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鸡蛋
厨房传来微波炉嗡嗡的转动声。胡穗子心里像是打翻了灶台上的调味瓶，五味杂陈。
她就是这样一个纠结的人。一方面，她想到自己窝在房间里，却让婆婆深夜为自己煮夜宵，心里很不是滋味。另一方面，她又忍不住抱怨婆婆为了图省事，连锅灶都不愿意用，拿微波炉打发应付自己。
穗子想起几个月前，她在娘家坐月子的时候。不论多晚，母亲王海青总要开着了燃气灶，架上大锅，热腾腾的给她煮上一大碗红糖鸡蛋送到床边来。
王海青总会把红糖切得很碎，放进热水里，不消一会儿就化成了浓浓的红糖水，棕褐色的汤面上，飘着厚厚的一层猪油花。鸡蛋也包的很好，一个个圆嘟嘟的，可爱得很。她知道穗子吃不惯溏心蛋，嫌它太腥，每次都会多煮几分钟，让蛋黄紧实起来。一口甜汤下肚，碗底还会留下细碎的砂仁末，香得让人忍不住咂嘴。
有一天夜里，穗子饿得不行，摸黑进厨房，想偷个懒用微波炉煮两个蛋。跟在她后面的王海青，一把将她拉到沙发上坐好，又用薄毛毯把她裹得严严实实，然后在厨房动作神速地架起锅煮了起来。她时常叮嘱穗子，奶娃的人，少用微波炉煮蛋，燥火，蛋也不香。
想到这，穗子咽了咽口水，觉得肚子更饿了。
咚咚咚——门外，李瑞英又扯起了嗓子喊，“穗子，蛋好了，我给放厨房了，你出来吃。”
此刻，穗子早就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站起来的时候，眼前一片黑晕闪过，几乎就要站不住。“慢点儿。”叶知秋轻轻扶住了她的肩，把她按进窗台边的小沙发里，“你别动了，我端进来。”说完，便起身出了门。没过多久，他便两手隔着布，小心翼翼地捧着碗进来了。
叶知秋弯着头，视线穿过腋下的缝隙偷偷瞥了一眼空洞洞的门外。卧室门正对着客厅，虽然一片漆黑，但他知道，此刻母亲还呆在客厅里，正靠在饮水机旁喝水。
他把碗放在平时看书的小茶几上，身子顺势蹲了下来，眼睛提溜着，压低声音无奈地对穗子说到：“妈忘了放油，要不你将就吃吧。”
胡穗子惊讶地伸直了脖子往碗里一瞄，两个鸡蛋碎成了蛋花，根本看不出什么形状，汤也是放的白砂糖煮的，没放油，一股蛋腥味扑面而来。这让她怎么吃得下去？穗子顿时觉得没了食欲。她拿起勺子在碗里随意搅了搅，几次舀起一勺蛋花汤往嘴里送，又忍不住偏了头。
叶知秋也看出了她的勉强，小声提议道，“要不我再给你煮两个？”
穗子一副哭笑不得的无奈表情。不管怎么说，这深更半夜的，婆婆也算是给自己煮了夜宵了。原本在她和婆婆之间就蒙了一层隔阂，如果自己真的一口不吃，不是更会显得她这个儿媳妇不知好歹，挑三拣四么？到头来不好过的还是她自己。
“算了吧，妈还在外面呢。被她看见不好。”穗子说道。
“那怎么办？你吃得下？”叶知秋瞪大眼睛，抿着嘴，一副嫌弃的表情。
“嘻嘻……我又不是猪！”穗子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一脸无辜地望着叶知秋，贼兮兮地吐了吐舌头，“悄悄倒了吧，你小心点，别让妈知道。”
叶知秋点点头，故意倒了一杯水，咕嘟咕嘟往肚子里灌，还不时发出刷刷的吸水的声音。磨蹭了一会儿，他便端着那碗蛋花汤进了卫生间。
隐隐的，穗子听见一声玻璃杯磕在桌子上的声音。
这时，叶知秋的脑袋从卫生间的门框里探出来，“你还饿不？我给你找点吃的？”
穗子狡黠地点着头，“嗯。我听见妈喝完水啦！客厅里有上次我舍不得吃的小零食，就藏在储物柜里蜂蜜罐旁边。”
叶知秋盯着穗子，一副“被我抓到了吧”的神情，假意嗔怪她，“我就知道被你藏起来了，害我找了好久。”说罢，伸出手指惩罚似的戳了戳穗子的脑门，摸黑往客厅去了。
叶知秋怎么也没想到，李瑞英喝了水，并没有着急回房休息，而是一个人继续杵在饮水机旁，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的儿子在黑暗里，猫着腰垫着脚往自己的方向摸索着过来。
她看着儿子蹑手蹑脚地拉开储物柜，用睥睨一切的眼神审视着儿子的动作，悠悠地开了口，“叶子，她还饿？”
“啊！妈！”叶知秋被吓了一跳，做贼心虚，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没……穗子……穗子吃多了，想喝蜂蜜水。”说着，拿起蜂蜜罐朝着母亲晃了晃，“找到了，你快睡去吧。”
李瑞英用鼻子哼了一声，“早点睡。”说完，她重新拿起杯子接了一杯水，既不喝，也不动身，双手环抱在胸前，继续守着饮水机。
叶知秋站在柜子旁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走吧，屋里那只小野猫还饿着呢，可是不走吧，母亲看见他翻零食，一定会想到是穗子的鸡蛋没吃完，女人心思细，难免会多心。
李瑞英早在煮鸡蛋的时候，就料想到穗子今晚是一定会饿肚子的。她知道她害怕鸡蛋的腥味，所以故意没放油。
在外人眼里，这个儿媳妇什么都好，做事也总想着迁就自己。可是，在她的眼里，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了。李瑞英就是看不惯自己儿子被她迷得五迷三道、被她使唤来使唤去的样子。更何况又发生了先前的那些事儿，她不把她看成是仇人就不错了，还想着要让她对胡穗子放下成见，几乎是不可能的。
她就这么一个儿子呀，从小呵着护着，要不是他脱离了自己的保护，跑到外地上大学，现在又到了省城工作，她哪里会舍得让他做一点家务？可自从和胡穗子结了婚，这个大老爷们儿常常不是端茶倒水，就是洗衣拖地。现在可好，她仗着有了娃，就更加对儿子颐指气使了。大半夜的，自己有手有脚，非得让儿子去给她煮鸡蛋。你看这不又使唤儿子出来，给她找吃的了吗？说起孩子，李瑞英更气了。这结婚还没几年呢，房子、孩子全被她姓胡的劫了去，自己儿子尽做赔本买卖，还傻傻地帮人家数钱呢！
李瑞英又看了一眼面前的叶知秋，双手搭在他的肩上推了推，“快去睡吧，夜里凉，别瞎折腾。”
叶知秋不知道李瑞英心里竟有这么大的盘算，站在原地尴尬地笑了笑，只好提了蜂蜜罐，在母亲“殷切”的注目下，略显僵硬地往卧室挪动着身子。他微微摇了摇头，心里忍不住幸灾乐祸起来，“敌方情况不明，我方情报有误。胡穗子啊胡穗子，你这只小野猫，今晚可要饿肚子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