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冥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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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末路

“小节快跑啊,别管我!”

双鬓染白的中年男人被黑影压倒在地上,发出撕心般的哀嚎,却在突然间戛然而止。

恐怖黑影举起附肢划出一轮惊人的弧度,美的惊心动魄。

嗤——

那是头盖骨被打碎的声响。

白腻的,猩红的,粘稠的,温热的。

向着四周,溅射出去!

“要活下去……”

中年男人残留的下半张脸,只剩嘴唇在无意识的翕动,旋即便在彻骨的寒冷中失去温度。

“三叔!!”

前方在奔跑的青年回过头去,看见身后的惨烈景象,目眦尽裂。

痛不欲生的声音回荡在暗淡的夜空中,连皎洁的明月都似乎不忍心再看下去,藏匿在厚实的云层中。

此方世界,被众生唤作“阴冥天”。

阴冥,犹阴间,冥中,指了无生机之地。

这是经历过“五浊降世”的众生,在极度绝望之中取的名字。

在“五浊”自天外而来后,整个世界便彻底失去生机,五浊疯狂杀戮着世间所能看见的一切生灵,仿佛永远不会疲倦。

包括人族在内的所有智慧族群,只能在五浊的胁迫下举族迁移,搬入地底苟延残喘。

五浊,五浊!

阴浊、尸浊、灵浊、人浊、寿浊!

这些怪物,将苍穹笼罩,将大地覆盖,将山峰倾倒,将河流填埋。

它们无处不在。

在五浊降世后的时日里,即使是牙牙学语的孩提,也要将这五类怪物牢牢的记在心里。

因为从他真正开始懵懂后,就要终生都活在恐惧它们的阴影下。

五浊中阴浊的种类最为繁多,单以“种”为后缀,用来区分不同的阴浊。

沈节停下脚步,拳头紧握至发白,转过身来,直面身前高大的黑影。

这是阴浊中的蛛人种。

蛛人种八只利刃般的附肢前后挪动,头胸部和卵圆形腹部由一节细柄相连。

附肢尾端的螯牙尖锐,表面隐约浮现心悸的惨绿色,头胸部前有黑色腹甲,腹部尾部丝腺翕合。

上半身是女子模样,袅娜娉婷,头部则是一片漆黑面甲,身高足足有一丈来高。

沈节的心中燃烧着一股怒火。

锦官城被月狼种攻破,他跑了,因为他还有家族可以依靠。

父亲几人外出探路,被路过的疫鹰种抓走啄食,他跑了,因为他还有亲人可以依靠。

现在三叔也被杀了,他没人可以依靠了。

沈节终于明白,跑是没有用的。

他心中的怒火既是对五浊的恨之入骨,也是对自己懦弱的轻视鄙夷。

守护锦官城的法相境大能“天流剑”流云真人拼死燃烧元神,与阴浊战斗至法相崩溃,魂飞魄散。

他的父亲,大伯,三叔,更不过是洗髓境修士,却依旧奋不顾身,为了保护亲人而拼死搏斗。

只有他沈节,除了跑,还是跑。

说到底他只是个畏惧战斗的懦夫,不是修士,便失去了与阴浊战斗的勇气。

但是现在,他不想逃了。

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沈节死死的盯着身前的蛛人种,身体重心向下,双手探出,肌肉紧绷,做猛虎状,摆出起手式。

伏虎心法,第一式,虎煞!

他没有法力,只会招式。

面对能够轻易屠杀洗髓境修士的二转阴浊,沈节明白自己不过是在螳臂挡车。

但是就算是自不量力,他也要证明,他沈节不是懦夫!

“来啊,畜牲!让小爷一拳打死你!”

后方就是悬崖,沈节还听见了湍急的水流声,说明悬崖下方是河流。

如果刚才他没有回头,而是继续跑下去,完全可以跳崖逃生,只要摆脱了面前的蛛人种,说不定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但是沈节停了下来;跳下去又如何,活着又如何,只剩他一个人了,然后呢,继续像个丧家之犬逃下去吗?

人生,短短百年,有高潮,有低谷;有成功,有失败;有生,有死。

“虽然才过了十几年,不过也死而无憾了。”

与阴浊搏斗而亡,总好过在地下苟延残喘到死!

沈节朗声大笑,目光坚定,下一刻竟然主动朝着蛛人种直冲而去!

凛冽的风声哀嚎着,跌宕起伏,似乎在为生命最后的绝唱而高歌。

面朝着直扑来的人类,蛛人种轻轻举起了一条镰刀状的附肢。

先上抬,后下滑。

低头看着从自己胸口穿过的锐利附肢,沈节咧开嘴无声大笑,艰难的喘息着。

血液咕咚咕咚的从他的口中流出,顺着胸口往下,滴落在雪地上,渲染出朵朵刺眼的血梅。

沈节抬起手,拼尽全力的砸在附肢上。

伤口因为剧烈运动被拉扯的更大,潮水般的疼痛感不断刺激着他的神经。

但是他好像感觉不到般,一拳又一拳的砸出去。

蛛人种像是被惹怒了,它抬起另一条附肢,旋即两条手臂便扑通掉在地上。

沈节抬腿,想要踢出去,下一刻两条腿也落在了地上。

血液泉涌般喷射,就算蛛人种不动手,用不了多久,沈节也会因为流血过多而身亡。

沈节抬起头,冲着蛛人种近在咫尺的面甲用力吐了口唾沫,声音断断续续:

“小爷……去……你妈的……”

嗤——

一颗死不瞑目的头颅远远的飞出去,滚落进积雪中,砸起些许莹白的雪花。

蛛人种缄默不语,站在原地,头部的下半面甲掀开,露出一抹妖异的鲜红,朱唇微张,贪婪的吸食着游荡在空中逐渐消散的魂魄。

人生而有灵,他们死亡后溢散的魂灵,对于阴浊而言是大补之物。

将附肢上串着的残躯用力一甩,血花乱溅,蛛人种心满意足的转身离去。

夜,又重新陷入死寂。

温热的血液顺着积雪向下渗透,沁入山体,将土壤染成鲜红。

此山,古来唤作“二仙山”,因山体形似二位仙人盘膝而坐而得名。

幽幽山体中,血液接触到的土石逐渐扭曲,波动的神念散发出哀恸的情绪。

“沧海桑田,荼靡花开。”

“破军道果,何至沦落于此,人族已困于此乎,悲夫!”

“余二人斗数万年,又何义焉?武律,何不以身献族?”

“大善。”

两道沉眠无数载的神念碰撞,片刻后炽热跟阴寒交替,日光月华流转,冲天而起!

两道夺目的流光,兵分两路,将散落在地上的残肢断臂带起,而后汇聚在一起。

通天的光柱亮起,直冲云霄!

顷刻间,这片天地都被这光柱照的通透,让这数十年没有见过阳光的阴沉之地,第一次见到了光明!

光柱之中,残躯已然拼凑好,唤作“太易”跟“武律”的两抹神念竟开始自戕,磨灭自我意识,化作纯粹的魂灵涌入残破的躯体。

纯阴与纯阳交融,迸发出新的生机,躯体中残留的魂灵纷纷被吸引而来,与之融合。

伤口处的骨骺开始增生,肉芽开始生长,筋脉开始蔓延。

身体在重塑,不断拔高,面容在变换,五官雅致,神清骨秀,却再也看不到之前沈节的模样。

光柱之中青年睁开眸子,熠熠生辉。

“兴亡千古繁华梦,诗眼倦天涯。”

“从今日起,我便名叫沈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