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知时间词义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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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引论

1 时间的语言学研究基础

时间是一个抽象概念,同时,它又与人类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就“时间”这个词的词汇语义而言,我们对其承载的内容习以为常,似乎一切不言自明。实际上,时间是一个很复杂的概念和研究议题,古往今来,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对时间的探究从未停止,也从来没有对这个概念给出一个封闭的解释。在生活中也并非如我们提及的表面现象那么清楚,如果要追问时间到底是什么,我们无法就时间本身给出一个准确定义,只能借用其他事物和概念来理解时间,像汉语的“时间就是效率”“时间就是生命”,英语的Time is money、Time is like a river、Time is a physician等语言描述,都说明了时间概念界定的复杂性,很难用准确的语言说清楚时间到底是什么。由此可见,理解时间必须依托时间以外的概念,这也决定了时间认知和时间表征的隐喻性和转喻性特质。

1.1 认知科学及认知心理学的概念建构

认知科学及认知心理学对人类认知的研究表明,时间和空间是人类认知中两个最基本的概念,也是建构人类思维的基础概念。认知科学认为,在人类对范畴的认知上,时间范畴和空间范畴是两个最基本的范畴,它们包容其他范畴并协助人类理解其他范畴。人类的集体协调行为和人类社会向前发展都需要有足够的空间和时间交流(Klein,1994:1)。时间和空间在组织语言结构方面有基础性,语言和语言的使用中充满时间信息。在某种意义上,时间范畴更加基础,人类概念系统和语言使用都离不开时间,日常生活中的衣食住行也依循时间顺序。Langacker(1997:236-238)认为,任何概念的语言表征形式并不是大脑中像建筑物一样存在的物体,也没有必要从时间上在任何时点全部展现其表征形式或结构。一个活动的范式不必局限于一套具体神经系统的瞬间活动层,而在于随时间变化的活动值,在不同阶段和不同场合所发生活动中涉及的成员可能也包括在其中。在这个意义上,时间性是一切人类活动所拥有的特质,但凡认知处理都涉及概念结构,而且总有一个时间的维度。

认知语言学的时间词汇语义研究从认知科学的时间研究中获得了有力的理论支持。认知科学对时间和空间认知的研究,特别是认知心理学关于时间的空间隐喻研究成果为认知语言学的时间研究提供了实验支持,在建构相关理论和语言本体分析方面有了现实依据。认知语言学继承了哲学和认知科学的时间研究传统,立足于语言本体研究,把时间和空间这两个范畴作为重要的研究对象,例如,Levinson(1996,2008)、Levinson和Wilkins(2006)对空间认知和空间关系表征的研究,Evans(2005,2006,2007,2013b)对时间概念结构认知的研究,都为我们目前的研究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就语言学领域的研究而言,空间的语言学研究时间并不长,而时间的语言学研究从亚里士多德时期就开始了,在这个领域,语言的时间范畴研究也更为基础,例如结构主义语言学在时、体方面的句法研究历史悠久,特别是对限定动词的形式和意义研究成果丰富,为认知语言学的时间语义研究奠定了一定基础。尽管如此,时间在认知语言学领域的研究仍然不够充分。而时间的表征和语言中的时间信息在词汇语义学中是一个重要议题,对时间的概念认知过程研究和时间概念化表征研究都有待拓展,特别是时间语言表征的形式与手段有待进一步厘清,在此基础上建构较为系统的时间语义表征网络。因此,认知语言学的概念化原理及其相关的意象图式、概念隐喻、概念转喻理论等都为探寻时间概念化机制、解释时间语言现象提供了坚实的理论基础。

1.2 哲学时间概念与语言学时间的内在关联

哲学的时间概念主要从存在主义和现象学角度考虑时间的物理现实性问题,把人体作为时间的载体,例如讨论人从出生到死亡的过程。在现代哲学中,时间以物理的和人类的两幅面孔出现。有关人的时间属性观点认为,离开人体就没有时间的现实性,而物理性时间观在描述时间时完全排除人类的存在(Dolev,2007:1-3)。这两种全然不同的观点裂痕也催生了分析哲学产生和发展。在时间的概念追述中,分析哲学的理论框架根植于二者,对时间是什么和时间现实性的探讨并不急于给出封闭的答案,而是留下开放的空间。无论是存在哲学、现象哲学,还是分析哲学的时间观,都为理解时间的抽象性和现实性提供了多种可能,也为语言学特别是认知语言学角度解释时间概念提供了基础条件。

在海德格尔的存在哲学中,时间即存在,存在也是人的存在,这种哲学隐喻思想也与认知语言学时间认知隐喻模型的建构有着内在联系,“运动的时间”和“运动的自我”两个隐喻图式把人与时间放在了同一个空间,无论人还是时间,运动和静止都是相对的,特别是相对于人存在的状态而言。

语言学对于时间概念的抽象特征认同也为解释时间表征的丰富性提供了依据。时间不是一个可以自我充实的概念,因此也不能根据时间自身名称来进行概念化,只能借助其他概念,并以隐喻和转喻方式对时间进行概念化表征。从现象语言学视角看,汉语和英语都有极为丰富的表达时间的语言形式,例如都通过时间隐喻产生了流淌的河水(逝者如斯夫,time flows)和射出的箭(光阴似箭,the arrow of time)之说。这些自古传承的语言遗产也从心智角度解释了人类对时间概念的感知和理解,但从理论探讨的角度研究时间隐喻概念化表征始于Smart(1949)提出的时间河流隐喻,在对持续流淌的河流隐喻描述中,讨论的时间(河水)的持续性、变化性和不可逆性特征,以隐喻方式对时间进行了概念化。虽然“时间河流”隐喻不只是时间概念化语言表征的一个方面,但Smart首次使用的the river of time隐喻为后来的研究者提供了研究时间概念化隐喻表征和进一步拓展时间隐喻研究的基础。

1.3 时间与空间内在联系与研究方向融合

语言中的时间研究始于时体,历史悠久,涉及“时”(tense)和“无时”(tenseless)的讨论今天仍然是非常受观注的问题。认知语义学兴起后开始从范畴视角讨论时间和空间。受认知心理学影响,初期的研究更重视空间范畴和空间语言的讨论,时间在语言学学术研究中的地位并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西方传统的语言研究和近年来的这两个概念和范畴的认知语言学研究,空间优于时间,研究也更普遍。例如,语言类型学和认知语义学的研究中,空间范畴和概念空间都被认为具有中心地位,空间认知被看作人类最基本的认知形式,人类许多基本推理形式依赖空间认知(Levinson & Wilkins,2006;Croft,1999)。在研究这两个范畴的英文文献资料中,当它们同时作为研究的议题出现,或需要用语言同时表征两个概念时,空间一般在时间的前面,这种排列也说明人们更重视空间而不是时间。例如专著:The Philosophy of Space and Time(Hans Reichenbach,2012),Space, Time and the Limits of Human Understanding(Wuppuluri & Ghirardi,2017);学术论文也是如此,例如:“Space, Time, and Person Reference in American Sign Language”(Friedman,1975),它们的内容描述和论述中对概念的表达也是如此。但在中国语言文化中,时间是一个更加重要的概念,从古到今,人们遵从“天时”与时机,农耕文化中的生活劳作都讲究“时”,例如,被列为联合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二十四节气,不仅是文化,也是依时而为进行生产劳动的科学依据,像“芒种”“谷雨”“小满”等节气,把“时”与自然和人与自然互动的时机和规律表现了出来,每一个节气都是严谨的“时”,而且非常准确。在一般性表达中,时间和空间两个概念如果同时出现,时间一般在前面。两个概念的首字组合“时空”已是一个约定成俗的词语,如果说“空时”就显得另类,可以说“时空隧道”但不说“空时隧道”。在对外文资料进行翻译介绍时,也会按照中文的习惯在顺序上做出相应的改变。这种语言表征的差异折射出讲两种语言的使用者认知世界的差异性以及思维中时间、空间优先性的不同。

随着认知语言学对两个范畴研究的深入,空间语言和时间语言研究的这种不对称现象正在慢慢发生变化。研究者开始认识到时间和空间在认知和经验上的同等重要性以及在语言结构组织方面的相同基础性(Klein,1994:1):虽然空间范畴似乎主宰了所有的范畴,但它却受时间范畴主宰(Navon,1978)。这表现在确定物体的运动轨迹和事件的发展过程中,每一个节点的确定都受时间限制,通过时间来定位这些事件及运动事件,它们才能成为完整的事件。例如火车的运行区间,从起点到终点,每一个途经站点都对应一个准确的时间点,这个过程遵循严格的时间顺序,时间因素一直伴随到运动过程的完成。

认知语言学从这些发现中建构了时间和空间范畴的研究基础,有关时间概念的议题具有多学科性,对时间概念理解也因为研究领域不同而表现出多角度和多样化,Tenbrink(2011)也从空间和时间概念在语言中的使用分析了它们在语言中的无所不在和它们在认知中的凸显作用。因此,对时间概念的认知和时间表征同样是多方位和多角度的,这也体现了时间概念意义的跨学科本质。认知语言学从词义学角度研究时间概念化及其语言表征,可以通过理论和语言研究优势,提取语料库、媒体资料和各种文学文本中的时间语言,探析时间概念认知和时间表征机制,更好理解时间概念在人类认知中的基础地位和不可或缺性。因此,本书以认知语言学的相关理论为依据,可以进一步探寻时间词义学研究基础、时间的语言表征如何反映时间概念化机制,并考察汉语和英语文本在反映时间概念认知表征时呈现的趋同性与差异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