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2049年12月20日

紧急机密

国防部

赛德博士：

请求您出席于弗吉尼亚州兰利[1]中情局总部举行的会议。

时间是2049年12月20日11点。

最高优先级。

提供交通服务。

请尽快回复。

美国陆军部 约瑟夫·布兰肯斯将军

詹姆斯·赛德从右眼的眼眶中取出义眼，将它收进塑料盒里，然后取下固定在手腕上的折叠式通信器，接着解开了皮带，连同鞋子和夹克一起放在了安检传送带上。詹姆斯目视前方，缓步走进由机器人组成的安检区域。安检机器人细小的白色手臂快速、高效地检查着他身体的各个部位。

紧急。

机密。

如今再收到来自军方的信息时，詹姆斯学会了无视那些曾经让他惊慌失措的用词。尽管如此，他还是忍不住偷偷地瞄了一眼旁边的安全区域，盼望着一个穿着军装的男人会突然出现。

布兰肯斯。

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说过这个名字？

詹姆斯摩挲着下巴，今天早上他把胡子刮得很干净，露出了下巴上黑色的胎记。他的母亲告诉他，那是他出生时被真主亲吻过的地方。他于7月4日出生在加州，每个习惯都严谨地向一个美国人靠拢。是容貌出卖了自己吗？他认为不是。詹姆斯继承了母亲浅色的肤色和父亲瘦弱的身材，但不知为什么，从他踏进机场的那一刻起，他就觉得自己被敌对。尽管美国双塔被袭事件发生在他出生前13年，但是，2030年的伦敦起义和2041年发生在里根机场的自杀式袭击等暴力事件，都在不断撩拨着西方世界敏感的神经。

最后一批机器人向詹姆斯亮起绿灯，他收拾好自己的物品，将拇指按在出入门边的解锁屏幕上。在明亮的光线和中央大厅的喧嚣中，他将义眼轻轻放回空洞的眼眶里，把通信器戴到手腕上并扣紧。他又瞄了一眼身后，然后按下了通信器上的“回复”键，对着它低语：“即将飞往加州度假。需要改期至1月5日之后。请重新商议时间。”

他低着头，匆匆地走过一面面五颜六色的显示屏，屏幕上是一张张美丽的面孔，每个人都在叫着他的名字。“詹姆斯，”他们低声说，“你试过我们全新的意索红茶口味吗？可以缓解高海拔导致的心神不宁的生姜薄荷茶呢？新款安睡宝飞行防护帽呢？”

走到自动咖啡机前面时，他的目光投向了通信器。看到父亲的名字出现在通信器上，他笑了起来。丰收时节，企盼新年。何时归来？詹姆斯用修长的食指轻扫通信器的屏幕，找到他的机票预订单，并添加到回复框中。“见附件，”他说，“不用费心来接我，我会叫一辆自动出租车。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见到你们了。”

他翻阅着邮件，在脑海中为每一封归档：

教师午餐会，1月8日。

细胞与发育生物学系，研究生研讨会，1月15日前确定议题。

遗传工程年会：新领域，新法规，1月25日。

詹姆斯皱起眉头。他并非每年都参加年会，但今年的年会在亚特兰大举行，和他在埃默里的实验室只隔着几个街区。詹姆斯一直致力于利用基因工程治疗胎儿的囊性纤维化，此次受邀就这项研究在年会上发表演说。但在这些由政府资助的会议里，人们的关注点往往不在学术上，而在政策上——政府在控制新型材料上不断变化立场，这使得詹姆斯的研究成为可能。

早在十多年前，伊利诺伊大学的科学家研制出一种名为“核酸纳米结构”的纳米基因分子，简称“NAN”。和DNA不同，这种合成物的球状结构很容易穿透人体细胞表面。一旦NAN进入细胞内部，就可以通过嵌入宿主DNA来改变目标基因。这为生命科学开启了无穷的可能性——不仅使治疗基因突变引起的疾病成为可能，也使治疗一系列难以治愈的癌症成为可能。第一次知道NAN时，詹姆斯还是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研究生，之后，他就一心想取得这一能使他的梦想成为现实的材料。

人体胚胎植入母体前的遗传工程已经是一门成熟的科学，且处在严格的监管下，整个过程表现良好。同样，监测发育过程中胎儿基因缺陷的测试也已经进行了数十年，但若是发现缺陷，仍然无法安全有效地对胎儿进行干预。詹姆斯确信，如果利用NAN，有缺陷的基因就可以在子宫内进行重组。那些需要通过基因疗法治疗的疾病，如囊性纤维化、苯丙酮尿症以及先天性肾上腺增生症等，很快就会成为历史。但是，在技术和政治上仍有一些障碍需要克服。这样的技术如果落到歹人手中，很可能引发社会动荡。伊利诺伊大学很快被迫将所有相关资料移交给联邦政府，由位于华盛顿特区马里兰州的德特里克堡[2]对其持有的大部分资料进行严格保密。

詹姆斯怀念加州，怀念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他日复一日地提醒自己，来到亚特兰大是正确的抉择——埃默里的基因治疗中心是唯一被允许使用NAN的公共机构，也是唯一允许人们尽情做实验的地方。

在候机室里，詹姆斯懒洋洋地坐在登机口附近的座位上。他曾经也是一个活泼好动的农场男孩，还担任过高中棒球队的队长。但这一切都已经一去不复返了。由于多年未离开实验室的长椅，他那曾经挺拔的身姿已经不见了；连续几小时盯着电子显微镜和电脑屏幕，这让他的眼神也不再锐利。母亲担心他的健康状况，劝他吃一盘又一盘加了各种香料的小扁豆和米饭。詹姆斯当然知道母亲是为了自己好，不过他现在只要一想起这件事，就能感觉到口腔里全是那个味道。

詹姆斯环顾四周。为时尚早，大部分座位都还空着。他对面坐着一位母亲，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腿上的平板电脑，她的孩子在地板上的摇篮里睡着了。窗边坐着一位吃着百吉圈的老人。

詹姆斯感觉到手腕上的通信器嗡嗡地震动起来。他看了一下，是国防部的回信。

赛德博士：

不再商议。不再重新排期。有人将与你面谈。

美国陆军部 约瑟夫·布兰肯斯将军

詹姆斯抬起头，看见一个穿着纯灰色西装的男子站在大门旁。从那男人露出的脖子可以看出他的健壮，他微微抬了抬下巴，动作轻微地点了点头。

詹姆斯移开目光，瞥了一眼自己的右边。就在这时，他感觉到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他条件反射般地后退了一步。

“赛德博士吗？”

詹姆斯的大脑一片空白，“有什么事吗？”他用嘶哑的声音问。

“很抱歉，赛德博士，五角大楼希望您能过去一趟。”

“什么？”詹姆斯盯着这个年轻人，以及他挺括的深色制服和光亮的黑色鞋子。

“我需要您和我一起去兰利，越快越好。很抱歉，我们会报销您往返加州的机票。”

“但是为什么……”

“别担心，先生。我们很快就会向您解释清楚。”这个年轻人用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搂住詹姆斯的手臂，引导他到安全出口，走下一段楼梯，然后穿过一扇门，来到了阳光下。

几步之外，那个穿灰色西装的男人已经在等着了。他打开一辆黑色豪华轿车的后门，将詹姆斯迎了进去。

“我的行李呢？”

“已经有人在处理了。”

詹姆斯感觉自己的心脏紧紧地缩了起来，他的身体深深地陷进皮革座椅内，右手紧紧搭在左手腕上，保护着通信器——这是他与轿车外面的世界仅存的联系手段。至少它还没有被没收。

“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为什么拘留我？”

年轻军官坐进前座，转过身对着他苦笑了一下。“到了兰利，他们会告诉您的，先生。”他按下仪表板上的几个按钮。詹姆斯可以感受到轿车平稳加速产生的惯性。

“请放松一下。”年轻人伸出手激活了前控制台上的对讲机。“目标人物已在路上，”他向另一端的人报告，“预计10点钟到达。”

“这么快？”

“我们已经安排了喷气式客机，请坐好。”

有色玻璃外，黑色的停机坪飞速闪过。詹姆斯抬起手腕，按下通信器，低声说出一条信息：“发送给阿卜杜勒·赛义德[3]。消息内容：对不起，爸爸。我不能回家了。出了一点儿事，别担心。发送。”他的声音颤抖着，又发送了一条。“如果两天没听到我的消息，可以打电话给惠兰先生。”他默默地祈祷自己的信息可以传递出去。

注释

[1]美国中央情报局总部位于兰利，后文亦用兰利代指中情局总部。——本书脚注皆为译者查注。

[2]德特里克堡曾为美国生化武器发展中心，现主要致力于生物医学研究和医疗物资管理等方面，国防部、司法部、农业部和人类服务部也位于此地。

[3]在本书中，“赛德”与“赛义德”的英文拼写相同，皆为Said。不同在于，“赛义德”发音更接近阿拉伯语名（Sayyid），而“赛德”更偏向英文发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