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空气中无时不在的消毒水时刻提醒钱裴现在的情况,靠近心脏的创口几乎是九死一生才救回来的人,秦昭坐在床前用刀给他削出各种卡通动物,哄着他吃,就算钱裴嘴撅老高,也拒绝不了秦昭雕的像模像样的兔头。
“我不想吃苹果味的麻辣兔头!”钱裴一边嚼着一边埋怨,一脸委屈不开心几乎哭出来的表情几乎是他这阵子常表露出来的。秦昭也只能安抚说着他常说的话,但还未开口就被钱裴接了茬:“等我好了之后山珍海味随我吃。”秦昭想笑,伸手去摸他的头,但被他灵活的躲开了。
而此刻,房间门被打开,钱裴侧头去看,那朵娇艳玫瑰比来人更早出现。随着开门,房间内的安静瞬间被外来的声音填满,各式各样,关门后,又阻隔在门外。秦昭头也未抬,换了个橙削皮,水果刀刃切入橙皮,香橙味道散开,钱裴把身子移了移,他喜欢这个味道,虽然不爱吃。
“我帮钱少爷开窗透透气吧。”来人说罢,自顾自打开了窗户,秦昭没作声。窗外是个大花园,用于散步或者一些室外的康健训练,五花八门的声音随风飘进房间,甚至是猫狗叫声和老人谩骂。秦昭原本选的不是这里,这里太过吵闹,鱼龙混杂,他害怕钱裴又会遭遇什么事情,可最终还是拗不过钱裴,转院前主刀医生再三叮嘱要静养,但很明显钱裴并未听进去。
“需要我帮您削皮吗?我刀功很好的。”女人微笑着靠近,俯着身,令本就拉低的衣领几乎一览无遗,见秦昭并未作答,还以为是默许,较好面容笑的温柔,伸手去接过水果与刀,但更多的,是抚上那双手。终于,引来了秦昭的侧目,浓香型的香水熏着鼻子,他皱着眉,想躲开些,但没有女人手快,在他起身一瞬被一拉,恰好撞上手臂。秦昭扭头看向病床上的钱裴,只见他假意看窗外风景,余光却不住往这边瞟。
“请出去。”秦昭说。女人以为他是欲擒故纵小孩子在边上不方便,正想把早已写好的纸张塞入他的口袋,可没想秦昭躲的远远。钱裴靠坐着,生怕忍不住笑拿本书遮挡,秦昭瞄眼他,钱裴脸憋通红,努力咬着下唇不敢出动静,身子颤动几次都险些憋不住,赶紧深呼吸几次,还好这位护士见病人大呼吸几回,生怕出问题赶紧上前询问并做出对策。
秦昭立于窗前,正对楼下长椅,一老妇正捧着书读,恬静优雅。一本玫瑰图册后那双眼睛并未有年迈老人的浑浊,晶亮的眼狡黠期待。秦昭明了,眼神转向缩着脖子的钱裴,此时护士见勾引不成已经开门出去了,此刻房间又只剩下他俩。
“什么游戏?”
钱裴扭过头想顽强挣扎一下,秦昭没有强逼,楼下伪装成老妇的山野也发现了不对溜的没影,溜的时候还不忘通知兄弟苟富贵勿相忘,电话挂的飞快钱裴的那声愤怒的叛徒并没有传达成功。
“赌注是什么?”秦昭发问。
“你给我买的那辆车。”得知被队友抛弃的钱裴奄的似几天没浇水的黄花菜,连带着声音都有气无力,“不过秦哥你真的对女人不感兴趣吗?还是说你喜欢同性。”这场毫无意义的赌注勾起了钱裴的好奇心,当然也包括山野的,不然俩人不会合起伙来瞎胡闹。秦昭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窗外有鸟歪头看,秦昭拉上窗帘反问他:“山野最近不忙吗?”“有个同期出事公司让她避避风头。”钱裴不满的翻白眼:“这事让林叔去弄不是分分钟搞定。”
“你林叔最近也焦头烂额的。”秦昭说,“有人发现了楚咎,和那边走的近。”钱裴沉默下来,秦昭的空闲时间快结束了,有人给他打了电话,钱裴依旧沉默着,就在秦昭准备离开,他才再次开口。
“秦哥,世界会不会有很多条支线。”
“你遇到了什么?”秦昭对于这种奇怪的话题警惕,他害怕不好的东西会找上钱裴。钱裴直直看向他的眼睛:“我真的帮不上你吗?”带着哀伤的语调总是会让秦昭心软,而每次想要答应脑子出现各种惨烈的画面更让秦昭坚定拒绝:“好好养伤。”比起并肩作战,他更害怕钱裴遭遇什么不测,他太恐惧了,就像是经历过。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为什么我永远不能在你的计划内!连何叔叔都说过我一点都不弱!”钱裴发着脾气,手紧拽着白色被单,他想丢些什么,可桌上秦昭切的水果他又不舍得丢。他的怒火蒙蔽了大脑,把所有东西一股脑的说出来,完全没发现打算开门离开的秦昭一脸铁青。
“你去见何老了?”秦昭脸色阴沉,钱裴并未发现他有什么不对劲,小孩心性以为秦昭会在何远的压迫下同意。“是啊,我想帮你。”
“你好好的听我的就是帮我!”突如其来的怒火几乎烧毁理智,破天荒的发脾气让钱裴惊讶和害怕。秦昭也很快察觉到自己的失控,急急说声抱歉开门离去。钱裴想留下他,但安静的房间好像使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回到那场火海,他与蒙奇相互依靠,在那双手出现之前。
秦昭数不清这是拨打的第几个电话了,钱裴那边一直处于忙线状态,似乎是赌气不接,还是出什么意外,秦昭不敢多想。倒是林止一直安慰他让他放宽心,就算山野的电话也一直打不通,不过这对他来说反而是常态。楚咎在后座呲牙,身体被贺一鸣种下恶灵,脑子时不时清醒但更多的反而是像条被捆成香肠叛逆期的狗。
“前面有人在查,秦昭慢点我打个电话,今天没开那辆车。”林止眼神好,秦昭点点头,他从后视镜看了楚咎一眼,似乎又开始清醒过来。
“前面好像是江清曲。”林止打电话的时候瞄了一眼,秦昭也发现了,楚咎张嘴想喊,林止狠狠瞪了他一眼:“你最好闭上嘴。”可楚咎现在可不会听。电话还没打通,林止骂了一句,秦昭把油门踩了下去,最起码不能让楚咎遇上江清曲。
而江清曲也发现那辆车速加快的车,“拦住那辆车!”他大喊。车辆压过路障横冲直撞,不管不顾的模样总让人往坏处想,警车红蓝光声音开到最大,前方车辆更是把速度加到最快,好似变成了对抗战。
“A组注意,目标可能出现。”江清曲拿着对讲机紧盯前方车辆,生怕它从眼皮底下跑了,副驾白浔接了个电话,一连点头说着对对对是是是,一看就知道是谁打的。“上面说不是那辆,叫我们放弃。”白浔懒洋洋开口,大半夜就收到内部消息堵到现在,他已经困的不想动,功能饮料对现在的他来说都像是安眠药。江清曲不听,这也在白浔意料之中,新上任的领导总是一根筋不懂变通,他本来也只是做做样子,只要责任不在他其他无所谓。
而命令没有传达下去的结果就是上头亲自下来请进去的林止吃饭,哈腰狗腿的样子让人大开眼界,江清曲跟在他后面,高半截的脑袋可以清楚看见上头的秃斑,星星点点密密麻麻,几根稀疏的毛发企图盖住出油光发亮的头皮,但显然不是很成功。白浔私底下喊他秃驴,可现在也被他带来,被秃驴按着后脑勺道歉。
“新官上任总是想多多表现,您大人大量啊林总。”秃驴搓着手,怕惹林止不高兴。楚咎和江清曲还是遇上了,江清曲直直盯着,楚咎目光闪躲。秦昭伸筷子给楚咎夹鱼虾,楚咎闷着头吃。他身上有冻伤,江清曲替他包扎了。
“这是您……”秃驴拖长音等待林止介绍,林止也不扫兴说朋友,但也没有具体介绍,秃驴笑的尴尬,但也举起酒杯敬酒:“林总朋友您好,林总朋友也是我朋友,用的上的地方提一嘴,马上办好。”江清曲和白浔是来陪酒陪笑的,有什么事情又充当跑腿,林止不让别人陪着,秃驴安插不进心腹心情也不是很好,谈话里几次贬低讨林止欢心收获都不佳。
饭饱喝足准备出发,车门是江清曲开的,林止上车还一脸欣慰的拍了拍他肩膀,厚实紧绷。等楚咎准备上车时,他往楚咎手里塞了张纸条,林止看见了,但也没多说。这事江清曲还被秃驴夸奖了孺子可教,但又遗憾给的是一个小孩子。
再次上车楚咎变得安静,秦昭开车很少放音乐,林止想找什么话题干巴巴聊几句,脑子刚转楚咎就带来了话题。
“天使。”
林止翻了个白眼,当着愚蠢楚咎的面。“你怎么会觉得天使会跟来我们车上啊?贺一鸣那个臭蛋没有告诉你一点知识吗?”他嘴里骂骂咧咧甚至觉得好笑,摇摇头从口袋掏出一包烟,烟盒屁股敲上车门手再一捏,一根烟乖巧探出头,林止低头去叼,秦昭瞥了他一眼,伸手把林止嘴里未点燃的烟塞了回去:“我待会还要去见钱裴,不能沾到烟味。”“生儿如父!”林止恨铁不成钢的骂了一句但还是乖乖把烟又放了回去。
“钱裴伤得很重吗?”楚咎问,话题的转折令人意想不到,林止勾着唇手肘架上车门,手指有意无意敲打烟盒,秦昭的视线一直在前方路况上,连余光都没给他,楚咎以为他不想说,前倾的身子又弯了下去,背拱的像虾。
“还好”秦昭说,他终于有了回应,不过语气淡淡,知道内幕的林止冷哼了一句:“都快死了还什么还好,该说的就要说,不然还以为从贺一鸣手底下抢人有多容易。”秦昭没接话,楚咎头依旧低垂着,他似乎看到了那时候的场景,从另一个角度,他看到了自己的身体走动说话,也看到了血液飞溅的钱裴,那双兽瞳坚韧又悲哀,他知道伤势有多严重,只是不愿意去承认,只当是一场梦,现在梦醒了,钱裴依旧会跟在秦昭后面,满脸笑意,青春阳光。而他,还是给人陪笑拉着行李箱。
电话铃声打破了沉默,来电是山野,林止美滋滋的清清嗓子才接,结果说话的是钱裴,林止想都没想直接开骂:“你有病啊!”“你才有病!”钱裴也不甘示弱,要不是声音底子虚,那嗓门根本听不出来还躺病床上养伤。钱裴也没和他多贫,下一句就直奔主题。
“楚咎呢?”
楚咎身子震了一下,但也没回话,林止看着他,想让他自己说,可楚咎始终低着头,几乎要缩成一团。
“如果他在的话,希望他能好好的,我受伤是因为我自愿和他没有关系。如果他不在……”钱裴情绪明显开始低落,楚咎在这时抬了头,他眼眶微红,带着鼻音:“什么叫和我没有关系,反正都要被带走,你为什么不躲开!难道你是想替你爹赎罪吗?!”
钱裴也明显不知道这件事,他疑惑反问:“什么意思?”林止暗呼一声完蛋赶紧把电话挂了,挂后还小心看了眼秦昭脸色,手机也开始不断震动,是钱裴用自己手机打的,林止没敢接,把手机压在屁股下,想假装一切都没发生。
“他什么都不知道是吗?”楚咎看见他们反应了然,带着鼻音的声音颤抖:“那为什么不能让我也不知道!当初就应该让我也死掉!活着干嘛?!”林止听了这话有些不爽,刚想反驳就被秦昭按住了,秦昭冲他摇摇头,楚咎现在正处于发泄情绪的时候,不如让他先发泄出来,免得憋出什么毛病,林止非常不理解的翻了个白眼,往哭的稀里哗啦的楚咎丢了包纸。
服务区,谁也没下车,只是楚咎说想停一停,三个人干巴巴坐在车上,谁也没说话,那头的钱裴已经开始威胁秦昭,林止调成静音的手机一明一灭,他选择眼不见为净丢在一旁,谁都知道这不是办法。秦昭开了口:“接吧,再不接他要绝食了。”林止想劝导他男孩不能太惯着,要让他知道父亲的严厉,但此时说这个好像时机不对,干脆手机一滑,接通了电话。
“接了接了!楚咎他们有把你怎么样吗?有没有缺胳膊少腿啥的?有什么委屈跟哥说,哥替你行侠仗义!”钱裴尽量让自己语调欢快,楚咎的声音状态并不是很好,山野坐在一旁拿他的手机打游戏,眼看着排名一点点下降,他心痛,又不敢说,因为这是交换手机的代价。
“你一开始都知道我是变异种吗?”
楚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反问他,“你是因为我和你一样才和我交朋友的吗?”钱裴没有回答,倒是林止小声吐槽了一句,但在这无人回应僵持的环境下,倒是清清楚楚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贺一鸣还在用这么老土的称谓啊。”
秦昭轻咳了一声,钱裴想说不是,山野听不下去了直接抢过手机怒骂:“他要知道你是什么狗屁变异种能把自己搞成筛子吗?他都快死一次了你还在怀疑什么?!你要是变异种我倒是希望你别挨他!”山野还想说,钱裴连忙抢过来道歉虽然手机被抢但山野分贝不低:“朋友?什么狗屁朋友!你都快死了他跑的飞快!生怕被讹上是吧!你还让秦叔去救他我看你脑子进了屎!钱裴你TM敢挂电话我把你黑料抖出去!”
钱裴山野那边的混乱在各种声音中能想象出来,林止还在好声好气说女孩子不能说脏话要文明,山野也没听见,不知道是谁按到了挂断,林止往后看了楚咎一眼,他又把头低下去了,秦昭终于开口了:“如果你信不过我们可以下车,江清曲在后面跟了一路,你可以跟他走。”
“你为什么要杀他们。”楚咎又问了一句,他想不明白,钱裴山野都被父亲宠爱着,如果自己的父母也健在,又或者……他想象父母在世的模样,可怎么想都回忆不起那两张脸,他们的脸好像在脑海里生锈淡化了,他们爱他吗?楚咎想的脑袋痛,他朝着车门狠狠的撞去,一下又一下,声音也一声比一声响。林止扭过身去拉他,结果使过劲扭着腰,他哎呦叫唤几声,倒是把楚咎喊醒了,他面对疼的龇牙咧嘴的林止,手足无措,可又担心。他承认在职期间林止对他多有照顾,可现在,他不知道以什么表情去面对,去面对林止,钱裴,还有山野。秦昭始终没有回头,他打开车门锁,楚咎看了秦昭一眼,打开车门逃了出去,车内让他感受到了窒息。
正如秦昭说着,车门打开的一瞬,后面那辆车也开了车门,江清曲下了车,他追着楚咎后面,三言两语就让他上了车,车门打开林止瞄了眼驾驶的人,那张娃娃脸打着哈欠懒洋洋的窝着,看也不看这边就关上了门。
“要变天了秦昭。”林止说,秦昭抬眼看天。远山连天似天柱顶立,乌云绵延一寸寸压低,可又有光束从镂空处投下,宛如电视剧里有神下凡的特效。秦昭发动了车,可后方的车比他快,车窗打开那张娃娃脸似笑非笑瞄了一眼他们前窗,呼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