地上。远边的天与山连在一起,半隐在云雾中,随云动而变,言岚端也有些看头。
嗖!一只白蓝纹格的皮球不知从哪飞出跌进土沟里。一个白净的男娃娃找来,看见比自己高一大截的沟,伤心地哭了。眼泪像珠子一个一个往下掉,在脸颊边连成线形似小瀑布,不见止势。
头发半白的老婆婆蹒跚走近,轻轻地帮男娃娃擦拭泪水,慈祥和蔼地对旁边捂得严严实实的小青年说,“麻烦你帮忙捡一下球吧。我孙儿最喜欢这个皮球了。”
“人总是要学会失去。何况长大后他就会发现,不过是一个皮球而已。男孩子更应该面对现实。”少年眸黑如墨,盯着吸鼻子的男娃娃,气压低至冰点。他讨厌少童的无知。正是因此,当年母亲被推倒后他才没上前护住她。无知让他将那些披着假皮实则狼心狗肺的人一度当作血亲。真是愚蠢极了。他是这样,他眼里这个男娃也是。不然也不必只会为球哭,而不寻法子捡球。
面对比自身高的高度,男娃娃不经尝试就放弃了。只会一味地哭,还聒躁他的耳朵。
感到少年身上渐发的戾气,老婆婆拉着孙儿退远了些。
“毕竟是个孩子,讲这些太空了。随手的事,请你好心帮帮忙。”老婆婆蜷着身子,真诚地请求。语言中透着执着的意味,这球老婆婆是一定要捡回来的。
言岚端也听出来了,他不是要故意为难老人家。只是牵扯到孩子心中难受。他讨厌自己竟跟一个娃娃作对。
“我…”就在言岚端开口答话,将答应时,男娃娃一下跑过来,重重把他往后一推。站在土沟边的言岚端失重后倒,心里并没太多想法。世界总是对他如此,他已经快习惯了。
“天呀!”老婆婆大叫着滑坐在地,整个人颤抖着。男娃娃却冷眼瞪着不帮他捡球的坏哥哥去陪皮球。
划破风的嘶嘶声骤起。一只白皙的手有力地拉住言岚端衣领将他往回带,另一只手而后环住他腰回稳重心。脚再次踏实地在地面上。
任幸都不忙放开言岚端,直踢出一脚。要踢到男娃娃之时,又收了回来。她是一位医生不可以这样做,但她真的怒火中烧。言岚端呆滞半天,惊讶道“不愧是练过的,力气劲足。不然任医生来拉我,就都要摔沟里去了。”
“你也厉害,都能被小孩暗算。”任幸与他一同扶起老婆婆,只是受到惊吓,并无大碍。
“真对不起吓到老人家你,我这就把球捡回来。”言岚端道歉说。
不放心的任幸嘱咐:“小心土滑。”除此外,就凭言岚端一米八几的大高个,捡球之事手到擒来,分分钟搞定。
老婆婆狠心训了孙儿一顿。告别说,“小青年年纪不大,少冷漠待人。多笑、说话放温和些多更招人待见。”
晚饭,二人在学校食堂里解决。真是久违的味道,一入口便勾起回忆,记起青春往事。于是二人都少见地吃了许多,撑着圆滚滚的肚子回到逑远医院。
吃太多,根本闲不住。任幸又拉着言岚端散步,谈着今天的感受。
……
“你扮成黄花大闺女出门的样子,又遮脸又深色衣服,装隐身干什么?”
“我怕被学校的人认出来,也同时不敢作为抑郁病人直面同学和老师。不想听见他们说三道四,猜疑我抑郁的原因。”言岚端心里对学校是存在芥蒂的。那里的言论不大,却往往能逼疯一个人。大家都占着道德高点,以此来绑架别人。
不过,这一次回校之行像是浚通了河道,蓄着的水被一点点倾倒出来。心里藏的东西少了,言岚端也更阳光。笑容多了,也开始愿意和父母交流想法。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