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母女之间
伤心过度,瘫倒在火化炉前的李素素哭得声嘶力竭,最终同意火化,亲自送走女儿。
心凌瘫坐在车里。
吴晓桂走来,从车窗缝隙里看一眼疲劳过度的她,安慰道:“李素素的痛苦发泄出来了,会挺过去的——你救了一个小姑娘,而没有救下另一个小姑娘,这不是你选择的,也不是你可以选择的。没有人应该为此指责你。”
“我不知道当时为什么没有抓着她,等我清醒过来时,她已经咽气了。”心凌轻声说道,“尽管没有人指责我,可是我心里很难受。”
吴晓桂叹息一声,“别多想了。你只是去殡协开会学习,只是凑巧路过车祸现场。”吴晓桂宽慰道,“我们这行工作,每天都是挑战极限。我们的压力本来就如山大。我们总算是度过今天了。明天又会有些什么事情发生,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昨夜忙碌一夜没有睡觉,回家去洗洗睡一觉吧。”
心凌轻轻吁出一口气。
“抬起头来,”吴晓桂厉声说道,“你也听见丧主说过了,全成都,没有人会比你做得更好!你用了差不多十五个小时的连续工作,她妈妈看见了她心目中最可爱最漂亮的女儿!你应该为你自己感到骄傲!”
心凌抿嘴,努力挤出一分笑容。
吴晓桂满意地点点头。
心凌打开手机,短信、微信、QQ信息蜂拥而来。其中最多的是母亲的未接电话和未回信息。
习惯性地,她首先给李悠清打电话。
喂,直面真相吧。昨天晚班下班时,你母亲在公司大门口堵着我,然后,整个晚上给我打了二十遍电话,要我坦白你到底去了哪里。话说,你到底去了哪里?李悠清在电话里说道。今天上午,你母亲又给我打了二十遍电话,救救我吧,我都快被你妈搞疯了。你到底消失在哪个星球上?
“馆里有急事。”心凌懒懒地说。“我母亲退休综合症,更年期综合症,加之孤独忧郁症三症齐发。行了,我自己的后院我自己料理。”
挂了李悠清的电话,心凌没有看母亲数量众多的短信,径直拨通母亲的电话。
电话在响第一声时便被接起来,显然,手机一定在母亲手边。
心凌叹口气,“妈——”
“你在哪里?”电话里的凌然然勃然大怒,原本是关心女儿的安危,在听到女儿的话音的刹那变成一腔怒气:“你在哪里?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地消失一天一夜?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公司里没人,朋友们帮你圆谎,不接电话不回信息,你到底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立刻给我滚回来!滚回来!”
静静地听着母亲的指责和咆哮,等母亲话音稍有停歇,心凌才有气无力地说:“妈,我没事,就是加班。我现在回家。”
她挂了电话。
电话那边的凌然然怔怔地看着手机,然后狠狠地将手机扔在沙发上:“加班,你哄鬼哦!老娘就算笨,也不是二百五!”
心凌的车开得很慢。
白色的小轿车拐进小区门,驶进停车场,她下车,锁好车门。
停车场保安伸出手向她招招,她点点头,算是回应。
迈着滞重的脚步,她慢慢地爬上五楼,拿钥匙开门。
黑着眼圈同样一夜没睡的凌然然伫立在她面前。
心凌吓一跳,“妈——你这是?”
凌然然用审视的眼光上上下下打量着女儿,鼻子哼哼,“你这一天一夜到哪去了?别告诉我和李悠清在一起,我昨天晚上去你们公司门口给她求证过。公司是按时下班的。她一直都是你的掩护。现在,季心凌,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昨天晚上到哪去过夜了?”
“我就加班和客户说事。”心凌疲劳至极,想尽快摆脱母亲,“我想先睡一觉,睡醒了再和你说话行吗?”
“季心凌!”凌然然在女儿背后喝道,“你还当这是一个家不?你还当我是你妈不?你是一个女孩子,我从小就教育你要自尊自爱,要自惜自重。你二十八岁了,我不是不要你耍男朋友,你正经地耍一个,带回家,我可以给你操办结婚大事。可你这没名没份的,整夜不归家算是什么事?你就这么随便地跟人睡觉,你不觉得丢脸吗你?”
站在卧房门口的心凌回头,无奈地说,“妈,你也知道了,我从小就受你三观正确的教育,哪里就会不自尊自爱了呢?我真的是加班,和客户说事——”
“有说一整夜的事吗?”凌然然厉声打断女儿的话,“如果是男的,我还相信。如果是女的,会有人整夜和你谈工作吗?人家没有家人吗?谁会为了工作废寝忘食、昼夜不分?谁会如你一样没有家庭观念和作息时间概念?”
母亲的所有推论都是正确的。心凌嘀咕道:“的确是女的,你爱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我先洗澡睡会,等晚上陪你说话。”
“我受够了你这种没有家庭观念的人!”凌然然冷冷地说,“以前,我还没有仔细想过什么,这一年来,我亲自看着你怎么生活、怎么过的日子!你想回家就回家,想吃饭就吃饭,想说话就说话,家里就是一个旅馆,当妈的就是你的带薪佣人!还要遭你白眼!煮好了饭不回来吃,晚上不回家也不解释理由!你是我女儿,我当然没奈何你,我既不能说没生你,也不能不认你。既然你如此不在乎这个家,那我……那我也不要这个家了!”
“妈,你到底在说什么呀?”心凌无奈地说,“我,我只是想先睡会,我怎么就不要这个家了呢?等忙过这一阵,我陪你出去逛逛,咱们把这成都周边都逛一圈好吗?”
“是呀,去年我退休时你也是这么说的,然后我就等了你一年,这一年,你都没有时间也没有空闲,就算有空闲也只是和你那些帮你说假话的骗子约会。”凌然然痛苦地摇头,“作为一个教师,我不得不承认我的教育是失败的;作为一个母亲,我不得不承认我更失败。好吧,既然这个家如此不重要,那我也就不重要了。”
心凌愕然:“妈,你这是什么意思?”
凌然然冲进卧室,极快地在黑眼圈上扑粉化妆,然后拉开衣柜,挑了一套新的淡绿色两件套衣裙穿上,拖着皮箱出门,等心凌从卫生间冲完澡出来时,她庄严宣告:“我要参加大学同学会,请你不要给我打电话,不要再叫我是妈!”
“可是……”心凌吓得拦在凌然面前:“妈——”
“我叫你妈,可以吗?”凌然然气得发抖:“让我走!我不是你的带薪保姆!”
心凌让开身子。
凌然然拖着皮箱朝门外走去。
“那……我开车送你。”疲惫不堪穿着睡衣的心凌重新拿起坤包和车钥匙,“你们在哪同学会?都有些什么人呢?几天?”
“如果我问你,你会说吗?”凌然然甩开女儿的手,“走开,我自个儿出门,自个儿回家。反正这家也是旅馆。房产证上是我名字。”
心凌呆呆地看着母亲负气拎着皮箱朝外走。
“哦,还有,”凌然然拉着门把手,朝自己身上的时装微微点头,庄严宣告:“我这身上的衣服,虽是你买的,并不等于我就爱穿,只是今天凑巧没有合适的衣服罢了。买衣服的钱,就当你这月的生活费了。”
凌然然傲然甩门而去。
心凌有些啼笑皆非,知道母亲的脾气,再多说也没用,从窗口探头看着母亲走出楼梯口,花白的头发,倔强的背影,突然有些心酸,拿起手机给母亲发了一条短信:妈,你玩得开心些。什么时候回家给我电话,我来接你。
凌然然听得手机震铃,掏出手机看了看,抬头望望五楼窗口,心凌向母亲挥挥手。
凌然然鼻子哼哼,把手机揣进包里,拎着皮箱傲然地走。
“凌老师,你这是哪去呢?怎么那么大个箱子啊?”豆油婆婆看见凌然然的刹那,立即从阴暗的货堆后面起身,热情地招呼道。
“旅游。”凌然然回说,原本想加快脚步,但皮箱重,她拎着有些吃力,走不快。
“凌老师,我给你说个事,”豆油婆婆压低嗓门说道,“二楼的张老师说,昨天看见你家心凌全身是血回家,不是出了什么事吧?我说她开车,会不会是出了车祸什么的?”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凌然然的脸有些变色,但旋即又冷笑起来,“我家心凌开车有好几年了,算是老司机,怎么可能出车祸?不是诅咒我女儿吧?再说了,那张老师家也是闺女吧?哪个闺女没有弄脏衣服的时候呢?除非是妖怪。”
豆油婆婆愣愣,这些年,她可没听见凌然然说过如此针锋相对的话。
“啊啊,我也是这么说的,姑娘家,弄脏个衣服裙子啥的很正常,很正常。刚才我看见你家心凌下早班回来了——你这么大的箱子,到哪去旅游呀?”
凌然然立即回答:“心凌在忙着呢,她都说了送我,我就不要她送。我说我还年轻,也不是七老八十岁的,自己能行的何必麻烦着孩子。是吧?这人老了,要不想法多劳动劳动,总有一天,想走想动也不行了,所以,多动动手脚好,动动好。”
豆油婆婆的笑脸僵在脸上,因为她已经七十岁了。